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大事 在祀與戎。

公主一身華服站在百官面前，前面是她的父皇, 正神情嚴肅躬身向前祭拜龍神。

帝王祭祀, 只需行半禮即可。

風獵獵, 祭臺兩邊的圓幡寶蓋隨之搖動。祭臺上面的金色龍像威嚴肅穆, 一雙龍目睜大, 龍嘴微張，龍須向兩邊飄動, 五爪展開，龍身扭動, 周圍裝飾的雲彩環繞。

不就是個死物麽, 至於這麽隆重嗎？

公主垂下眼睛，垂首掩蓋住自己不屑的神情, 免得被回過頭來的皇帝抓住。

據說前朝末年，末帝昏庸無道，偏信奸佞, 民生雕敝，困苦不堪。那個時候, 太-祖還不過是個普通的莊稼漢, 整日於田間勞作，卻不過勉強溫飽。一夜, 太-祖夢見有一條金龍乘雲而來，在他頭上繞圈三周，口吐龍珠，將之置於太-祖手上。金龍口吐人言：“吾觀汝氣度不凡, 汪洋自恣，胸懷駕馭乾坤之氣，乃是帝王之相。如今天下將變，汝不起事，更待何時？”

太-祖聞言，瞬間從床上驚坐而起，垂首一看，手中正握著金龍給的龍珠，光華滿室，熠熠生輝。隨即大悟，起身召集同鄉起事，一呼百應，勢如破竹，一路攻入皇城。

——江山易主。

至此，本朝不僅將國號定位龍，還將皇室改姓為龍，為的就是感謝金龍的指點。此外，太-祖還規定了，金龍為本朝的守護神，皇室子弟世世代代需要禮拜祭祀。

祭拜的過程很長，要耗時一天。這麽一次下來，不論是誰都會感到疲憊不堪。

公主提著裙擺，一步一步地走上白玉臺階，跟在皇帝的後面祭拜。裊裊的青煙，模糊了龍像，公主擡頭掃了一眼，不得不承認，這龍像做得著實好。

金色的龍像在煙霧的籠罩下，更加栩栩如生了，好似隨時要騰飛而起一樣。

全豬全羊，五牲酒禮，精致的糕點堆疊成塔，水果蔬菜鮮艷欲滴，司儀雙手交握唱禮，鼓聲咚咚，莊重的氣氛壓得人不敢亂動說話。

舉壺倒酒，皇帝舉杯一拜，隨後灑在地上，任由泥土將之吸收完畢。作為皇帝唯一的孩子，王朝將來的主人，公主也要跟著做一遍。

隨後，司儀宣讀祝文，焚之。皇帝率百官鞠躬行禮退下，祭臺前的樂隊奏樂，舞姬舞動跳躍，他們將徹夜不眠，在祭臺前跳舞歌唱。

目光轉到舞姬那裏，紅色的衣袂翩飛，舞姬巧笑嫣然，宛若掌上飛燕，婀娜優美。

“在看什麽呢，快些走了，別打擾了龍神。”皇帝一偏頭，看到公主心不在焉的模樣，低聲喝了一下，“快些走。”

慢吞吞地用了一聲，公主再次回頭望了一眼金龍神像，龍眼還是那麽大，直直看著前方，好似真的在欣賞樂曲舞蹈。

不包括朝臣，祭臺這裏除了有司儀等一系列人，還有不少隨行而來的宮人，離開的時候隊伍就特別冗長。既要維持儀態，還要保持秩序，離開的時候就顯得特別慢。公主低垂著頭，手指百無聊賴地在腰間的串珠繞來繞去。

那是一顆碩大的明珠連帶著十二顆小珠子，入手光滑溫涼，很是舒服。

公主的儀仗跟在皇帝後面，等他走後，才輪到公主。

終於可以離開了。

在這個祭臺上，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毫不留戀地邁步，公主神情淡漠，維持好自己的儀態，慢慢地隨著皇帝到行宮去了。

等到了行宮休息，公主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實在是不喜歡祭拜龍神，光是那個祭臺，就讓她特別不舒服。

按理說不該是這樣的。

公主舉起雙臂，任由宮人替他寬衣。心不在焉地想著，作為唯一的皇女，她是實打實的下一任江山主人，平時做什麽，也都有人看著，她也已經習慣了。

怎麽在祭臺那裏就那麽不舒服呢？

她想了半天還是想不明白，手指習慣性地要去纏繞腰間的明珠串。

嗯？

她摸到了自己的腰。

我的珠子呢？

揮開要跟上來的宮人，垂首往自己的腰間一看，空無一物，什麽也沒有。

她的臉色當即就沈了下來。

這串明珠也就最值當的就是那顆最大的珠子了，凡是跟在她身邊的宮人都是精挑細選的，這麽一串珠子看著難得，卻不會有不長眼的來肖想它。

那就是丟了。

可是，丟哪兒了？

別人不知，可是公主有一年聽皇帝醉後囈語說過，這串珠子上最大的明珠是她的母後留下來的。

——這是早已逝世的皇後留給公主的遺物。

丟不得。

仔細地回顧了這一路，公主招來一個宮人吩咐幾句，讓她暗自回去一路尋找。

她是未來的儲君，很快就要被封為皇太女了，不可以因為這麽一樁在別人看來是細微的小事而興師動眾。

——即使在她看來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母後唯一的遺物，丟了就沒有了。

皇帝很早就對她說過了，朝臣對她頗有不滿，要她忍住。他只有她這麽一個女兒，皇位肯定是她的。

宮人尋了一圈，很快就來報：沒找到。

公主皺眉：“每個地方都找了？”

宮人垂首回答：“一路都找了，除了祭臺那邊。”

祭拜後，司儀百官眾人撤去，閑雜人等不可再進入，舞姬樂隊在天黑時要退離祭臺，在外面繼續舞蹈演奏。一整夜都不能停歇。

等到天亮之後，祭臺會徹底封閉，直到下次祭祀再打開。

要是去找皇帝，他肯定不會同意再讓她回去的。

公主想了想，吩咐宮人此事不可說出去，她決意等到晚上夜深人靜，自己再偷偷過去尋找。

在皇帝心中，龍神的形象是威嚴不可侵犯的，此等行徑，對龍神是褻瀆不敬。所以，她不會帶人，免得有靠不住的說出去，就算不說，要是事情暴露了，在皇帝的脅迫下，也很難不說。

公主倒不是很在意這個，在她看來，這龍神不過是太-祖起事的借口罷了。古往今來，多少帝王為了神化自己，都使勁的在史書上制造異象，以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身為皇室中人，公主覺得這些都是扯淡吹牛，生時滿室光輝，咋不說自己是燭燈轉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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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風無月，冷星稀疏，偶有淒厲的鳥鳴嘶叫。這行宮位置偏僻，若不是皇室會來祭臺這裏祭祀，早就荒廢掉了。

公主避開巡邏的宮人侍衛，快步走到了祭臺。

祭臺前方搭著一個簡單的棚子，裏面燈火通明，舞樂笙歌不斷。公主來的時候，裏面不知正在上演什麽，鼓聲咚咚，平白營造出一股緊張的氣氛。

值得慶幸的是，為了“不打擾龍神”這裏沒多少留守的人，人最多的就是舞樂棚子了。

而他們只是表演，只要繞過他們，她就可以溜進去了。

祭臺的設計很是特別，白天的時候，周圍的門墻都會拆開，方便祭祀和供人瞻仰，晚上關閉，就會將所有的門墻裝上，給龍神一個安靜封閉的空間。也就是說，公主只要靠近祭臺，隨意找到一扇門就可以進去了。

舞臺上的舞姬踏著鼓點翩翩起舞，不遠處的公主瞇眼看了會，再看看遠處緊閉的祭臺。她心裏覺得可笑，關得這麽緊，龍神也看得見？

還是白日裏那個紅衣舞姬，一雙玉足在臺上跳躍旋轉，伴著鼓點不停歇，讓人眼花繚亂。

可惜無人欣賞。

公主好整以暇地欣賞了一會，心中暗自惋惜。

這麽一個美人，竟然要在這樣的夜裏受寒挨凍，真是可憐。

繞過舞臺，趁人不註意，奔到祭臺後面悄悄在一扇門前站定。這裏已經沒有人了，而遠處的曲子也不知道換了什麽，竟然變得激昂熱烈起來。

還真是有點小緊張。

夜很黑，她摸索了一下會，才摸到了門把手。輕輕地敲了敲門環，一條門縫隨即露了出來。

竟然真的沒有鎖，要是真有餓瘋了的乞兒毛賊，就這麽溜進來，那些精致豐富的祭品就是最好的戰利品。反正也不會有人來查，想吃多少吃多少。

她亂七八糟的想著，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誰不知道這裏是本朝最大的守護神龍神的祭臺，有誰會過來呢？

這麽個不著調的傳說，居然還有人真情實感的相信。

成功的摸進祭臺，公主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祭臺一封閉，這裏就成了一個圓形的大殿。裏面沒有風，燭火少且幽暗，戰戰兢兢地亮著。

昏暗的燭光下，那些祭品都成了灰黑色的大影子，無聲無息地安放著。

她的珠子在哪裏呢？

明珠的發亮，是要在強光下放一會的，眼下殿內這麽黑，珠子根本就不會亮。

看來她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了。

殿外的曲子又換了，變得哀婉淒涼，間帶著淒厲肅穆的塤聲，曠古而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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