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天色，灰蒙蒙的霧氣彌漫。

趴在櫃臺上的小二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揉了揉眼睛, 看了看客棧外面, 還是一個來人都沒有。

也是怪了, 這裏就他們一家客棧, 人來人往的，可一個打尖住店的都沒有。

外面影影綽綽的, 陰沈得可怕，小二看了看天色, 抱著手臂瑟縮了下, 低聲咕囔：“這鬼地方，應該不會下雨的吧？”

他說著, 又兀自笑起來，開什麽玩笑，這鬼地方, 要是真的下雨還了得？

天色愈發暗沈，客棧門口終於來了人。來人撐著一把黑傘, 穿著一身看不出材質的衣裳, 在迷霧中仍舊隱隱閃著光。

原本懶散的小二一看到來人，蹦得老高, 殷勤的跑上前去：“哎呦，掌櫃的，您怎麽來了？不是說不回來了嗎？”

“嗯”了一聲，將黑傘放下, 孟星蘅道：“幹娘讓我回來的。”她垂下眼睛，微微勾起唇角，原本冷淡的臉龐顯出些許暖色：“說是我礙手礙腳的。”

跳脫的小二噤聲了，掌櫃的這位幹娘可是個大人物，這裏不少人將來都要在她手下走一遭，不是他可以隨意搭話議論的。

——說起來，掌櫃的客棧能在這兒一家獨大，也跟這位幹娘脫不開幹系。

掌櫃姓孟，幹娘也姓孟，據說掌櫃是突然到這裏的，當時不少老人看她孤身一人，還存著看笑話的心思，怎麽也沒想到轉眼間她就在這裏站住了腳，還開起了客棧供人落腳。聽說老板娘是從“上面”來的，這一身衣服看著就和他們這些泥腿子不同……

心不在焉的想著，小二忙前忙後給端茶倒水：“今兒店裏沒來人，也不忙，要不然您去歇歇，這兒我來就好。”

孟星蘅放下茶杯：“沒來人？一個都沒有？”

“是……是沒有……”小二頓了頓，“要不然，我去外面拉客？”

孟星蘅揮了揮手：“不必了，沒有就沒有吧，沒人也好，省得有鬧事的，那也是麻煩。”

小二恭維道：“有您在，誰敢鬧事啊……”

他看了一眼外面，還是迷茫一片，這地兒人雖多，可要求不高的，隨意找個旮瘩也能對付對付，晃一晃，時辰到了，誰還留在這裏？要是有哪個真有要上好的，他們這客棧不是奢華氣派的，最多就是免你受腥風吹拂之苦，還算能住，但您要再多的，不好意思了，沒有。

孟星蘅沒答話，攏了攏垂落在額前的頭發，玉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前些日子領到號了，你什麽時候走？”

小二：“時辰還沒到……您是要再找人嗎？”

黑色的睫毛顫了顫，孟星蘅瞟了一眼緊張的小二：“放心，你可以在這兒等，不過接替的得先找好，我這兒總不能沒人吧。”

小二應了一聲，又聽孟星蘅說：“這些日子，你留意一下，要是有好的，就讓他留下。”

這是把決定權交到他手上？

小二驚愕不已，他們這是這裏唯一的一家客棧，比起外面來，自是安全的。掌櫃的是“上面”來的，又有大人物做幹娘，敢來鬧事的，都會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如果不是口袋拮據，這是不少人都向往的地方。

“行了，就這樣吧，你看著點兒，我去後頭歇會。”吩咐了小二幾句，孟星蘅起身邁步，去了後頭。

喜滋滋的應下來，小二樂得瞇了眼，沒想到，有一天他也可以行使這樣的生殺大權。他們這裏也算是魚龍混雜的地了，什麽人都有，敢來他們這裏鬧事的，都是有兩下子，不過到了掌櫃的面前，這兩下子也變成了自以為是了。這外面可有不少孤身的羨慕他可以在客棧做小二，不僅免受欺壓，有時候還能狐假虎威一下。

說是歇息，其實也不過是合眼打坐一下。這裏沒有白天黑夜，更無艷陽明月，唯有時時不斷的腥風和灰蒙蒙的迷霧，靈氣少得可憐，於修行毫無益處。

孟星蘅閉眼放松了一會，又將放置起來的星盤擺弄推算。自從來了這裏以後，因為無事可做，日日推演，她的星算占蔔反而越發精湛了，可是，她仍然算不出那個人的消息。

九天十地，一點氣息都捕捉不到，有時候，她也會生疑，對方是真的消失了嗎？

可是，很快她就會自我否定。怎麽可能，她們在一起那麽多年，天生仙骨，一出生便是神體，也不是沒有因為矛盾大打出手過……

想到這裏，她便有些心煩，要是那日，她能克制些就好了，也許後面就不會發生那麽多事了。說來也好笑，她已經忘了那日是因何而爭吵動手的，只記得她動手後，龍晞看過來的眼神。

失落，難過，空落落的茫然……

這是孟星蘅最後一次見到龍晞。

而後，她便沒了消息。

還記得她們剛好上的時候，周圍的仙家都打趣說，她們一個是夜空中執燈引路的女仙，一個是負責興雲布雨的神龍，還讓龍晞悠著點，別讓雨澆滅了燈火。去沒想到最後，燈火沒滅，反而是雨先停了。

都是她不好，忙於公務而忽略了龍晞，除了上一次爭吵，她竟然不記得再上一次見龍晞是什麽時候了。一開始是因為各自的事務繁忙，減少見面相處，而後是一見面就爭吵嘶吼，伴隨著東西衰落的劈裏啪啦聲……原本是那麽親密的人，忽然間就隔開得那麽遙遠，隔著重重迷霧和茫茫流水。

他們說，只要龍晞還在，她就會經過這個地方。為此，從繁星閃爍的夜空來到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只要龍晞出現，這裏，便會下起雨，瓢潑大雨。

她在等一場雨，將這裏都洗幹凈，迷霧散開，而那個人，會撐一把傘，眉眼帶笑，輕聲說話，向她伸出手做出邀請——就如她們沒吵架之前，她們一同收工後一起回去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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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裏沒有時間變化，但這裏的人還是能夠感知到時間的流逝的。在這裏逗留的人，有盼著盡快領號離開的，也有知道自己沒什麽好下場的，趁著還沒輪到自己，可勁兒作惡。

不過這些日子……這些人似乎安靜了很多。

客棧沒什麽人來，孟星蘅推算完畢，剛將星盤收起，便聽到門口傳來鈴鐺的叮鈴聲。

她一擡眼，便看到一個頭戴金箍，身著紅袍的男人踏進門來。

“孟老板，別來無恙啊。”男人說著，大馬金刀的坐下來。

孟星蘅起身問好，趕緊招呼小二送些茶水過來。

“金將軍一路辛苦了。”孟星蘅向外望了望，問道，“怎的不見銀將軍？”

金將軍答道：“他有事先走了。”

孟星蘅點頭，不再問了。這個地方，她終究是個外來的，不好插手置問。

揭過這一頁，金將軍喝了口茶，湊到孟星蘅旁，壓低聲音問她：“孟老板，你有沒有覺得，最近不少刺頭安分了好多？”

“是安靜了很多。”孟星蘅答道，豈止是安靜，簡直就是寂靜，人都跟消失了一樣。

金將軍擡頭掃了一眼縮在角落躲著他的小二，嘿嘿的笑了一下，指著他道：“你怕什麽，能給孟老板看上，就是你修來的福分。”

看到金將軍點了他，小二忙不疊的點頭感恩道謝，就差沒跪下來了，連帶孟星蘅這邊也收受了不少。

孟星蘅有些看不過眼，攔下金將軍，將小二趕到後頭去：“他是個老實人，你別嚇他了。”

“老實人……”金將軍哼了一聲，“怕是這兒很快就要有很多了。”

孟星蘅眉心擰起：“金將軍這話是什麽意思？”

撇了撇嘴，金將軍道：“也不知哪個天殺的傳的消息，知道要押來一個重犯，這個重犯啊，也是稀奇，你道怎麽著？”

“怎麽著？”孟星蘅也被他勾起好奇心了，“將軍也知道我在這裏待久了，外頭什麽樣也不清楚了，您問我我哪兒知道？”

“這樣的重犯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見。”金將軍一拍桌子，“法力高超，滑不溜手的，我們也是廢了老大勁兒才抓住的。”

“將軍辛苦了。”孟星蘅適時遞上一杯茶，好讓金將軍繼續講下去。

“那個重犯啊，也是有趣，只許她自己作惡，卻不許別人做，要是被她發現了，不等我們動手，她先將對方給絞了。”金將軍做了個拉扯的動作，“魂飛魄散的那種！”

有意思，一個惡人，居然還做起了懲治奸歹的事來。

孟星蘅：“這不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麽。”

“正是這個理兒，仙子不愧是從上面下來的，和我們這些粗人就是不一樣。”金將軍顯然是說得興起了，聲音也提高了不少。

孟星蘅只是點頭，不欲在這方面多談，淡淡道：“將軍說笑了，我也是偶然得道超脫輪回的，要不然恐怕你們今日押的，說不好就是我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金將軍連忙岔開話題，道：“說起來，這個重犯好似還是天生仙骨，召來的雷劫風雨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對付的，我們的鐐銬一直都鎖不住她，要不是得了高人相助，還不知要折騰到什麽時候……”

孟星蘅臉色蒼白，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金將軍，厲聲問道：“你說的這個重犯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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