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

那人是平哥。

跟蹤李謹仁博士、在一附屬殺同伴、尋腦內芯片不成火燒手術室的那位。

他竟然在這。

平哥下意識掃過屋裏一眼, 打著電話，晃悠過去了。

腳步聲漸遠。

寧逸極輕地把門拉開個縫隙, 見平哥走到走廊盡頭，推開一扇門，拐進去了。

“你在這等我。”寧逸悄聲說完，閃身出門。

走廊的地面鋪得是半米見方的石磚，寧逸的軟底空降靴走在地上，輕得像貓咪，一點聲音也沒有。

樓道裏沒有攝像頭, 寧逸貼著墻挨間屋子聽了一遍，一直追到平哥進門的地方。@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他先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再一眨眼的功夫, 這人居然趴地上了，從門底的縫隙往裏看。

季暝秋心提到嗓子眼這貨不怕有人突然出來嗎？

好在片刻，寧逸撣著身上的灰，重新站起來了。回頭跟季暝秋打個手勢，一拐彎, 上樓了。

季暝秋在空無一人的屋裏等著, 覺得每秒都過得很慢。寧逸似乎是知道他一個人心神不寧, 不到十分鐘，小跑著回來, 推門進屋把門掩好。

季暝秋一口老氣松得非常明顯。

“一會兒不見, 就這麽想我了嗎？”

臭小子笑得很惡劣。

季暝秋呲了呲牙。

寧逸不逗他了：“一樓、二樓沒有人，三樓的樓梯口上鎖了, 進不去。我看見正門院子裏停著三輛車, 所以這樓裏可能至少有三個人。咱們是飛來的，比較快, 如果吳盡坐船來，平哥說要等的人裏，八成有他。”

這是翁家進行實驗的地方，處處詭異陰森，但跟季暝秋預想的不一樣。實驗室在哪？實驗對象又在哪？

“平哥去地下室了，咱們想看的東西，不在下面，就在三樓，”寧逸說，“這樓有外梯能上房頂，咱們先上去看看。”

於是，剛才爬窗戶進來，現在又只得跳窗戶出去。

季暝秋跟著寧逸，賊頭賊腦地跑到樓體側面，手腳並用，順著外梯爬到了三樓。他環顧一周，以為寧逸又要上演什麽雜技絕活，比如掛著窗戶飛進屋之類的……

沒想到，樓頂的氣窗是敞開的。

寧逸把氣窗拉大，“咯吱”一聲輕響之後，二人聞到一股怪味。是久不通風，把化學實驗室和生物實驗室的東西混雜著悶出來的腐敗味。

難怪要開著天窗。

寧逸往下扒頭。

樓道裏黑洞洞的，墻體把陽光燦爛的島嶼和室內割開，分成兩個世界。

二人從天窗跳進樓道。@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味道更重了。

兩側的房間門都上了鎖，窗戶也是封閉的。

這回沒轍了吧？

當然不是。

寧少爺有備而來，從背包裏摸東西掏出把槍來……

季暝秋眼睛瞪老大，一臉“你不是吧？居然有槍！”的表情。

寧逸沖他挑了挑眉毛，不廢話，沖著高窗扣下扳機。

預料之外，沒有槍聲，也沒有玻璃散碎聲，只“嘙”的一聲響。槍裏打出來的東西像嚼過的泡泡糖，精準地黏在窗子的鎖孔上，幾聲倒計時音響過後，又“嘙”的一聲，窗鎖處騰起一陣細微的煙塵，窗子“哢噠”一聲開了個縫。

“禮尚往來，”寧逸笑得很滿意，“上回看平哥用電子破鎖器，覺得是個好玩意，就整了一個。”他說著，把“槍”揣回後腰，扒住窗口，先把自己吊上去，跟著向季暝秋伸手。

屋裏黑漆漆的，厚重的遮光窗簾嚴絲合縫地把陽光阻隔在窗外。

寧逸打開手電筒。

幾乎同時，季暝秋看見了讓他終身難忘的畫面

他們被無數玻璃缸包圍著，裏面封存著一具具標本。

季暝秋並非是膽子小的人，依舊震撼於這昏暗環境裏，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和怪誕的死氣。

他深吸一口氣。

手電光透過福爾馬林溶液。

液體裏飄零的組織碎屑像有生命的水系生物，趨光而來，看被隔絕在它們的世界之外的不速之客。

事實上，那些當然都是死物。

圍繞堆積在二人眼前的，全部是腦切片，有白鼠的、猴子的、還有人的……

橫切、縱切、整個顱腦側切，花樣各異地被保存著。

季暝秋越看身上越冷，舉著手電，倉促看過去，終於停在一個罐子前。

那裏面是人腦的整塊前額葉，標註信息寫著：受試個體編號：X-零叁，內置設備VI-I；死因：設備紊亂，取出失敗，自殘致死；實驗種類：敏感源及敏感度測試。

這信息下面貼了兩張實驗受體死時的照片，年輕人的鼻子被用剪子剪開了，他一只眼眶是空的，另一只眼眶裏插著一把剪刀。眼球滾落在手邊。@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這大概是他發瘋，自己幹的。

季暝秋的眼神光冷淡下來，他照亮那塊前額葉，仔細地看，果然見一塊類似血管瘤的凸起中，嵌著異物。

他面無表情地咬著牙。

再一回頭，見寧逸安安靜靜地站在身後，直勾勾地看著罐子裏的標本。

“別看了。”他擡手去摟寧逸，想擋住他的視線，勾著他肩膀離開。

寧逸卻沒動，手腕一翻，把季暝秋的手腕捉在手裏握住：“我沒事，”他放下手電，單手摸出一片藥吞下去，“我沒事，”他輕輕重覆著這句話，“我不會變成這樣，我還要和你過一輩子……”

他看著季暝秋，平淡地笑了：“這對我而言，還沒有看見你不舒服的刺激劇烈。”

季暝秋片刻沒說話，用那只沒被寧逸鉗住的手，攏過寧逸的後頸，把人拉過來，跟他貼著額頭。

寧逸親昵地蹭著他，合上眼睛，感受對方的在意和關切，然後退開，拿出手機開始錄像，把每個瓶子裏的東西拍得清清楚楚。

“咱們需要幫吳研究員加一把火。”

現在警方不想介入，有州政府的區域議政員選舉在即的原因。如果這些影像被翁先生的對手看到，或直接白於天下，迫於輿論壓力，警方也必須介入。

“暝秋。”寧逸輕聲叫，沖季暝秋招手。他已經溜達到另一片區域了。

他面前的玻璃罐子裏，是一個人的肺。

半邊明顯變型，生了癌細胞的結節凸起……

卡片上寫著：肺癌臨床CNLC Ⅲb，用藥XRBTD臨床III期，病變加速。

看來翁家在做的實驗，並不僅限於腦內芯片。

寧逸和季暝秋對視一眼，都不禁想到吳盡。他做的一系列事確實值一千萬。

幫翁家偷拿資料、打掩護、假結婚，此外，他也是一個實驗受體……

而這一系列的因果，非常符合翁太太的商人特性，如果能用錢解決，那就先用錢來解決。

就在這時，死寂的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跟著是開鎖的聲音。

寧逸飛快地瞥了一眼高窗只打眼看，沒有破綻。

他滅掉手電，拉著季暝秋藏好。

二人擠在幾只巨大的玻璃罐子縫隙間，罐子裏全是病樣標本。

往左看是只猴子，確切地說，是半只猴子的立剖面；

右邊是個人，右腮生出一串肉葡萄瘤子，他半睜著眼睛，就那麽目光空洞地跟季暝秋對視……

“吱呀”一聲，門軸轉響在萬籟俱寂裏，聽上去格外刺耳。

來人進了對面的屋子。

片刻的安靜後，有什麽東西“劈裏啪啦”一陣亂響，跟著傳來“嘰嘰咯咯”的怪叫。

叫聲突兀又淒厲，中夾雜著幾句咒罵。

然後，又安靜了。

“餵。”那人在打電話。

“是平哥。”寧逸記得他的聲音，小聲跟季暝秋說。

三層太安靜了，平哥的聲音清楚地傳過來，他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確定有人類受體嗎？我又拍了一次片子，猴子身上的不成功。”

腳步聲和話音漸遠：“他自己知情嗎，是自願的，還是……”

平哥下樓去了。

“去對面看看。”寧逸起身，把季暝秋拉起來。

二人熟能生巧地把對面窗戶鎖也炸了，翻進屋子。

這屋沒掛遮光窗簾，窗子開了縫隙通風。

放眼望去，窗外是海島碧浪，日頭正半含在海面上，陽光入窗，撲散在奶白的紗簾上，簾子時不時被風掀起來，一派歲月靜好

如果，沒有屋內各樣囚籠的話。

這地方乍看，好像是動物園的室內館。隔間是多層覆合玻璃做的，能清楚地看到被圈禁的動物的狀態。

只不過，動物們沒什麽活力，大多奄奄一息，甚至有的身上還帶著監控設備。

體征數據被實時傳送到電腦上。

季暝秋環視一周，看得難受，想到窗前透氣。他走過去，正好來了一陣風，不僅吹動了窗簾，就連窗邊一片區域的掛簾都給吹得掀開了。

他瞬間被吸引了註意力。

“怎麽了？”寧逸見他目光有異，趕快湊過來。

掛簾在徐風下像蝴蝶的翅膀，一開一合。

簾子後面是一張病床，上面有人。

極薄的被單下，這人身形已經如同枯骨，關節部分突兀地支棱著，不用掀開被子看，就知道他的肌肉已經萎縮了。

床邊掛著便袋，顯然他不便下床。

這人合著眼睛，沒發現有人來了，他臉頰凹陷，頭發被剃光了，頭上貼滿了電極芯片，交錯覆雜的線匯聚到儀器上，儀器連著電腦，顯示的數據寧逸和季暝秋都看不懂。

季暝秋錄下一段短視頻，發給李謹仁博士。

李博士立刻把電話打回來了：“季教授你在哪？”

“博士，長話短說，這是什麽儀器？”

“是多阻斷腦波檢測設備，這人是誰？從監測數據看，他腦內應該也被放了設備，數據你能導出來帶回來嗎？拍照也行！”

季暝秋看那臺電腦，又看看寧逸：“我試試。”

他說完，掛斷電話，開始擺弄電腦。

寧逸到門邊望風去了。

電腦沒聯網，數據倒不出來，只能拍照。

季暝秋正一張張地照，床上的人突然睜了眼睛。

“你是誰？”他像很久都沒說過話了，聲音沙啞，吐字都不清楚，“你是誰……”他又問了一遍，雙眼木訥地聚焦在季暝秋身上。

季暝秋第一時間怕他大喊，轉瞬自覺多慮了，那人應該沒力氣喊。

他張了張嘴，沒想好怎麽說。

那人繼續說：“你……不是他們的人……你幫幫我……帶我走……”他只說了這幾句，就開始劇烈地喘息，“或者……求你……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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