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鄧浩博急匆匆趕來，“抱歉，有點事耽擱了。”

“沒事，我也才到。”

晏芷袖先一步走出大門，低聲道：“走吧，我們去看主任。”

急診科的鐘主任急性心梗以後，便請了假在家休息，偶爾才會去醫院看看。

“現在就是混著等退休而已。”鐘主任頭發灰白，短刺直楞楞的朝天頂。

“主任……”鄧浩博有些感傷。之前鐘主任都是很精神的，一場病過去，精神氣都沒了。

鐘主任輕輕嘆氣：“看了一輩子的病，也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不過人老了，不服氣不行……”

鐘主任的妻子將一個果盤放上桌，安靜地坐在一邊。

晏芷袖輕聲道謝，拿起一小片蘋果慢慢啃。鐘主任的兒女都已成家，一直都希望父親能退下來，這一場病讓他們又氣又慶幸——雖然兇險，但老爺子的命好歹保住了，也不折騰了，能安心了。

“不管怎樣，能留下來就好。”鐘主任拍拍鄧浩博的肩膀鼓勵他，“年輕人，好好幹，總有你的機會。”

“袖子，”鐘主任看向晏芷袖，“暢春苑那邊怎麽樣？劉主任人還是可以的，就是有些拗。”

“挺好的，大家都很好相處，”晏芷袖笑笑，“我還是第一次去社康，感覺自己還是有很多需要學的東西。”

鐘主任有些感慨：“之前劉琳就有來問我——她原本看上的就是你。她這人就這樣，什麽都要最好，我總覺得是小鄧下去，沒搭理她。沒想到最後真的是你。”

“小鄧還是留在醫院的好，”晏芷袖拿起一小片梨子，“我是本地人，哪裏都可以，實在不行就回家啃老。”

鐘主任樂了：“家裏有礦？”他在家沒事，就是上網沖浪跟著各路沙雕網友一起樂呵。

晏芷袖認真想了想：“說不定還真有。”晏明季這麽多年的積累，家當不少，養個女兒的底氣還是有的。

“說不定，算了吧。”鐘主任眼角的魚尾紋扭在一起，眼睛瞇起，“到時候肯定嫌得不行，恨不得早早把你嫁出去，留來留去留成仇。”

晏芷袖搖頭：“這個我可以肯定回答，不可能的。”她出櫃多年，父母早就看開了。

“那也挺好，晚點好，著急什麽，”鐘主任直拍沙發，“當初我就不想太早嫁閨女，結果玩兒早戀，一畢業就結婚，給我氣的，現在又要來接我過去，又氣我！”

——主任又變相炫耀了。

晏芷袖和鄧浩博對視一眼，忍住不揭穿。

“現在醫院也就這樣了，小鄧還要再辛苦些。”鐘主任樂過後，恢覆正經，“至少要等到大樓建成，新院長來了之後。”

如今整個醫院都是呂院的，皆避其鋒芒，只能等天降大佬了。

“至於你麽——”睇了晏芷袖一眼，鐘主任道，“暢春苑是好的，但若是你到時候要回來，就跟我說一聲，我肯定給你想辦法。”

這算是承諾了。

兩人從鐘主任家裏出來，鄧浩博鼻子微酸：“主任高興就好。”從現在開始，他要一個人奮鬥了。鐘主任已經很難再幫到他了。

“其實……”晏芷袖慢慢走在前面，“社康也不錯，就是辛苦些，但是至少沒晚班，要是不行就下來吧，別死撐，以後還有可能回去的。”

鄧浩博苦笑。醫院與醫院之間也有差別的，好醫院自有患者尋過去，醫生也能接觸不同的病例，這是醫院給醫生提供發展的一個平臺。普通的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即使遇到疑難雜癥，醫生覺得自身水平足夠，也會限於設備條件有心無力，轉診上級醫院。

他還是想盡可能留下來。

“不過也好，有幹勁是好事，”不等他回答，晏芷袖便自顧自說，“我就無所謂了，只想混日子。”

“師姐……”鄧浩博語塞，“如果你能留下來……再多幾年，就出來了，好醫生裏面，女的也很多的……”

他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不過晏芷袖知道他要表達的意思。

“我是真的只想混日子，所以在哪裏都可以，但是你——”晏芷袖笑了笑，“還要養家啊，我孤家寡人，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鄧浩博訥訥無言。他是自私的，兩人只能留一個，晏芷袖留下來的機會比他更大，是他死撐著不讓步，而後晏芷袖主動退讓，他才能留在醫院。

“我……我真的很謝謝師姐！”

晏芷袖假做無奈掩面：“又來了，說了多少次了，這都是我自己選的，和你無關。現在我上班完全是走路的——我家就在暢春苑，每天都可以睡到差不多上班才起床。”

“……”鄧浩博沈默半晌，問道，“可以睡到自然醒嗎？”

“可以。”

“我突然有點嫉妒了。”

解釋開來，鄧浩博說起一件事：“最近有一個女人總是跑到醫院問你，但是問她有什麽事她也不說。”那個女人雖然長得漂亮，但鄧浩博每天見那麽多人，再漂亮他也記不住。主要是那個女人對他們的回答並不滿意，到地方就用探尋的目光掃過每個人。

“師姐……你是不是……嗯……和別人有什麽感情糾葛？”那女人看著不像是來送錦旗的，鄧浩博多留了個心眼，沒直接告訴她晏芷袖在哪裏，只說已經不在醫院上班了。

晏芷袖：“……我單身多年，哪來的感情糾葛？”

“我想也是，”鄧浩博有些得意，“像我這樣能在讀書時找到女朋友的，真的不多。”

晏芷袖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所以說，丁主任當初願意留下鄧浩博不是沒有理由的。

“多謝了，我會留意的。”

軍訓結束，陳懷發了一大堆朋友圈慶賀。從他傳上來的照片看，確實去非洲換了身皮。而後就是國慶假期，他本人也很興奮，計劃著和新認識的外地同學一起游覽臨州。

“國慶車很多吧？不堵個三小時都不叫過節，到時候袖子你要出門和人擠去看人海嗎？”

被這麽一形容，再高的出行興致都沒了。

“他們國慶不回家，說是票太難買了，”陳懷的目的就是借車，“我們宿舍一個，再加上隔壁兩個，正好四個，有輛車總是方便一些嘛。”

“你要用難道我就不需要？”上次晏芷袖借車給陳懷，被表嫂知道後，說了一頓。

陳懷會來找晏芷袖借，是知道她並不一定需要用到車。如果晏芷袖沒車，晏明季還有，晏家不缺代步工具。

看起來陳懷已經放下自己那甜到悲傷的青春戀情了。

“有朋友要來，沒車確實不方便。反正私家車也會被堵，我真誠推薦公交地鐵，方便快捷，造價千萬，安全穩定，乘坐起來安心又有面子。”晏芷袖笑嘻嘻推薦。

陳懷悲憤了：“那你要去哪裏？我給你當司機，然後你再把車借我好不好啊，姑，拜托了！”

看來陳懷確實很想要借車，晏芷袖想了想，說：“我說不定要用，如果能等，到時候就借你吧。”

“等？”

國慶只放假三天，陳懷怎麽都能等到。不過晏芷袖不打算明說，免得這家夥得意忘形。

“是啊，你要麽等，要麽就幹脆公交地鐵吧。”

“等！我等！”陳懷連聲應下，關心問道，“那你們國慶放假幾天？”

“有病人來了。”扯了扯嘴角，晏芷袖掛掉電話。

國慶假期之前，暢春苑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人流量增多，宋緋直接排了三個全科醫生上班。

長假之前，居民會做好出行準備，或是擔心醫院關門，會提前來社區衛生服務中心買藥或是把病看了解決完。長假過後，就是假期生病，趕緊上門求醫了。

“醫生，你們放假幾天？我明天來你們還在嗎？”

“在，”晏芷袖答道，“明天照常上班，國慶放假三天，就一到三號。”

“你們才放假三天？”患者訝異。

“是……是只有三天。”晏芷袖沒打算利用年假補足七天，正如陳懷說的，哪裏都是堵，估計國慶那幾天人也少，上班不要太輕松。

“那真是太辛苦了，”患者一臉欽佩，“我想問一下，你們到時候是不是還打針？”

晏芷袖沒在群通知裏看到計免區什麽時候開始接種的消息，說：“這個你去計免區那邊問下吧。”

患者去了沒多久，宋緋就過來了：“計免區國慶七天都不接種，這個周六最後一次正常接種。”

晏芷袖點頭，表示記下了，轉而問道：“你要放七天假？”

這句話一出，其他人也紛紛對宋緋投以仇恨的目光。

“大宋啊，這會不會太沒義氣了？我們上班，你一個人逍遙快活？”袁仁貴是被蔣丹強令不能補假的，三天假過後，他就要來上班。

護士幾個，只有張金麗和孟怡可以補假，其他人也要輪班。醫生裏，戚娟潘美欣同樣打算回老家，只有四人可以輪。

“這……反正那幾天估計也沒幾個人會想來挨針的，我就想幹脆不打了。”宋緋搬出劉琳，“主任已經同意了！”

說完，她不由得怨念地看了晏芷袖一眼。

來府城區這邊上班，她媽都抱怨女兒是不是去了外地，明明在一個城市，周末也不回家，居然還要等到放假才行。

對此，宋緋非常無奈，一周就休息一天，回家吃頓飯就走，時間都要浪費在路程上，太過勞累了。

宋緋：“其實我覺得，國慶安排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值班，也是可以的。”這是人流量極少的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做法。

“這話你得跟主任說，問她能不能這麽排，要是人多……”辛小夏說，“我現在去學分-身術還來得及嗎？”

暢春苑的門診量是很大的不確定性，誰也不敢保證。

大家都想多放幾天假，卻又怕忙不過來。宋緋也沒辦法，排班她單方面決定不了。

想到這裏，她說：“要是想多放假，那我就去問一下主任。”

晏芷袖就站在她旁邊，聞言一楞：“哈？你問我嗎？”

宋緋一轉頭，就能和晏芷袖的眼睛對上。那雙眼睛澄澈明凈，深處一點亮光，正眼也不眨地註視著她。

“呃……”

宋緋陡然滯住。

這一段日子，宋緋一直告訴自己，要用正常態度對待晏芷袖，但其實她的主要方法就是盡量少和晏芷袖接觸。

兩人這一段時間對話交流類型最多是打招呼問好。

最簡單才不會出錯，宋緋很明白這個道理——晏芷袖沒有做錯什麽，是她自己太過緊張。

現在，晏芷袖就像其他人一樣，和她正常地說著話。

冷靜……穩住……這麽多人呢，要是自己表現有一點差錯，別人就會以為她們有矛盾了，這對整個暢春苑和晏芷袖都不好。

宋緋強自鎮定，擡眸定定看著她半邊白皙的側臉：“就是問你。”

宋緋承認，晏芷袖對她的人生影響很大，甚至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今天宋緋。

——她追著晏芷袖的腳步，穿上白大褂，成為一名醫生。

“我啊，”眼睫垂落，晏芷袖低低一笑，“我沒想放假呢，這個想法，太奢侈了。”

成為一名醫生以後，有時候看到外面滿是過節放假的快活氣息，自己也會茫然：原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嗎？

雖然很羨慕，但更多的，還是頭疼輪班和接下來的工作。

“餵！”袁仁貴要哭了，原本他還將希望放在晏芷袖身上。

“袖子，你怎麽可以這樣！我結婚的時候……沒有婚假，我想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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