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彈騰著小腿兒哇哇大哭，美雪告訴艾麗她們，苔碧這是餓了。它才一個月大，一會兒就餓了。但是吃飽就睡。其實還挺容易照顧的。

蘿倫把外袍衣襟解開用雙手拉著盡量遮擋住美雪，艾麗也趕快照做，她們把美雪和苔碧遮在袍襟包圍的小空間裏，讓她給苔碧餵奶。

小嬰兒對它四周的環境變化毫無反應，它也很容易滿足，沒一會兒就吃飽了，然後又嗚嗚了幾聲就睡了。

又過了兩個小時，艙棚頂的聲道裏又響起了聲音。那個不耐煩的男聲讓看守俘虜的雇傭兵帶有需要的人去廁所。一次去兩人，廁所在艙房通道的兩端。

自從跟著人群在主幹道集中之後，所有人就沒有機會上廁所，恐怕再過一會兒就有人憋到極限了。

艾麗想，說不定是那個不耐煩的帝國軍怕清掃起來麻煩才大發慈悲讓他們去廁所的。

不過，雇傭軍們又把這當成他們賺外快的大好機會。

看著貧民的雇傭兵和看著富人的雇傭兵協商好了，讓富人們先去，收到的錢大家對半分。

沒錢的，就等到最後吧。

在那批最早使用廁所的貴婦人裏，艾麗見到了一位熟人。

桃樂妃。

她穿著件雪白的對襟袍子，領口繡著桃紅色的花朵，花蕊是用金線繡的，每根花蕊頂部還綴著一顆米粒大小的圓潤珍珠。她沒戴假發，微微卷曲的栗色頭發修剪得很短，短得幾乎像是小男孩的發型，但是卻很服帖，很適合她，柔軟的劉海和鬢發像畫框似的圍著她那張白嫩的臉，讓她看起來比戴著金發高髻時要年輕得多，還有股近乎純真的俏皮。

艙房裏的光線不怎麽好，不過艾麗還是能看清桃樂妃臉上的表情。

這女人似乎沒有一絲慌張或不安，但她走得挺慢的，艾麗猜想是不是那時候她腿上受的傷終究還是造成了點影響，不過，這種比正常步速更為緩慢一點的步態讓她行走時有種特別的美感，是一種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的優雅。

艾麗不覺得這個時候還眼高於頂的桃樂妃能認出她，但還是把臉上的圍巾包得緊了點兒。桃樂妃肯定是帶著她手下的仆人和雇傭兵來的，她身邊和她一同去廁所的貴妃雖然穿戴比她更華貴，可是神態卻很恭謹，顯然和她是從屬關系。

等所有的富人都使用了廁所，才終於輪到他們這些窮人。

看他們的雇傭兵大概是覺得沒賺夠，要給他好處的人才能先去廁所。

忍了很久的窮人們終於不滿了，誰都不願意賄賂他們，還有人把遮在那個死掉的雇傭兵喉嚨的衣服拽起來朝這幾個雇傭兵兜頭扔去。

這幾個雇傭兵只好作罷，讓大家排著隊去廁所了。

上了廁所，幾個小時沒吃飯的人們又感到饑腸轆轆，有人忍不住把身上藏著的食物拿出來，艾麗她們觀望了一會兒，那位不耐煩的帝國軍人一直沒有出聲，她們覺得可能是默許了俘虜們進食，也趕快把藏在身上的食物和水拿出來。

美雪也帶了不少吃的，都是些味道一般但營養豐富的食物，比如蛋白質營養棒之類的，和艾麗蘿倫的各種口味豐富但並沒什麽營養的零食完全不同，大家互換食物，這一餐吃得到還挺有滋有味的。

看守窮人的那幾位雇傭兵可慘了，他們是所有自由市居民中最先被俘虜的，身上帶著的能量壓縮餅幹到了這個時候早就吃完了，又不敢再勒索窮人們，當然也沒有人願意分給他們自己的食物，最後，他們只好向看著富人的同僚們買了點食物和水。

有個雇傭兵看著人群當中幸災樂禍的一個胖子惡狠狠說，“等著吧，這船總有著陸的時候。”

他言外之意，當然是會在著陸之後報覆這些混蛋窮鬼們。

胖子哆嗦一下，沒敢再對著雇傭兵嘲笑了，趕快把臉低下悶聲吃東西。

蘿倫憂心忡忡和艾麗對視一眼，艾麗把聲音壓得極低，“別擔心。”誰知道這些雇傭兵在著陸之後還能活多久。

那個不耐煩的男聲這時又響起了，“十分鐘後禁止飲食，直到目的地之前不可以再吃食物。四個小時後可以再次上廁所。”

美雪聽了茫然望著艾麗和蘿倫，“那我的寶寶……”

小嬰兒要拉屎吃東西可不會管你這個。

艾麗和蘿倫都對餵養嬰兒沒什麽經驗，也都茫然了。

那個男聲突然又補充：“嬰兒除外。”

之後，再無聲響。

蘿倫小聲跟艾麗說，“我覺得，這些帝國軍士兵好像比自由市的雇傭兵要好點兒。”

艾麗不知道是不是同意蘿倫的看法。

在她的印象裏，帝國軍理所當然的應該是屬於邪惡一方的。他們占領了蘇蘭托，發動了長達百年的戰爭，將許多星球包括b612化為灰土，現在又把他們從自由市俘虜了，像牲畜一樣裝在運輸艦上不知送到什麽地方去。

可是……

她有點迷茫了。

小米吃飽喝足後和苔碧一樣睡著了。

她靠在艾麗肩膀上，手裏還攥著那個球形的探測器。

飛行又繼續了三個小時，算起來，這時已經是自由市的深夜了，船艙裏的俘虜們歪歪扭扭，能靠在艙壁和鐵柵上的靠著睡著了，沒什麽東西可以依靠的，就互相靠在一起睡著了。

這期間，美雪的小嬰兒又吃了一次奶，換了一次尿布。

包著便便的尿布被美雪疊成一個小包，她們周圍的人自覺的幫她們把小臭包扔到了雇傭兵屍體上。

艾麗和蘿倫悄悄討論過他們離目的地究竟會是哪裏。

不耐煩不是說了麽，四個小時後再上廁所，那就是說行程總長度超過八個小時，而他又沒特別指示要怎麽處理雇傭兵的屍體，那麽，就是行程的長度不太可能會超過十個小時。

船艙中是常溫，屍體在八到十個小時候後會開始腐化，船艙裏雖然暫時沒有蒼蠅，不過十個小時之後屍體的腹部就會開始膨脹，說不定還會溢出屍水把船艙弄得更臟。

按照他討厭清掃的操性，他們肯定會在這之前到達，或者至少會著陸停留進行補給。

那麽，距離自由市飛行時間在8到10個小時間的星球，只有海拉。

艾麗又想了想他們是飛了多久之後才幾乎看不見自由市的，估算了一下這艘運輸艦的速度，對自己的推測很自信。

四個小時很快過去，那個不耐煩的男聲提醒俘虜們可以上廁所了，但上完廁所後仍然禁食，他說完又補充一句，嬰兒例外。

看著窮人的雇傭兵們看出那個監視著船艙的帝國軍人挺關註帶著嬰兒的美雪的，就讓她們先去了廁所。

蘿倫幫美雪抱著小苔碧，和她一起去了廁所。

之後輪到艾麗和小米。

那些富人們也沒人反對這樣的安排。

就這麽窮人一組富人一組，俘虜們又去上廁所了。

船艙裏的氣氛空前和諧。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的那間廁所裏突然傳出慘嚎，有人大喊“sh！t！”

只一瞬間，劇烈的震動就從船艙盡頭傳了過來，俘虜們像一波波的海浪一樣被顛起來又摔在地板上，有個倒黴富人腰上的安全帶還從棚頂斷裂了，咚一聲摔在一個還沒爬起來的貴婦人身上，那貴婦人哇哇叫著罵出一連串和她的形象極為不符的臟話。

艾麗蘿倫叫上小米緊緊抱在一起，把美雪和小嬰兒圍在中間。所有的俘虜都在驚呼，棚頂通風口裏的八爪魚爬了出來，伸出觸手把摔落在地上的那個富人抓起來固定住，它的大腦袋裏不斷發出一個機械聲：“所有非戰鬥人員系好安全帶坐穩扶好。遇襲！遇襲！重覆，遇襲！所有非戰鬥人員系好安全帶坐穩扶好。任何可疑行動將被認為是敵意的！”

這個機械聲宣布的消息讓船艙裏驚叫哀嚎一片。

貴婦人們又開始了一輪新的哭號和咒罵，有人在驚恐大叫，有人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蘿倫緊緊抱住挨著她的美雪和小米，又開始念禱告詞了，不過同一句話念了三遍，翻來覆去都是那句“救我們脫離兇惡，不教我們遇著試探”，艾麗默默不語，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悲涼，這股悲涼把她心中的驚恐淹沒，奇怪的變成了冷靜。

她把蒙臉用的大圍巾解開，從背後的鐵柵欄中穿過再緊緊系在胸前。她系好之後再將蘿倫的圍巾也如法炮制系好。

這期間，運輸艦又遭到了一次撞擊，幾個乘客腰上的安全帶崩斷了，有一個坐在最前端的飛了出去撞在隔離貨艙間的鐵柵欄上，撞得滿頭滿臉鮮血。

艾麗閉緊雙眼，不敢去想象造成撞擊的是什麽。炮彈？是誰在襲擊他們？

蘿倫被艾麗牢牢固定在背後的鐵柵欄之後終於從慌亂中鎮定下來，她指示小米趴在艾麗胸前，摘下圍巾從自己背後繞過來把兩端系在艾麗背後的鐵柵欄上。同時她把美雪的圍巾解開，和自己系在一起。小苔碧哭得很兇，美雪緊緊把它抱在胸前，一手捂在它的頭頂。

四個人緊緊捆在了一起，蘿倫問艾麗，“現在怎麽辦？”

艾麗看看船艙裏亂撞亂飛的各種雜物和尖叫嚎哭的乘客，低聲說，“現在，我們祈禱。”

蘿倫的禱告這次沒起太大的作用。

短短一段時間她們祈禱的次數太多了，連上帝也會煩的。

她們所乘的這艘運輸船很快又被敵人的炮火擊中了，偶爾能從棚頂的舷窗都能看到從運輸艦尾部飛來的燃燒著的碎片，它們帶著巨大的沖力撞在舷窗和頂棚上，讓船艙發出可怕的咯吱聲，像是下一秒鐘就會在太空中解體。

艾麗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她們這節貨艙裏飛船的能源庫不太近。如果能源庫中彈，那麽要不了一秒鐘大家都會化為一瞬即逝的華麗煙火。

八爪魚放棄了固定被撞飛的乘客，它從艙棚頂部的通風道跑了，跑的時候機械聲還宣布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一號引擎熄火，二號引擎被擊中……全體船員準備臨時迫降……迫降倒數開始——”

那個倒計時的機械聲從通風道裏逐漸消失時，船艙裏的俘虜們已經哭叫得聲嘶力竭了。

一陣陣令人驚懼的震動把俘虜們甩得就像碎紙片，不少人的安全帶徹底在晃動中被扯斷，失去那一點點有限的保護後在船艙裏不由自主飛來飛去，人體骨骼碎裂、肉體撞在艙壁的聲音夾雜在不斷的驚叫慘呼中。

蘿倫和美雪不由自主都閉上了眼睛，艾麗抱著小米的後背，看到舷窗外仿佛不太遠的太空中又接連閃起了一串代表爆炸和死亡的亮光，她被強光刺得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亮起的光多達十幾處。

帝國軍一共派了多少運輸艦來自由市？

那些運輸艦上都裝上了來自自由市的俘虜麽？

是否也和他們一樣受到了襲擊？

那些亮光全是它們麽？

它們距離海拉還有相當遠的距離，可能連迫降的機會都沒有。

轉念之間，他們的運輸艦已經離海拉越來越近了，在艦體不斷旋轉的時候從舷窗已經能看得到海拉的樣子了，那顆金色和藍色的星球。

運輸艦突然像是加速了，貨艙裏的震動更加劇烈，連隔離用的鐵柵欄也震顫著，發出類似蜂鳴的嗡嗡聲，旋轉也越來越猛烈。

緊接著，一聲巨響，整條船像是被頑皮小孩捧在手裏亂晃的紙盒，貨艙中的俘虜們則變成了紙盒裏裝著的小玩偶，劈裏啪啦的撞在紙盒壁上。

艾麗再沒心思去計算他們此時承受了幾個g，因為她也怕得緊緊閉上雙眼，心裏反覆默念著蘿倫說的那句禱告詞。

船艙壁發出嗤嗤嚓嚓的輕響，不知道是加速時和大氣層摩擦發出的聲音還是因為船幾度中彈已經快要散架了。

飛船仍在急速旋轉著，船艙裏的俘虜們被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變著花樣甩動亂晃，許多人嘔吐了，還有不少人嚇得失禁了，不可識別的臟物黏在艙壁和乘客們身上，跟那些早就被晃掉的珠寶、小飾物、零散衣物和飛船的碎片、零件一起在船艙裏亂跳著。

所有人都像是被扔進了正在急速甩幹的滾筒洗衣機裏面，就連那條縮進通風道的八爪魚也被甩了出來，大腦袋重重磕在船艙板上。它趕快抓住了艾麗身後的鐵柵欄。

在所有乘客的齊聲尖叫中，飛船終於停止了旋轉，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海拉的大氣層，快速向著一塊金色的陸地飛去。

八爪魚的大腦袋裏再次發出機械聲，“準備著陸撞擊——”

這是個讓人喜憂參半的消息。

艾麗在這時抓住了蘿倫的手，兩個人的手心都汗津津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

飛船像被頑童用力踢出的球一樣在沙漠上跳了三四次，終於停穩，或者說，完全失去動力了。

驚魂未定的乘客們從舷窗看不到任何東西，因為舷窗上覆蓋了一層黃沙。

有人慘叫著，“我們要被流沙埋住了！我們要被流沙埋住了！”

這驚呼讓剛剛以為自己逃離了死亡陰影的人們再次陷入癲狂。

許多人解開了安全帶向鐵柵欄沖去，爬上鐵柵欄，瘋狂敲打著舷窗。

也有人擠到了艾麗她們這邊，艾麗大驚失色，如果這些失去理智的人要爬上去，肯定會把她們幾個踩死的。

她大叫，“蘿倫——快解開……”

她話沒說完，趴在她旁邊的八爪魚就開始了行動，嗤嗤幾聲用觸手把湧過來的幾個人都給掃到了一邊，同時大腦袋裏發出了機械聲，“緊急迫降成功。”

這個機械聲在此刻有神奇的鎮靜作用，很多人停下了慌亂的動作，楞楞站在原地。

艙棚頂部的聲道此時也傳出了聲音，“所有艙門會在三秒鐘內開啟，所有人肅靜，等候下一步指示！一切可疑行動將會被當作具有敵意的！重覆！一切可疑行動將會被當作具有敵意的！”

不耐煩說完之後沒人敢再亂動了。

三秒鐘之後，所有艙門真的像他說的開啟了。

艾麗驚呆了。原來所有艙門是指貨艙兩側的艙壁，全部艙壁向外彈出，落在黃沙上，發出齊齊的一聲悶響。船艙只餘下地板和棚頂，由分隔倉房的鐵柵欄支撐著。

船外屬於海拉的空氣帶著沙塵迅速充斥在俘虜們的鼻腔，小苔碧在美雪胸前打了個噴嚏。

艾麗望向船外，一時間難以分辨此時是黃昏還是黎明。

淡藍色的天空中有昏黃的陽光，空氣裏浮動著金屬燃燒過的氣味，運輸艦的引擎仍然冒著滾滾黑煙，目之所及是一片無垠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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