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理沿著那些盒中少女為他指引的路線狂奔時，安德魯親王像是突然察覺了什麽，他和朱理隔著四五個實驗室的直線距離，他低頭看向下方，立即發覺了那些少女正在一起為朱理指引方向！

他憤怒地大吼一聲，向空中扔出了一個黑色的小球，那個小球爆裂開來，發出一聲刺耳的嗞聲——

“轟——”

“嘭——”

沈悶的爆炸後發出的震動傳到了朱理腳下，讓他差點摔倒。

他單膝跪在透明屋頂，一手以刀撐地，看到就在他周圍，爆炸正在發生——那些透明的實驗室，一個接一個地以安德魯親王為圓心，不規則地在一瞬間變成血紅色的，血色擴散開來，幽暗的燈光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明亮，那些爆炸過的實驗室中亮起了光，透過玻璃墻上的血漿映出來，變成猩紅色，這整個地方都被這種光映成了猩紅色！

朱理的心被悲痛和憤怒絞成一團，怒火從身體深處直沖出來，他大吼一聲，轉身向安德魯親王奔去，手中雙劍挾著風雷之聲匹練般向他砍去。

安德魯親王得意地冷笑了一聲，並不打算應戰，他瞥向那些剛才為朱理指引方向的少女，繞過朱理的方向，快速向她們跑去，在他腳下，那些關著少女的實驗室，一個接一個地變成了血紅色。

“不——”朱理憤怒而絕望地吼叫一聲，不知何時，滾燙的淚水從他眼中流出，他雙手顫抖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憤怒在他胸中膨脹，像是要沖出胸腔。

安德魯親王回首對朱理舉起左手，他手中握著一個小小的控制裝置，他大聲獰笑著對朱理喊道，“對！再來點吧！就是這種悲痛又絕望的嘶吼！就是這種憤怒又無能為力的表情！哈哈哈，朱理，我親愛的侄子呀，當日我也是像此刻的你一樣啊！繼續吧！讓我再看看吧！她們算什麽呢？這才幾個人呢？我現在只要動一下手指，就能抹殺數千個正在成長的她們！”

他說著按下一個按鈕，剛才他們走過的，那些放置由工蜂般的黑色機器人精心照料的胚胎的大型實驗室中接連不斷地響起沈悶的爆炸聲，聲音由遠及近，轟轟隆隆，聽起來像是一座雪山發生了雪崩。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朱理怒吼，“生命在你眼裏毫無意義、毫無尊嚴麽？”

安德魯親王臉上露出一個恬淡的微笑，“是啊，當我的生命中只有痛苦和怒火，我恨不得毀滅所有快樂的生命，不管它們是有智慧的，還是無知的，不管她們是不是我親手制造出來的！怎麽？你想阻止我？來試試啊！”

胚胎的爆炸威力遠不及長成成人大小的“艾麗”，但數不清的胚胎同時爆炸，形成的震波讓整艘戰艦都在晃動，許多經年的灰塵從十幾米高的艙頂上簌簌落下，朱理和安德魯親王腳下所站的小型實驗室們也一陣陣晃動，囚禁於其中的少女們站立不住，紛紛倒在了地上，她們看到自己的同伴一個接一個被毀滅，有的憤怒大吼，有的驚恐地拍打著墻壁，更多的，只是在麻木地流著淚。

“告訴我，朱理，你認為，生命的意義是什麽？”安德魯親王一步步向朱理走來，“你似乎很喜歡扮演一個拯救者的角色，我想知道，當你要拯救的對象，一個個慘死在你面前之後，你還會不會尊重生命？啊，我忽然不是那麽想殺掉你了，我想要把你囚禁起來，讓你每天看著這些和艾麗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們因為你的‘拯救’而遭受難以想象的折磨……哈哈，哈哈！嗯，想必那時候，你的表情會很有趣。”

安德魯親王的狂笑突然戛然而止，他楞了楞，看到那些被他當作玩物、當作廢料的少女們竟然已經漸漸恢覆了平靜，她們臉上還有淚痕，但是她們仰頭看著他，目光中不再充滿敬畏，而是——是鄙視！輕蔑！她們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汙穢的蟑螂，然後，她們微笑著，對他舉起左手，握緊拳頭，然後，直豎著中指！

一貫逆來順受的玩偶們突如其來的叛逆和反抗——不，不僅是叛逆！她們簡直是在蔑視他！她們怎麽敢？！啊……一定是她！一定是那個殘次品！她擁有了靈魂！她回來了，她在蠱惑她們！她也會死！等我抽取了她的記憶體，等我查清楚她究竟是怎麽得到了靈魂，我會讓她死得慘不堪言！

“啊——你們！你們一個個都會死！都會死！”安德魯親王怒不可遏，他再次按動手中的控制器，將他的聲音傳輸出去，讓這些失敗的玩偶們一個接一個死去！可是——

他再次按了一下按鈕，等待了幾秒鐘，什麽都沒有發生！

什麽都沒有發生？

安德魯親王的手顫抖了，他再按了一下按鈕——

四周安靜無聲。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他那張一貫雍容，游刃有餘，偶爾或是顛狂或是惡毒的臉上幾十年來第一次出現例外的表情——驚愕，恐懼，慌亂。

他的手簌簌發抖，雙臂，雙肩都顫抖起來，他向西南方看了一眼，咬牙切齒，牙床都露了出來，狠狠吼道，“艾麗！”是她！是那個殘次品！一定是她搞的鬼！

他正要向西南方跑去，朱理跳到了他的面前，二話不說，手中的雙劍寒光凜凜，像霹靂，像雷電，像一團冰冷的火！

“鐺鐺鐺鐺——”

轉瞬之間，他們再次交手，朱理雙劍齊揮，凜冽刀風旋風一樣席卷而至，安德魯親王此時心神大亂，倉促格擋，雖然一連擋住了四次進攻，但是再也沒有剛才的悍勇。

他對朱理的進攻一退再退，難掩頹勢。

朱理此時再沒有了顧忌，整艘戰艦都是安德魯親王的，他的裝置突然失靈，必然是艾麗做的！那也就是說，她現在已經獲得了自由！也許，她正需要自己這時鼎力相助！

必須把安德魯親王盡快擊敗！

懷著這種急切和極大的欣喜，朱理出手如有神助，而安德魯親王，他精心策劃、制作、維護了幾十年的東西突然間不再起作用了，不知道艾麗究竟將整個系統破壞到了何種程度，其中的痛心、慌亂、怒火無法盡數，心慌意亂時應對遠不如剛才迅速。

朱理和安德魯親王剛才堪堪戰成平手，這時此消彼長，朱理沒多久就取得壓倒性的優勢。

“噌——”

一聲金鐵相擊之聲響起，安德魯親王緊握右拳，他右手的長刀竟被朱理挑飛了！他的右腕如果不是戴了鋼制護腕，也會被斬斷！即便如此，他的手腕仍然被那一劍之力震得麻痹。他趕緊收攝心神，左手的雙刃劍立即全力揮舞。

朱理乘勝加速進攻，幾個呼吸間，他的長劍交叉放在安德魯親王頸上，冷冷喝道，“棄劍！把你大氅解下來扔在地上！”

安德魯親王冷哼一聲，失手被朱理所擒之後反而冷靜了下來，他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按照朱理要求的，將左手中的雙刃劍扔在一邊，又將黑色大氅的領扣解開，扔在地上。

朱理並沒靠近他，手中雙劍挽成一團寒光，刷刷刷將安德魯親王身上的衣服割成了碎片，布料四散的同時，安德魯親王藏在懷中的各種小控制器劈裏啪啦落了一地。

安德魯親王冷笑，“朱理，你這時忘了生命的尊嚴了麽？”

朱理沒有搭腔，仍未敢放松警惕。

安德魯親王目光忽然一轉，看向朱理背後，“艾麗？你什麽時候來的？你用什麽方法掩藏了自己的聲息？”

朱理後背一僵，他的第一直覺是回頭，但他立即克制住這種沖動，繼續盯著安德魯親王。

然後，朱理感覺到他背後站了一個人，那個人走到他的左側，像是想要伸手觸摸他，擁抱他，可又退縮了，終於，她又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能看見她的地方，也同時和安德魯親王對峙著。

是艾麗！

她渾身濕漉漉的，身上穿的還是那件白色的素縐紗長袍，不過，此時袍腳已經被撕成了一條條的，露出她的小腿，她的頭發突然之間長了很多，濕淋淋的垂在肩背和胸前，她左手中握著一根黝黑的長棍，棍子微呈弧度彎曲，兩段磨得極為鋒利。

她顏色極淡的嘴唇輕輕顫抖一下，又緊緊抿起來，她看看朱理，並未和他目光相觸就轉過目光盯著安德魯親王。

朱理看到她左手上那個獅頭的紋身，終於確定，這就是艾麗！她此時的樣子十分狼狽，可在朱理眼裏，這一刻的她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令他心悅！

艾麗將左手中的棍子尖端擱在安德魯親王咽喉，舉起右手中握的一個小控制器，聲音顫抖，“現在，解除爆炸的指令。”

安德魯親王仔細地看著站在他身前的少女，啊，她醒了，她從提取收集記憶信息的培植倉中醒了，竟然能在那種情況下醒來，呵，我果然還是太大意了，長久地一人住在這裏，我已經忘記要怎麽防著另一個和我有同等智慧的人類了……

他仔細打量她，凝視著她的雙眼，像是想要從中看出她的靈魂究竟長什麽樣子。

沒來得及將她的腦補記憶提取收集成可以觀看的視頻片段記錄，真是可惜，不過，這種隱含著希望、悲傷、哀慟和摯愛的眼神，不正是靈魂該有的樣子麽？

安德魯親王沒理會艾麗所說的話，柔聲問她，“告訴我，艾麗這名字，是誰取的？”

艾麗的上唇輕微抽動一下，啞聲說，“是我自己。”

“為什麽叫艾麗呢？”

她楞怔一下，雙眼蓄滿淚水，聲音微不可聞，“因為他問我，主人，你的名字是什麽……我看到一架加溫機，上面的金屬標志寫著A-L-L-E……就告訴他，我的名字，是艾麗……”

她眼中的淚水從眼眶中流出來，在她蒼白的臉上劃出兩條線，她吸一下鼻子，目光變得堅毅，“我已經知道聲頻控制的爆炸是可以解除的！請你解除它！”

“如果我拒絕呢？”安德魯親王擡起下巴，嘴角微微含笑，用兩根手指輕輕撥開艾麗放在他咽喉上的鐵棍，頗有風流倜儻的意態，“你要拿我怎麽辦？”

這一刻，他又恢覆了雍容沈著的氣度，仿佛忘記了自己已是階下囚，他面上帶著微笑，眼眸中閃動著光芒，饒有興味看著艾麗，像是極為期待她的答案。

艾麗眼中湧出更多的淚珠，她顫聲說，“我看到了……我在那個大培植倉裏泡著的時候什麽都看到了！你是怎麽對待我們的……如果你不解除指令，那我就……只能用你對待我們的方法對待你……試一試將你的手指一根根切除，一點點剝掉你手臂上的皮膚，或者……”

安德魯親王呵呵笑起來，“孩子，你看，你不願叫我一聲父親，可是——你所學到的，你會使用的，全是我的手段！為什麽？那是因為你身上，有很大一部分基因我是提供的，你的才智，你的美貌，你的天賦，甚至你為善還是為惡，全都來自於我，不然，你為什麽會兩手用刀用得這麽好呢？哦，我看了你在蘇芳角鬥場的錄像，你以為你憑什麽在短短六個月之間就能成長為一個鬥士？”

他的語氣溫和得就如同一個真正的父親，“我可以解除你的自爆指令，假如我那麽做的話，你會留下來麽？留下來，陪著我。畢竟，這世界上，真正能理解你，能接受你的人，也只有我而已啊……親手創造了你的，我。”

淚水突然洶湧而至，讓艾麗不得不張開口呼吸，她咬著下唇搖頭，雙肩顫抖著，“不……”

“你不相信我麽？”安德魯親王看看哭泣的艾麗，又看看朱理，“你心裏明白我說的都是真的。不然的話，為什麽你到現在都不敢看他一眼呢？他可是為了你性命都不顧了男人，嗯……可是，知道了你的真相之後，他也不會再和你在一起了吧？真是可憐，你的生命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騙局，一個美夢，不過盛大華麗、回味悠長而已，但終究不過是場夢……”

艾麗終於嗚咽出聲，她輕輕搖著頭，淚眼滂沱，像是想要否定安德魯親王所說的一切。

可事實就是事實，任誰也無法改變。

她仰起頭，喉頭動了一下，沈聲說，“朱理，我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請你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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