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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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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陵園回到市區裏已是晚上十一點過。

冬季的夜晚,即使是被秦嶺阻隔了冬季風的C市也寒氣逼人。南方的冷錐人刺骨, 尤其是風吹過時, 像一只只毒蛇從任何可乘之處鉆進身體, 狠狠咬上每一寸肌膚。

離開溫暖的車廂,再次走進寒風裏,跑過一片冷氣走進醫院後, 陳乃昔停下來看著後面跟上來的少年, 催促他趕緊跟上自己。

寧憬和陳乃昔在墓地等了很久才成功叫到一輛路過的快車, 他本打算到市區先送陳乃昔回家再去找地方住, 然而那姑娘說什麽都要和他來醫院把手包紮好才肯離開。

陳乃昔是出了名的執拗, 面對寧憬也絲毫不讓步,寧憬幹脆順著她的意思, 去醫院把手上的傷處理了再說。

結果,到了以後他就為那一時心軟而感到了後悔。

倒不是因為陳乃昔闖了什麽禍。

醫生在為寧憬處理傷口時, 得先將之前紮進手中一小塊瓷片碎屑清理出來。處理及上藥的過程有些疼痛, 寧憬只要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在一旁呈高度緊張狀態的陳乃昔立刻喊道:“醫生,醫生!輕一點, 他疼, 他疼!”

上藥的醫生只好速度放緩, 力氣放輕,非常小心的去註意力道。寧憬對醫生說:“沒關系,我能承受得住。”

然後陳乃昔在旁邊打岔:“醫生,您輕一點啊, 他會疼。”

常說,有一種叫做你媽覺得你冷,在寧憬看來,是有一種疼叫做陳乃昔覺得他疼。

寧憬扭頭對陳乃昔說:“要麽去旁邊乖乖坐著,要麽回家,懂?”

“哦……”陳乃昔失望地耷拉腦袋到旁邊的凳子上坐著等人了。

坐了沒兩分鐘,陳乃昔跟凳子上有刺似的在上面要麽抖腿,要麽這裏動那裏動,一秒都不得安生。

片刻後,她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寧憬身後探頭去看,恰逢對方包紮好傷口,側身站起時,肩膀狠狠地磕上了身後鬼鬼祟祟的人。

陳乃昔捂著頭退後兩步,兩手交疊放在額頭,眼睛往上看,少年對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道:“走吧。”

她點頭跟上,出了醫院,寧憬問:“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陳乃昔沒有回答,反問他:“你接下來要回家嗎?”

寧憬沈默幾秒:“……我去找地方歇一晚。”

說完,他忽然猶豫了一下,又改口:“算了,明天早上小忱起來肯定會找我,我還是回去吧。”

“我們倆不順路,現在你的傷口處理好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

“不行,天色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聽到他出言關心自己,陳乃昔開心地笑了:“你也一個人,我還擔心你遇到女流氓呢。好了,我上車後一個小時內能到家,會發短信告訴你的,你到了也要給我說一聲哦。”

陳乃昔揚了揚嘴角,然後拿出手機叫了輛回家的出租車。

既然她這樣說,寧憬也不再堅持。

過了幾分鐘,陳乃昔叫的車正沿著路邊緩緩開來。

借助路燈看到車牌號,她對寧憬揮了揮手向車跑去,背在身後的書包因為主人的動作而不斷上下晃動。

跑了幾步,她突然停下,轉過來和寧憬面對面。

漆黑的夜空下,兩人相距不過五米的距離,僅憑路邊一盞一盞的路燈,他只能看到少女陷入一片陰影的面容。

陳乃昔抓著身上的包帶,聲音並不大:“寧憬,不管你的世界是一團糟,還是了無生氣沒有希望,但對於心裏有你的人,至少是對於已經離開的阿姨來說,你和你的名字一樣,是憧憬啊。”

說完,她又轉過身,朝著出租車小跑了過去。

被街燈拉長的身影在地上垂出一道長長的痕跡,離他越來越遠,最終在她鉆進車廂中徹底消失在眼前。

望著那輛從眼前一閃而過的出租車,寧憬回想起了年幼時,剛上小學的他給媽媽抱怨自己的名字難寫,筆劃太多。媽媽笑了笑,握著他的手在紙上寫下‘憬’字,溫柔地說:“小憬的憬,是憧憬啊。”

……是憧憬嗎?

寧憬嗤笑一聲,臉上卻蔓延開一陣苦澀,他用手捂著臉,緩緩蹲下.身,闔上雙眸,將半張臉都掩在剛剛包紮好的手心中。

傷口傳來的痛感刺激著神經,讓他清醒,又讓他深切感受到束縛了幾年的苦痛。寧憬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一片無邊的曠野上,眼中是一片灰暗破敗,任憑他怎樣吶喊、奔跑,所到之處皆孤寂淒清。

他無法逃離這篇曠野,亦無法拯救自己,只能看著曾經那顆玲瓏剔透的心一點一點變得滿目瘡痍。

這樣的他,憑什麽成為別人的憧憬。

陳乃昔到家時她媽正圍著火爐嗑瓜子看劇,見閨女一臉風塵仆仆、心事重重,乃昔媽吐掉嘴裏的瓜子皮,調侃著說了句:“喲,還知道這是你家,還知道回來啊?”

陳乃昔裝沒聽見,踩著拖鞋嘭嘭嘭跑上了樓。

今天忙活了大晚上去找寧憬,說不上累,可她心裏總有些煩躁。不知是因為看到寧憬受傷,還是知道了他母親離世,從見面的那一刻起,一種煩悶的不暢快感一直堵在身體裏,憋得人難受。

到書桌邊坐下,陳乃昔趴在桌子上準備給寧憬報平安,在微信裏發了條信息過去,竟然看到那久違的紅色感嘆號。

“操!”本就心煩的陳乃昔得知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拉黑,心裏更郁悶了。

她連忙打了個電話給寧憬。

對面剛一接通,陳乃昔委屈地控訴:“你為什麽又把我拉黑了!!”

寧憬起先沒反應過來:“啥?”

兩秒後,知道她指的是微信好友,才冷冷道:“你幹了什麽自己不知道?”

陳乃昔:“?”

“啥?我幹了啥?”

想到阿彩說陳乃昔把他聯系方式透露出去,寧憬心頭掠過一絲不爽,冷哼一聲,掛斷了通話。

手機屏幕上的頁面回到鎖屏,寧憬單手托腮看向車窗外,少女驚訝又疑惑的餘音似乎還縈繞在耳旁,想到那個鬧騰的小姑娘,他搖搖頭,卻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到微信裏把陳乃昔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寧憬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以後不準把我的聯系方式給其他人,聽到沒?」

她突突突回了幾條消息:

「哈?撒子意思?」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我什麽時候把你聯系方式給別人了?」

「你是寧憬嗎?被盜號了吧?」

她這反應……還真有些不像是在狡辯。

寧憬沈吟半晌,把阿彩發給他的短信截了圖給陳乃昔發過去。

陳乃昔反應依然很大。

「??」

「這什麽?」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號碼我也不認得,到底是誰啊居然敢嫁禍我?」

寧憬說不上意外,反倒像松了口氣。他知道阿彩故意接近是沒安好心,但那畢竟是陳乃昔的朋友,說的話他仍信了幾分。

思忖一會,他給陳乃昔回了一個不知道。

她們女孩子之間的事,還是讓陳乃昔自己發現比較好。從他的口裏說出來,總會有幾分別扭和奇怪,若是這兩人再神經質一點,恐怕還會惹一身臊。

「臥槽我真的不高興了,居然敢陷害她乃昔爺爺,看我不打電話過去罵死她。」

陳乃昔說完這句話,沒了下文,等兩人再提及此,已經是下次見面。

新的一周到來,陳乃昔重操舊業,繼續給寧憬送早餐。

寧憬早晨到教室時,看到陳乃昔正站在一班門口,兩腿交疊,雙手背在身後,倚著墻東張西望的,看到他來,眼睛忽然一亮,高高興興地跑了過來。

跑到寧憬面前,她還背著手,眼睛向上看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小聲問:“寧憬,你吃早飯了嗎?”

寧憬存心捉弄她,回應冷淡:“吃了。”

陳乃昔的表情頓時暗了下來,失落地說:“哦……”

看她這大起大落的神情,寧憬覺得好玩,握拳抵在嘴邊輕咳一下,再對陳乃昔伸出手:“拿來吧。”

聞言,陳乃昔迅速擡起頭,全然忘了剛才浮上心頭的低落,笑嘻嘻地把藏在背後的面包酸奶放到寧憬的手心。

末了,她說:“對了,之前那個人她還在騷擾你嗎?我當時打了電話過去,打不通。”

寧憬知道她指的是阿彩,模棱兩可道:“號碼我已經拉黑了,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那行,如果她下次再來找你記得給我說,我倒要看看是誰敢纏著你不說還誣賴我!”

看她恨得牙癢癢,寧憬沈默一下,問:“不認識的還好,萬一是你朋友那怎麽辦?”

陳乃昔嗤笑一聲,揮了揮手:“怎麽可能,她們才不會背著我幹這事。退一萬步說,真是她們的話,看我不揍丫的。”

“整天想著打架,你爸媽不管你嗎?”

陳乃昔:“他們都是我生命粉,說我開開心心活到死他們就滿足了。”

“……”

兩人站在一班門口說著,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男聲:“咦,寧憬,你怎麽站著不進去呢?”

高宥文邊說話邊走過來,靠近些才看到剛才被寧憬擋住的陳乃昔。

兩道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高宥文身上,三人都看到對方那一刻,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自秋季運動會後,陳乃昔沒再和高宥文有過聯系。按理來說,阿彩那事和她並無關系,但從感情上來講,雙方都沒法毫無芥蒂地來往。

陳乃昔再怎麽說也是阿彩的朋友,高宥文介意;而高宥文那天對陳乃昔發火,哪怕是她有錯在先,天生也不是會主動講和的人。

放到當時來說,兩個人都是有氣的,可過了倆月,時間的效用也就體現出來了,那會能讓自己怒火攻心的事,除了對阿彩的怨恨,於旁人的遷怒早在時光流逝中隨之而散。

高宥文瞅了瞅自己的同桌,又看向陳乃昔,結結巴巴道:“昔……昔姐。”

“喲,我還說你不認識我了。”陳乃昔雙手環胸,神情輕松。

“怎麽會呢……”高宥文笑笑,指著兩人,“你們……”

倆字剛出口,高宥文就收到寧憬一記冰冷的眼刀,乖乖住了嘴,面前的陳乃昔也揮手道別回了十八班。

這天過後,寧憬發現陳乃昔又開始換著法子搞怪。

這種搞怪不是之前那樣整天送早餐,陳乃昔還算是個言而有信之人,在說過不對寧憬死纏爛打後,很是聰明地保持一定的距離。

但加了好友的微信和企鵝便不是那麽回事了。

她不知道一天都在想些什麽,偶爾看到一片桃心形狀的葉子,要拍下來發給寧憬;看到手拉著手在廣場邊散步的老人,也要拍下來發給寧憬;或者是家裏做了什麽好吃的,錄下短視頻不說還要加一個美美的濾鏡給寧憬分享。

有時候寧憬一上午或一下午沒看手機,打開後就是陳乃昔的各種碎碎念,就連她終於把《離騷》背完了都能拿來說。

寧憬問她這是在幹嘛,陳乃昔一本正經地回答‘分享生活’,還熱情邀請他也一起。

然後寧憬十動然拒了。

一是因為他不習慣,二是他的生活充滿了糟心事。

寧憬不同意父親再婚一事讓整個寧家成了一座氣氛冰窖,父子倆每次見面,都有一種劍拔弩張的味道。同時,陰魂不散的阿彩還隔三差五來學校和他創造偶遇。

她好像是借了陳乃昔的校服,打著來找陳乃昔的旗號常出沒在一中。有好幾次,寧憬碰到兩人在一起,陳乃昔笑著上來打招呼時阿彩就默默看著,然後再偷偷跟上來和他說話。

寧憬從沒理會過阿彩,連‘你不怕陳乃昔知道你幹了些什麽’這話都懶得問出口。

陳乃昔一直沒有發現好友鬼鬼祟祟的行動,還整天傻呵呵地露出花癡臉給阿彩說寧憬和她都聊了些什麽。

就這樣,一個真傻,一個看破不說破,一個裝傻的處境延伸到了十二月末。

一個陽歷年走到了頭,十二月三十一號這天,學生們要迎接的不僅是新一年元旦,還有難得的三天假期。

這天上午,課間操時分,寧憬因送實驗器材回實驗室,沒想到會在去實驗樓的路上碰見阿彩。

實驗樓是前兩年學校建起的新樓,和高二的教學樓有些距離。為避開從教室下來做操的學生高峰,他還特地下了樓走過去,在順著兩棟樓之間的灌木叢走前行時,不遠處一個穿著一中制服的姑娘迎了上來截住了他。

寧憬斜睨了阿彩一眼,欲要轉身離開,卻聽她道:“寧憬,為了乃昔不理其他人對你的感情,你覺得值得嗎?”

而被阿彩強行cue話題的陳乃昔,此時正拉著姜妍一起逃課間操去食堂買早餐。

今早她媽沒能起來給她做早飯,陳乃昔餓了兩節課後還是忍不住要去覓食填飽肚子。而好寶寶姜妍則是一臉擔心地問她:“萬一被老班知道我們逃課間操那怎麽辦啊?”

陳乃昔絲毫沒把這個問題當回事:“怕啥,回頭查人了就說我姨媽來了,痛經,去醫務室開藥。反正我舅媽是校醫,我給她說一聲她會幫我的。”

“能、能行嗎?”

“就一個課間操,老班能把我們怎麽樣了不成?誒我說實驗樓這邊人少一點吧,從這裏過去吧。”

拽著扭扭捏捏的姜妍,陳乃昔下樓就往實驗樓那邊去。

走出教學樓,兩人打算沿著樓外的矮灌木叢前進,陳乃昔正給姜妍說自己以前逃課間操去食堂都發生了哪些趣事,對方忽然指著前方道:“誒,那不是寧憬嗎?”

‘寧憬’這倆字在陳乃昔這能激起的反應堪比彗星撞地球,趣事也顧不得說了,喊著‘在哪’就伸腦袋向前望。

寧憬在前方不遠的灌木叢旁和一個女生面對面站著,手上抱著一些實驗器材,嘴唇微抿,側臉的輪廓緊繃,給他冷漠的神色增添了幾分嚴肅。

陳乃昔擡起手正要打招呼,腿才向前邁了一步,臉上的笑容立即凝固在嘴角,下一秒,她拉著姜妍迅速躲進了墻壁後。

——和、和寧憬說話的人是……是阿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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