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王府就開始忙起來了。

下人從小門進進出出, 管家有條不紊的發派家務, 主人還沒起來, 下面的人就已經準備妥當了。

要說這王府, 來頭可就大了, 先祖是開國功臣，雖說幾代過去, 早已沒了先前的風光，可瘦死的駱駝終究還是比馬大, 王府的鮮艷的瓦當還沒褪色, 王家仍舊是京裏叫得上名的世家。

昨夜下了一場雨，空氣中還彌漫著水汽, 地上濕漉漉的淌著水。

諸事已畢，管家背著手走了一圈，蹲下來伸手摸了一把地面, 嘖，還是濕的。他低聲喝道：“動作快些, 趕緊把地面擦幹, 一會兒小姐就該起來了。”

幾個小子和丫鬟迅速提來水桶拿來抹布，蹲下身一寸一寸的擦拭。

滿意的點點頭, 眼看差不多了，管家這才邁步離開。

老爺就要起床了，他得趕緊過去。

眼見管家走了，地上忙活的下人才松了一口氣。

“總算是走了, 跟主子似的。”說話的是個小丫鬟，剛來王府不久，一直被呼來喝去的做著重活，難免有些怨言。

“別亂說話。”一旁的人按住她，“小姐要是出了事，我們可擔待不起。”

這人來王府已經有段時日了，王府也摸得七七八八了，對裏面的門門道道所知甚多。

“小姐……”小丫鬟睜大眼睛，“我都沒見過她，小姐根本就不會來這裏！”

“要是來了呢？”那丫鬟道，“趕緊擦幹吧，一會兒還有別的事要忙呢。”

富貴人家就是事多，憤憤不平地想著，小丫鬟心道，也就小姐才這樣嬌貴。

“想什麽呢你。”一旁的丫鬟見她這樣，擰了擰眉頭，“少想東想西的，不要妄想你所沒有的。”

在這府裏呆久了，小丫鬟這樣的，她也見了不少。輕輕嘆氣，她壓低聲音道：“在這府裏幹活，總比你在鄉下強些，這府裏正經的主子就老爺和小姐，都是性情溫和的，就是身體不大好。管家要求嚴些，也是應該的。”

“身體不好？嚴重嗎？”攥緊手中的抹布，小丫鬟急急問道，要是主人家不長壽，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要遭殃。這會她已經把之前憤恨的心理放下了。

搖了搖頭，另一個丫鬟不再言語，她是最低等的丫頭，王府的貴人身體狀況哪裏是她能清楚的。

王芝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閉著眼睛摸到床頭的鈴鐺，叮當幾聲，門外等候的丫鬟應聲而入，請她凈口洗漱。

“老爺起床了嗎？”王芝收拾整齊，任由丫鬟給她裝扮，“林大夫今日要過來，可別讓人家等。”

“奴婢省得，小姐且放寬心吧。”丫鬟笑應，看著眼前的美貌女子，心中暗暗發出讚嘆，只是……可惜了。

將王芝扶起來，她說道：“今兒早上，門房那邊傳來劉公子的口信，說是已經到京郊那邊的懷恩寺讀書了……”

她還沒說完，就被王芝擺手打斷：“我知道了。”

丫鬟見她明顯的不耐煩，抿了抿嘴巴：“小姐怎的對劉公子如此反感？老爺都這樣了，小姐還是早些為自個兒打算為好！”

王芝頭也不轉，擡手就給了丫鬟一巴掌：“多嘴。”

她要如何，還不至於聽個丫鬟的。

不再將手搭在丫鬟手上靠她牽引，王芝腳步不停，熟門熟路地往前接著走。

耳邊傳來輕微的呼聲：“你不喜歡她？”這是一個女聲，帶著一絲沙啞，低沈的好聽。

王芝不理她，照著記憶習慣向前走。

得不到回答，女聲也不著急，自顧自地接著說話：“我看也是，那個劉公子，油頭粉面的，每次看到你就目露油光，看著就不是什麽好人。”

嘴唇輕微蠕動了一下，王芝微微偏頭，女聲停了下來，以為她要說什麽。

終於沒聲音了，王芝滿意極了。自從做了那個奇怪的夢以後，她就老是會產生幻聽，聽到一個女聲時不時在她耳邊碎碎念。

其實她覺得那個女聲也不是什麽好人，不，好東西。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個虛虛的影子正伏在她的耳邊，小心的護著她往前走。

臨近王父的房間，王芝遇到了王父身邊的丫鬟。

她見到王芝一個人，驚呼出聲：“小姐，你怎麽一個人！”

說完，她隨即意識到房裏還有個病人，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房內傳出一道幹啞的聲音：“是阿芝來了嗎？”

“是我，爹。”不再分心去感受丫鬟的反應，王芝邁步進入房內。

“小心臺階。”耳邊的女聲忽然說。

腳步一頓，王芝緩了下來，小心跨過臺階。摸索走到王父榻前，王芝握住王父的手：“爹，你好些了嗎？”

“我無妨，我兒切莫憂心，傷了身子可就不好了。”王父輕咳一聲，緩聲安慰。

父女倆沒說幾句，外面的丫鬟就進來稟告：“林大夫來了。”

打發人去請林大夫進來，王芝起身讓出位置，請林大夫給王父看病。

按了按脈搏，再仔細看過王父的臉色，林大夫面露難色，他掃了一眼始終在旁邊安靜等待的王芝，暗中嘆息。

見到林大夫的神色，王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早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猶如燒幹了油的燈燭，不過是苦苦支撐罷了。

“林大夫，我爹如何了？”遲遲沒聽到說聲音，王芝心中一跳，終是忍不住問出來。

王父勉強坐起來，咳了幾聲，林大夫接收到他的意思，寥寥說了幾句。都是她聽不懂的話，王芝皺眉，還沒開口，就聽到耳邊的聲音：“他說謊。”

林大夫在說謊，為什麽？

王芝顧不上再去想別的，一顆心都系到了王父身上，她摸到王父幹枯的手掌，想到王父已經纏綿病榻許久，眼眶一紅：“爹，你……”

她忽然陷入了茫然，如果王父不在了她應該怎麽辦？

看到女兒這樣，王父內心大慟，自己已經時日不久了，藥石罔顧，無藥可醫，可女兒孤零零的，又患有眼疾，他要是不在了，誰來照料她？

勉強打起精神，王父啞聲道：“我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要是我不在了，族裏會把府裏的東西都收走，到時候你要是沒個倚靠的，可怎麽辦才好？”

王芝默然無語。她知道，這個時候她應該主動提出來，王父已經為她物色好未來的夫婿了，就是已經去了城郊的劉公子。

可她真的不願意，那個劉公子，不是她的良人。

可王父都這樣了，她再不答應，王父必然會抱憾離世的。這不是孝順的行為。她的眼疾，已經是拖累了。

“爹……”

深吸一口氣，王芝聽到耳邊傳來的女聲：“不要答應他！”

“我願意，嫁給劉公子。”不管那個女聲如何聒噪，王芝都當聽不見，“還爹爹盡快為我安排。”

垂首退下，王芝明知自己看不見，還是禁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娶親沖喜，讓父親安心，也算是孝道吧。

王芝一答應，王父就盡快派人去找懷恩寺的劉公子去了。得趕在他還能喘氣的時候，把婚事辦下來，這樣，他的家財王芝才能繼承。

劉公子將入贅進入王家。他不過是個窮書生，能娶到他王家的女兒，還附帶萬貫家財，也不虧了。

王芝是王父身邊的丫鬟送回去的。

被她甩掉的丫鬟見她歸來，急急忙忙賠罪求饒。

“不必了。”王芝不想多話，耳邊的女聲吵得她煩悶，“劉公子不日就會同我完婚，幹好你該幹的事吧。”

小丫鬟張大嘴巴，有些不敢置信。之前王芝還是一聽到劉公子就沈下臉的。包括劉公子去懷恩寺一事，也是王芝暗中示意的，讓劉公子盡快離開王府。如今不過去了一趟老爺那裏，就忽然松口答應了。

王芝喜靜，這是王府上下都知道的。要是沒有需要，她不喜歡丫鬟跟著寸步不離，即使她雙目失明行動不便。耳邊的女聲一直喋喋不休，不停的吵著讓他重新做決定。王芝被她吵得受不了，出言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誰，為何要聽你的？”

這個女聲，也不知是如何來的，王芝有時候疑心這是自己雙目失明，心思漸重所生的心魔，代替自己失去的眼睛。如果這是心魔，拜托，請快點消失吧。她在心中默念，父親的病不能再拖了，如果一場婚事能讓他好起來，即使那個劉公子不是什麽好人，她也認了。左右他是入贅進來的，她雖然雙目失明，可家裏的下人還算忠心，待父親走後，她難道還制不住他嗎？

“我？我就是你啊。”女聲低沈得令人著迷。晴空白日，伴隨著女聲的音落，打了一個響雷。

真的是心魔？王芝聽到這一句，驀然打了寒顫，她出聲輕輕問道：“你，你……是我？”

原來真的有心魔。王芝忽然想到了兒時睡不著時她娘哄她睡覺時的一個個奇異故事。

“那你……在哪裏呢？”王芝不確定的問話，是住在她心裏嗎？

好似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空氣中蕩漾出一圈一圈的漣漪，一個半透明的紫衣女子從圈中踏步出來。她在王芝面前站定，盯著她毫無神采看了半晌，低聲呢喃：“我忘了，你根本就看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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