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瀝瀝落在身上, 樹葉昏黃, 到處都是秋的痕跡, 這場秋雨也帶著纏綿的冷意, 讓人冷不丁的打個哆嗦。

在這場冰冷的秋雨中, 沈希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前方很遠的地方有一星燈火, 接著就是身上的重量。

說實話太宰治並不算胖, 甚至是一個相當瘦削的青年, 但他真的很高，這個高度讓他的重量也是不可小覷的, 沈希晃晃太宰治的肩膀。

“太宰, 醒醒，好臟啊，別躺在地上。”

被他呼喚的青年緩慢的睜開眼睛，漆黑的夜色遮掩住他眼中些微的茫然, 太宰治從地上坐起, 接著便發覺到自己摁到了一攤軟軟的稀泥一般的東西。

將手放到臉前看了一眼, 果然是雨水混合泥土的產物。

“咦……糟糕透了，沈希，等一下！沈希不要脫衣服！”

沈希停下手中的動作，“好臟……”

他那點微不足道的潔癖在此時達到頂點，這一身的爛泥怎麽看怎麽狼狽。

太宰治實際上也很難受，但也不能直接脫衣服。

“你等一下, 我先看看我們有沒有回來，然後找個地方買身衣服湊活著穿一下，如果是橫濱的話，現在我應該能夠聯系到國木田了才對。”

太宰治靈活的手指迅速打開手機，給國木田打了個電話。

手機嘟嘟兩聲後被迅速接起，接著就是國木田標志性的大吼。

“太宰你個混蛋滾去哪裏了？！你還知道聯系我！你特麽知道自己翹班多久了嗎？！”

太宰治迅速掛斷電話，接著笑瞇瞇的和沈希說：“呀，我們真的回來了呢。”

眼睜睜的看著太宰治直接將國木田的號碼拉進黑名單，沈希已經預想到國木田先生找到太宰後會有多暴躁了，真可憐啊，有太宰這樣的搭檔。

比起這個沈希更關註另一個問題，“太宰你有錢？”

太宰治打了個響指，“小矮子的卡還在我這裏，我們可以偷偷刷他的卡。”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消費卡中的餘額是會發消息給卡主人的。”

太宰治滿不在乎的拉著沈希走，“沒關系啦，小矮子不會在意這筆錢是誰刷的，更何況我只是給港口黑手黨一個信號而已。”

“一個我已經回來的信號。”

太宰治知道在這個電話打出去後，國木田一定會找人定位他的位置，接著把他找回去，所以，他相當不在意自己在什麽地方，而是帶著沈希去買新的衣服。

雨水不消片刻就將他們身上的泥水沖刷幹凈，雖然還遺留著黃色的痕跡，但總比最開始好多了，只是真的有點冷。

太宰治打了個哆嗦，心想難不成現在已經到了冬天？

剛剛踏入有燈火的地方太宰治就松了口氣，他認出這裏是什麽地方了，港口黑手黨的大樓這麽明顯，果然是在橫濱。

“好的！沈希我們去換衣服！”

沈希點點頭，接著低頭繼續看著自己的手機。

“怎麽了？”

“不知道是沒電了還是進水壞掉了。”

沈希摁著開機鍵很久很久都不見手機屏幕亮起，“還想給小姨發個消息呢。”

“對了你的禮物！”

“禮物在這裏，沒有事。”

沈希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裝袋，雨水打濕了包裝袋，但沒有打濕裏面的東西。

太宰治看著包裝袋，有些震驚的看著沈希，“你是從什麽地方掏出來的？”

“唉？”沈希指著自己，“就是懷裏啊。”

“不對！如果是懷裏的話，我怎麽可能看不到！”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太宰治相當熟路的帶著沈希買了新的衣服，打著新買的傘在熟悉的道路上走著，他背著手盯著路邊，就像是在看什麽有趣的東西，像小孩一樣跳著道路上的格子。

比起來沈希簡直沈穩的過分，腳步不快不慢的跟在太宰治身後，像是看護小孩的大人。

“太宰？去哪裏？”

太宰治專心致志的蹦到了最後一個格子，接著舉起手歡呼道：“贏了！”

“太宰？”

太宰治這才像是聽到他的話一樣回頭，“去一個我以前喜歡去的地方，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換老板。”

“唔？是你之前說的酒吧嗎？”

“因為我們離開的太久我的情報都要出現斷層啦，必須去補充新的情報才能確定現在的形式。”

沈希嘆了口氣，他舉著傘走到太宰治身旁，“有這麽重要嗎？感覺港口黑手黨和武裝偵探社的關系比較溫和，應該算得上是相輔相成的角色吧。”

“答對了，但我說的不是港口黑手黨，而是境外勢力哦。”

比如某只喜歡藏在下水道的老鼠。

之前的事件中就有死鼠之屋的插手，太宰治調查了許久才抓到這家夥的尾巴，沒想到一次跳樓竟然到了沈希的所在地，導致調查全部要重新來。

希望這只老鼠不要在他不在的時候就已經滲透進來了。

這只老鼠和他一樣在操心術方面登峰造極，而且他還無所顧忌，如果真的算計起來，大約除了森先生沒有人是對手。

“沈希”太宰治喊住沈希，雨中沈希回過頭來看著他，眼中帶著疑惑。

“如果以後有一天你見到一個和我很像的人，記住，千萬不要相信他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要信。”

沈希想了一下，“樣貌上很像嗎？”

“不是，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沈希點點頭，看上去很乖巧的模樣，太宰治松了口氣，繼續跳格子，一下兩下，像是在此刻化身為一個小孩子。

“太宰，前面是水坑。”

“沒關系沒關系，我不會踩到的！”

就這樣一路玩鬧到了酒館，裏面還是太宰治熟悉的模樣，酒吧老板以及那只貓。

沈希蹲下來看著那只懶洋洋打著盹兒的小貓，片刻後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它身上的毛，小貓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接著打了個哈欠，軟軟的叫了一聲後起身蹭了蹭沈希的手。

太宰治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可還沒等他摸到小貓就被躲了過去，一副完全不想讓他碰到的樣子。

“啊，真是的，還是這個樣子……這只貓這麽多年了還一直不讓我碰。”

老板笑了一下也沒有說話。

“可能是太宰不招小動物喜歡。”沈希看著那只小貓，“它很和善的樣子。”

太宰治氣鼓鼓的坐在桌位上，“實在是太生氣了！老板給我酒！給那位小朋友上一杯烏龍茶，不含酒精。”

沈希抱著小貓坐在旁邊，“太宰，它很乖。”

“但是就是不讓我碰，太可惡了！”

就這樣坐了一會兒，突然太宰治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摸出手機看著手機上的消息，某只讓人看了心情就不悅的老鼠在他手機上發出刺耳的笑聲。

沈希從他手中拿過手機，看著屏幕上的老鼠有些奇怪，“太宰，這是什麽？新品種的病毒嗎？”

“不是哦，是某只老鼠的標志。”

太宰治盯著那個圖標，有些無趣的嘆了口氣，“而且不只是某只老鼠，還有另一個讓人不喜的家夥。”

“哦。”沈希沒有興趣的喝了一口店長端上來的烏龍茶。

“你知道六年前的龍頭戰爭嗎？”

完全不知道。

六年前沈希16歲，剛剛來到霓虹一年，在小姨家中尚還沒有徹底轉變，他也不喜歡看電視新聞，對於橫濱發生了一切完全不了解。

太宰治失笑，“說的也是，你的16歲和我的16歲是不一樣的。”

“邀請我的是兩個人，一個是一只喜歡藏起來的老鼠，另一個就是龍頭戰爭的策劃和發起者，之後行蹤不明，但好像最近來了橫濱。”

沈希並不是很在意的點點頭。

將手機放回口袋，太宰治趴在桌子上一邊喝酒一邊倒數，沈希並沒有問他為什麽倒數，因為他也聽到了門口快速的腳步聲。

砰的一聲，酒吧的門被推開，太宰治也順利倒數到零。

“魂蛋太宰！你到底跑到什麽地方去了？！你已經算得上是失蹤人口了你知道嗎？你怎麽不等自己被定義成死人再回來！”

太宰治笑著轉頭，“哎呀，是國木田君呀，你好啊。”

“好你個頭！”

沈希擡頭相當禮貌的和國木田打招呼，“國木田先生你好。”

“唉？是沈希嗎？”國木田瞬間放棄了毆打太宰治的想法，轉頭驚訝的看向沈希，“你也回來了，實在是太好了，大家都在找你。”

“都在找我？”

“你等一下，我給社長打個電話。”

太宰治看著國木田，在國木田的語氣中他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好像是有什麽相當嚴重的事情發生了，而這恰好和沈希有關。

尤其是他打通電話後國木田語氣中的嚴肅更是讓太宰治確定了這一個觀點。

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一定有什麽東西悄悄的發生了。

掛斷電話，國木田看著兩人，“結賬，我現在帶你們回偵探社。”

“所以是發生了什麽？”太宰治看著國木田獨步，“你的表情不對勁。”

國木田沈默了片刻，接著他看向沈希，“沈先生，等回到偵探社讓社長告訴你吧。”

沈希歪歪頭，“發生了什麽你們覺得我無法接受的事情嗎？”

“是什麽事情？”

……

偵探社內福澤社長將沈希喊到辦公室內，“赤司先生對於我們相當信任，所以委托我們尋找你，這件事大多數人都是不知情的。”

沈希看著他，“所以發生了什麽事？”

“赤司夫人得了重疾，命不久矣。”

沈希覺得世界很安靜，他勉強辨認了許久才想明白福澤社長和他說的這句話。

小姨生病了，還是很嚴重的病，甚至會死。

“福澤社長沒有和我開玩笑嗎？”

“在這種事情上，我從來不會開玩笑。”福澤社長表情嚴肅，“你和太宰一起失蹤了三個月，赤司夫人就是在這三個月內確診，所以……回東京吧。”

東京，赤司家，小姨……

以及這個像是笑話一般的事實。

沈希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回來後會發生這種事情，明明離開時還是那麽健康的小姨竟然會變成這副樣子，潔白到刺眼的病房內，小姨戴著呼吸器不安穩的睡著。

癌癥，真是奇怪，小姨今年還不到40歲，卻得了這個病。

前前後後治療了三個月，非但沒有效果還讓小姨的身子迅速垮掉，到最後只能借助醫院的呼吸器來維持生命。

“媽媽一直等你回來，但一直聯系不到你。”赤司征十郎站在病房門口看著裏面，“哥，媽媽清醒的時候一直問你有沒有回家，現在你終於回來了。”

紅發的少年眼中含著淚水，“媽媽已經快堅持不住了，你進去吧。”

沈希應了一聲，漆黑的眼睛盯著潔白的病床，但沒有絲毫的悲傷情緒，他抱著懷中的禮物走進病房，吧嗒吧嗒，腳步聲驚醒了小姨。

好像是偏一下頭都要失去所有的力氣，但在看到沈希的時候，所有的疲倦都化為笑意。

“小希，你終於回家了。”

沈希走過去坐在她的病床邊，“小姨，我回來了。”

努力擡起手來摸向沈希的臉頰，小姨仿佛還是原先溫和的模樣，即使骨瘦如柴，臉色蒼白也是那麽的讓人有安全感。

抓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包在自己的手心裏，她能夠很輕易的感覺到小姨的手指瘦弱的只剩下骨頭，只帶著一層薄薄的皮。

“小姨，你要死了嗎？”

“是啊，我馬上就要死了。”小姨眼中湧出悲傷，“雖然征十郎一直告訴我我馬上就會痊愈，但這是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了，小希，我就要死了，去你說的那個幸福的世界。”

沈希看著她，“媽媽也在那裏。”

小姨閉上眼睛，有些苦澀的笑著，“但即使到現在我還依舊不明白小希為什麽要追求死亡，因為死亡，真的好可怕。”

沈希沒有回話。

“我放不下，放不下征十郎，也放不下你，如果死掉了那就是再也不相見，征十郎還沒有長大，我不想去死。”

死亡能夠帶來幸福。

沈希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並且一直這樣堅定，但是，這是他的小姨。

“我以為自己能夠看到征十郎娶妻生子，能夠看到你變成一個自己想要變成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時間竟然這樣短。”

向來不善言辭的沈希不知道怎麽回應，他看著小姨，臉上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無措。

“小希，你會為我的死亡感到悲傷嗎？”

沈希看著小姨，片刻後微微點了點頭。

小姨眼中帶著光，“真好，小希，你是個好孩子呢。”

“我好難過。”沈希捂住胸口，“小姨，為什麽，我會這覺得難過。”

小姨沒有回答，只是勉強的沖他笑著，只是不一會兒便化為濃濃的疲倦。

沈希從懷中摸出自己帶了許久的包裝袋，“小姨，我給你帶了禮物，太宰說，送禮物的話小姨會很開心的。”

“是嗎？太好了，小姨很開心哦。”

沈希從包裝袋中拿出那條艷紅色的圍巾，“小姨喜歡嗎？”

看著那條圍巾，赤司夫人點頭，“我很喜歡，是紅色啊，以前的我最喜歡這個顏色了，小希真厲害，我就缺這樣一條圍巾呢。”

沈希將圍巾圍到小姨身上，藍白條紋的病服搭配著艷紅色的圍巾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小姨卻像是相當喜愛一樣伸手緊緊的攥著。

“小希交到了一個不錯的朋友呢。”

“他說，會一直陪著我。”

沈希看著小姨，“所以小姨不用擔心，有人會一直陪著我走下去。”

閉上眼睛，赤司夫人重重的呼吸著，“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沈希，我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著，一定要成為一個幸福的人。”

儀器發出劇烈的警報聲，小姨卻一直一直看著他，“小希，答應我。”

沈希坐在原地一直一直看著小姨，直到醫護人員沖進來，他們大聲喊著什麽，將沈希推到旁邊後進行急救，接著便將她推進手術室。

紅色圍巾被扔到地上，被很多人完全沒時間註意踩踏成灰撲撲的模樣，沈希沒有在意這條圍巾，他機械般跟在他們後面，直到被手術室的大門擋在外面。

赤司征十郎靠在墻上，赤司先生站在手術室旁邊，都是一副擔憂的模樣。

看著手術室的燈閃爍著，沈希緩慢的張開口。

“好……我答應。”

我答應，在沒有你的日子裏，學會活著，學會幸福，學會一切的一切。

我可以去自殺，但是我保證，在我還有呼吸的時間裏，我會盡我最大的可能，努力的活著。

……

太宰治在補充了所有的資料後才註意到沈希似乎消失了，他趴在桌子上，總覺得有什麽超出他計算的事情發生了。

“國木田，沈希呢？”

國木田看了他一眼，“沈希回東京了。”

“哦哦，這麽快就走了，都沒有和我說一聲……是有什麽急事嗎？”

國木田想了一下，“太宰，你和沈希是很好的朋友嗎？”

“這還用說嗎？”太宰治看著他嬉笑著，“難道國木田吃醋了？沒關系哦，我會努力和國木田搞好關系的！雖然國木田有時候真的超級討厭。”

“不是和你說這個！”國木田想了一下，“雖然說不能告訴外人，但是好歹是偵探社成員也是沈希的朋友，那就和你說吧。”

國木田這種鄭重的語氣讓太宰治的表情收起，“發生了什麽？沈希為什麽這麽急著回東京？”

“赤司夫人生了重病，大約撐不過去了。”

瞳孔微微收縮，太宰治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沖出去，該死的，怎麽會這樣！

“太宰？太宰你要去哪裏？！”

江戶川亂步合上書，“別吵了，讓他去吧。”

“可是……”

“沒關系的。”江戶川亂步繼續看著報紙，“你是攔不住他的，而且……這件事，只有太宰去最合適。”

國木田有些糾結，“既然亂步先生都這樣說了，那好吧，我就當他出外勤去了。”

“太宰先生和沈先生的關系真的好呢……”中島敦感嘆著，“就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麽熟悉起來的，好像他們的交集只有沈先生跳樓自殺失敗後的那幾天吧。”

“因為是同類人吧。”江戶川亂步咬了一口點心，“像太宰這種人，看上去沒心沒肺，實際上比誰都警惕，壓根就不會有人走進他的心裏去。”

國木田看著江戶川亂步，“亂步先生是說，太宰將沈希放到心裏了？”

“誰知道呢。”江戶川亂步嗷嗚一口吃掉點心。

從國木田口中得到消息的太宰治直接從橫濱離開，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前去尋找沈希，他了解沈希，也相當明白赤司夫人對沈希來說代表著什麽。

那就是世界和希望，唯一的光。

但現在這束光要雕零了，太宰治不確定沈希會不會崩潰。

他將死亡當作幸福，將尋求死亡的過程稱之為追逐希望，但他到底會不會將自己的觀點加註到別人身上呢？但不管會不會，那都是沈希最重要的人。

將自己和太宰治的死亡都當作幸運，那是因為太宰治和他都是追求死亡的人，但赤司夫人是不一樣的，那是一個真正的、善良的正常人。

那個十年後沈希模樣的人一直在他腦海中浮現，不能，不能讓沈希變成那副樣子！

直接闖進醫院，太宰治努力的在人群中盡快的移動，最起碼在這個時候，不能讓沈希一個人面對。

等太宰治終於氣喘籲籲的到達了樓層，恰好手術室的燈熄滅，帶著口罩穿著無菌衣的醫生從手術室中走出來，聲音帶著悲痛和遺憾。

“對不起，病人搶救無效，已經去了。”

赤司征十郎捂住嘴巴緩慢的滑到地上，赤司先生也睜大了眼睛，是一種無法相信的表情。

太宰治一步步走過來，他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沈希。

像是聽到了腳步聲，沈希擡起頭來，那一瞬間，太宰治無法再邁出一步。

他看到了沈希的雙眼，光芒消失了，那雙眼睛中的世界，塌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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