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時來得極快，深冬跨年的前一晚，家家戶戶都在門前燃起爆竹飛燈，在濃烈刺鼻的煙熏味中除舊迎新。

這個世界沒有焰火一說，逢年過節弄得最多的便是燈籠和爆竹，十裏長街一水兒高掛大紅燈籠，陸陸續續有飛燈從院子裏升起，三人便開了院門，將買來的空心竹節燒掉，竹節在火堆中發出“嗶啵”的炸裂聲，除了煙味大了些，倒比鞭炮好收拾。

厲霜為了應景，掏出壓箱底的煙花凈琉璃給兩人放起來。

唐無垣得知這個世界到了大年三十，寄過來一堆唐家堡特供煙火。

這玩意兒在天上炸開，一團一團五顏六色的，看著就喜慶，現在成了整個玉遼城最奪目的風景，輕易吸引了許多路人駐足觀看。

三人先放了一些過過癮，厲霜將剩下的煙花分給兩人收著，眼看時間差不多，他們現在要趕去燈會，參加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祀。

燈會設立在不遠處的坊市，行人執扇提燈摩肩接踵，各色花燈繁星一般掛過街道上空，幾乎將夜幕都遮蔽住，管它外邊隆冬寒月，坊市裏暖和得如同初春，絲毫沒有深冬的冷意。不遠處戲臺子上有歌舞戲法表演，喧囂更勝白日。

平素裏難得見到的小攤小販都聚在街邊吆喝，厲霜買了一個木雕鬼面戴在臉上，鬼臉加上矮個子，看起來一點威風也無，倒是憨態可掬。

賣飛燈的小攤子客人最多，厲夏擠進去買了好些個飛燈回來，擦掉臉上的薄汗，興奮地道：“聽說在飛燈上寫上字再放飛，便能實現願望。”

厲霜從儲物袋裏拿出筆墨，“你們先寫罷。”要是有什麽願望在他力所能及範圍之內的，他不介意幫他們立刻實現。

厲秋左看右看，周圍地方都有人占著，兩人尋到一處石墩，將紙鋪在上邊，琢磨著該寫些什麽才好。

厲夏見小孩將多買的幾個飛燈用符咒給遠在隱龍宮幾人送過去，本來想好的願望在心裏改了又改，最終寫下“仙途坦蕩”四個字。

厲秋寫的是“一生順遂”，簡單明了，卻比厲夏更為貪心。

等兩人寫好騰出空位，厲霜這才過來執筆蘸墨，懸腕才寫下一個“願”字，卡殼似的站著不動。他心裏不知該許什麽願，將飛燈折好，笑道：“橫豎時間未到，便先看看罷。”

熱鬧的集市還未逛完，眼前才子佳人做一處，合家歡樂做一處，厲霜並非是第一次不在家中過年，卻是第一次心裏空落落的。

有一家四口從他眼前經過，那男人將自己的小女兒舉得高高的坐在自己肩上，男孩拿著糖葫蘆，在父親身邊轉來轉去。

自己真的是回不去了嗎？厲霜突然想，就算能回去，他之後該回到哪兒？

印象中自己似乎連家也沒了，還想深究，卻想不起來為何，他心臟一緊，視線微微暈眩。

“霜少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厲夏指著不遠處的戲臺道：“你看上邊有人在跳舞，我們過去看看吧。”

厲霜循著他的指尖看去，眼角閃過眼熟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還是那一身艷紅的赤宸。在對方身後，一道黑影始終不近不遠地綴著。覺察到視線，赤宸轉過身笑道：“厲霜小朋友，待會放燈，我帶你去個地兒，那兒風景特別好。”

厲霜笑出聲來，點頭答應，被厲夏牽著手扯向戲臺。

主仆三人看完一出逗樂人的戲，各自心內仍暗潮湧動，發覺周圍之人已經開始去尋地站好，只待打更人敲鑼，城中主樓的大鐘敲響，便是放飛燈的最佳時機。

厲夏和厲秋兩人正要牽著厲霜去找位置，突然同感身側陣風襲來，跟在他們身邊的居然硬生生在自己身邊被黑影擒走！兩人即時縱身起，急急而追，一陣飛檐走壁之後落到行宮城樓之上。

“師父，采花大盜演得還過癮嗎？”厲夏翻身在三人面前站定，腰側的長短雙刀磕在一起，發出一聲輕響。

“嘿嘿，這不是想帶小兔崽子看看美景嘛。”赤宸笑道。不知何處火光映照他一身紅袍，夜風獵獵下居然頗有那麽點艷色無邊的魅惑。

三人被冷風一吹，方覺眼界之內夜幕火光星星點點，足下城內更是燎原之勢。

雪停風止，隨著報更人一聲鑼響，整個玉遼城裏的仿佛溶浸在火光中，宛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那一陣火光躍動乘風，錯落著浮上天空。

“原來放飛燈是那麽壯觀。”厲霜不覺嘆為觀止。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色，怔怔地看著數千萬飛燈往高處飛去，目下霜雪彤紅，似乎是天上的星星落到身邊，放眼望去，足下的霜雪瓦礫清晰可辨，遠處目光所及的眾人合手祈禱，面容虔誠。

小孩濕漉漉的眼眸被漫天金紅色的火光映得璀璨，他抱著自己的飛燈坐在屋脊上，白狐裘幾乎和霜雪融在一起，被漫天光芒映成暖烘烘的橙色，像玉雕出來的精致小人兒。

旁邊厲秋厲夏兩人重新拿出筆墨，厲夏道：“霜少爺也來放飛燈吧，咱們站得高，飛燈一定會比下邊的人放得高，天上的神仙定會第一個收到霜少爺的願望，實現起來就容易多了。”

厲夏早就看出小孩心中郁郁，為逗對方開懷，花心思扯了幾句。

厲霜心道有沒有神仙我還不知道嘛。

隨即又想他能到這個世界來，沒準真的有神仙在也說不定。

小孩子的世界很單純，自己要是狠心戳破對方的美好幻想，那和焚琴煮鶴有什麽分別，都到這種地步，再扯什麽科學估計對方的三觀都會混亂掉。

“是嗎？真的會有神仙聽到我的願望嗎？”厲霜臉皮還算厚，順著厲夏的話說下去眼睛都不眨。

厲夏笑道，“霜少爺不妨試試。”

旁邊的赤宸十分有眼力見地在屋脊上清出一塊地方，厲霜將自己的燈紙鋪展在上邊。

正要落筆，一陣風將他的頭發吹起，視線受阻，衣擺翩飛，那張飛燈的燈罩瞬間被吹開去，居然落到下邊一處火盆上，瞬間便被點燃燒了個精光。

五人呆了一霎，厲秋急忙道：“這還有燈罩。”

厲霜接過他遞來的紙，再想寫，想實現之前那個願望的心情就淡了許多，揮筆寫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點燃將之放飛。

旁邊赤宸與舒南也陸續點著了飛燈，厲霜目送那紙紮的小東西緩緩升上天空，仿佛真的有什麽東西從心底生發，仔細一想，又空落落的。

唯有厲秋厲夏兩人一臉滿足地坐在一邊。厲霜註意到兩人的目光，心裏空蕩蕩的地方被填滿，越看越覺得那兩人眼睛漂亮，仿佛漫天的光輝都被收進裏邊，瀲灩奪目。

真不愧是自己種出來的小白菜呀！他走過去分別在兩人臉上狠狠地啾咪一口。

兩人都沒料到厲霜會突然襲擊，摸著臉正要說話，就看到厲霜過去在赤宸臉上也啾咪了一下。

至於舒南，他不願啾咪對方。

無數飛燈相映成趣，幾乎成了光的海洋，厲霜玩心上來，將煙花擺在屋脊上，點燃引線，一聲尖嘯之後，碩大的彩色光華在夜空中炸開，奪目無比！

在夜空中綻開的煙花引起人群驚呼，即使隔得較遠，也能看清人們指著出盡風頭的各色光團，拍手叫好。

恭喜俠士達成成就【大不敬其一】！！！

——成就解讀，在皇宮行宮裏搞事情被守衛發現。

行宮裏有守衛跑出來看，對那陌生的光團又懼又好奇，在下方晃著刀槍劍戟呵斥幾人下來，赤宸裝模作樣地亮出鐵衛的腰牌，沒想到對方是皇帝的人，不買鎮寧王的賬。

胡鬧！太胡鬧了！

赤宸尷尬，厲霜在房頂上笑彎了腰。

跨年之夜，一片混亂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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