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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研究員的家是在鬧中取靜的地方, 自行蓋的四層小樓。
半夜一點，一樓大客廳通堂的亮。四閉的門窗讓門廳像個大蒸籠, 把煙味、咖啡味、夜宵味，還有不知是哪位朋友的臭腳味糅雜淬煉。
吳政自從跟孫子失聯，人就惶惶，根本沒心思在意這些。他像被這團混合味的悶氣蒸得無處落腳的螞蟻，在屋裏來回溜達。幾位親戚朋友陪著他安慰，也是聊勝於無。
黃星辰帶季暝秋幾人進屋，推門先被這一言難盡的味道撞了個跟頭, 趕快去把窗子都打開。
李謹仁問吳政：“怎麽回事？”
“小金子已經失聯十來個小時了。”吳研究員繼續轉來轉去，拿著電話抖楞著手。看來小金子是指吳盡。
聽了這話，被著急忙慌叫來的幾人互相看看, 群臉懵逼，非常不理解：吳盡一個成年人，才失聯十來個小時，至於跟天塌了似的麽？
更何況，現在幾點了？新婚燕爾也得睡覺吧？
季暝秋懷疑老吳還沒從兒子離世的應激障礙中緩過來。
但這個事兒, 他不好直接問。
李謹仁撓了撓老臉, 也有點怵頭, 安慰老夥計說：“是不是年輕人玩瘋了，直接睡了？你別太擔心, ”說著看向季暝秋, “這是季教授，船上你們倉促見過一面的。”
不知道李謹仁私下怎麽在吳政面前吹胡季暝秋牛逼了, 老吳看見他簡直倆眼放光, 顧不得禮數周全，好歹看了一圈桌上已經冷了的殘羹宵夜, 也沒得好拿出來招待他，索性徹底作罷，幹脆拉季暝秋在沙發坐下：“季教授，你得幫我……我報警了，但我覺得他們在敷衍我……”
季暝秋：……
他擡手在已經神經質了的吳政手上拍幾下：“我知道，您急成這樣是有原因的，您先跟我說說，為什麽這麽著急？”
原來，幾年前吳政確實因為兒子離世變得神經兮兮的，分離焦慮非常嚴重。只要一時聯系不上家人，就會產生強烈的不安。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隨時秒接電話，秒回信息是不可能的。
尤其，吳盡畢業後也考進了科研院，很多時候需要進實驗室，是不能帶手機的。
久而久之，爺孫倆磨合出一套相處之規每晚七點左右打一通電話，如果當時有事，吳盡會提早告訴爺爺。
這規矩好幾年雷打不動，吳盡年紀輕輕，非常孝順貼心。
而今晚，吳盡一沒接電話，二沒提前告知。
“那……他是完全沒回音嗎？”季暝秋問。
“倒也……不是。”吳政把手機遞給季暝秋。
他給季暝秋看的是聊天信息：
吳盡：現在接電話不方便，晚點給您回……
吳政：你到哪了？今天在哪住呀？到了給我發個照片。
吳盡：好的
三個小時之後：
吳政：還沒到地方嗎？
吳政：怎麽還不接電話？
吳盡：稍等
又兩小時之後：
吳政：你到底在哪？給我發一段語音或者照片。
吳盡：在高速上，天都黑了，拍不清楚
季暝秋問：“我看看之前的聊天記錄可以嗎？”
吳政當然同意。
季暝秋往前翻：@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吳盡：老寶貝兒，我想吃你炸的醬，晚上~
吳政：來吧。
--
吳盡：爺爺，我今天下班例會，電話晚點打~
吳政：幾點呀？
吳盡：大概九點？那時候要是還沒完事，我再告訴你唄~
……
這確實有問題。
“有什麽不對嗎，師兄？”宋惜嵐按捺不住，直接問了。
“語言習慣不一樣，”季暝秋指著標點符號，“比如，吳盡在句末不愛以正常的標點結束，多是‘~’，而且他跟爺爺說話時，稱呼、主語都是齊全的，不用敬稱；但今天的信息裏，句末沒有標點符號，句子裏既沒有稱呼，也沒有‘我’。回避第一人稱，一般有兩種原因，第一種是日常習慣，吳盡顯然沒有；而第二種是說謊者下意識的行為回避，這個人在潛意識裏不認為‘我’就是‘吳盡’。”
話說到這，季暝秋看向吳政：“您剛才報警時，提過這些嗎？”
吳政一臉菜色：“我跟警察說覺得小金子語氣很怪，他們只是做了記錄……”
“再報一次，說得再具體一點。”李謹仁拍著吳政的肩膀。
結果還不如上回呢。
那接電話的警員大概是經了太多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事兒，聽老爺子說完就笑了：“吳老先生，您過分焦慮了，您寶貝孫子跟人家新婚燕爾，八成是電耗幹凈啦，沒勁兒給您回信息了，”他語調裏滿是調笑，“但按您的話講，吳先生他孝順呀，他又怕您擔心，指使對象打字給您回的信息，措辭習慣當然不一樣了。”
吳政氣得七竅生煙。
警察渾然不覺地在電話裏叨叨念念：“再不行，您給翁二少爺打個電話，問問不就得了嗎！哎呀，您放心吧，這事兒我們備案跟進呢，有消息了會聯系您的。”
之後，他根本不再給老爺子說話的機會，直接掛機了。
“屍位素餐！”吳老爺子擡手想把電話扔了，閃念反應過來找孫子還離不開它，手揚起來又放下了。他離開祖國幾十年，氣頭上居然憋出這麽一句文縐縐的成語來。
季暝秋半天沒說話，正在看大客廳的照片墻。那面墻上掛滿了一家人的照片，居家、旅游、全家福都有。
“吳盡是不是騎行愛好者？”季暝秋指著一張照片，“裝備很專業。”
吳老爺子在沙發上順氣兒，不知道這八桿打不著的問題對現在的狀況有什麽幫助，回答說：“專不專業我不大懂，但他確實是騎行俱樂部的成員，環湖、山地騎行活動都參加過……”
季暝秋看張日堯。
這倆人之前沒什麽接觸，但預料之外的默契，張日堯即刻會意：“可以試試，需要吳老先生提供一些基本信息。”他說著，打開雙肩包，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忙活。
吳政不明所以，看向季暝秋。
“戶外愛好者為了防止意外事件發生，多會用輔助app，這些app只要與用戶有位置協議，家人在通過官網的簡單認證後，就能查到用戶位置。”
一刻鐘之後，張日堯查到了吳盡的位置，並不遠，從地圖上看那地方是家情人旅館。
“走！”吳政從沙發上彈起來了，“星辰咱們過去！”@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要不……”黃星辰猶豫，覺得三更半夜砸一對新人的房門尷尬，這說不定是小兩口的情/趣呢，“您再給金子打一次電話，別讓翁家看著您太不放手了……”
但電話還是沒人接。
吳政想了想，他都要去砸門了，索性又給翁家二公子打了一個。
“餵？”翁二少爺敗於丈母爺爺的連環call，聽聲音迷迷瞪瞪的，根本沒睡醒。
吳政大喜，趕快說：“阿盛，我是小金子的爺爺，你讓他接個電話，我跟他說兩句要緊話，就不打擾你們了。”
“哦，爺爺……”翁二少爺腦子轉不過來似的說話慢三拍，“吳盡啊……他沒跟我一起，我倆白天回到市區就分開了，說渡假都是做給到場記者和賓客看的。”
什麽！
你倆不是結婚嗎，怎麽扭臉就各玩各的了？
不過吳政現在已經沒心思深究這個了，掛了電話就轉向季暝秋：“季教授，雖然不好意思，但是……”
“行，”季暝秋知道對方要說什麽，這事處處透著詭異，而且他也有私心，要拿芯片的消息，全要仰仗吳政，“李博士和宋大夫就不去了吧，麻煩您安排人送他們回賓館。”
然後他看向寧逸。
嗯，這小子……
不讓他去估計也會跟著。
“宋大夫，”張日堯到宋惜嵐身邊，從書包旁邊拎起兩個袋子，“那兩瓶飲料不是什麽好東西，記得扔了，”他笑著把袋子遞過去，“還有，你的零食。”
宋惜嵐忽閃眼睛，剛才她把滿兜子的零食放在黃星辰車上，下車時居然給忘了……
“啊……”她接過袋子，讓一個沒見過幾面的人幫她善後兩兜子零食，她非常不好意思。
-
三更半夜，小風涼嗖嗖。
一眾老少爺們站在情人旅館門口，畫風清奇。
寧逸脫下半袖襯衣給季暝秋披上。季暝秋有心說不用，但想想當著眾人推來推去的更奇怪了，也就披著了。
吳政八十來歲，步履生風，已經一馬當先推門進店去了，進門就覺得眼暈。
他最終能接受孫子的同性婚姻，也算不得什麽老頑固。只是他書香公子出身，年輕時身經變故，才不得不到X國來定居。
情事於他而言，至少該是雅致的。
但這地兒，墻上畫著本土風格的華麗彩繪，人物造型體態豐腴，身上的布料比抹布還省，大型狂歡畫面中，無論男女都眉目生，□□橫流，在吳政看來這不僅毫無美感，簡直傷風敗俗。
小金子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前臺值班的是個年輕女孩。吳政上前跟她說了什麽，她沒同意。老爺子直接祭出鈔能力。
有錢能使鬼推磨，姑娘開始幫忙在電腦上翻查。
本以為下一步就該是問來房號前去敲門了，沒想到吳政突然非常不穩重地咋呼：“什麽！走了？”他翻出吳盡的照片，給那姑娘看，“是他嗎？”
前臺姑娘答得很肯定：“是，退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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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人麽？”
“不是，還有個男的。”
姑娘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回不用老吳再說什麽，就調出了監控錄像。
吳盡是在片刻前離開的，但他看上去不大好，離店時被另一個男人半摟半扶著走，步子都邁不利索。
寧逸低聲問季暝秋：“你看那是誰？”
他指扶著吳盡的男人。
那人口罩帽子全副武裝，季暝秋只覺得他眼熟，實在看不出是誰。
“是翁大少。”寧逸小聲說著，瞄了吳政一眼，不知他認出來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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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政自從跟孫子失聯，人就惶惶，根本沒心思在意這些。他像被這團混合味的悶氣蒸得無處落腳的螞蟻，在屋裏來回溜達。幾位親戚朋友陪著他安慰，也是聊勝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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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幾年前吳政確實因為兒子離世變得神經兮兮的，分離焦慮非常嚴重。只要一時聯系不上家人，就會產生強烈的不安。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隨時秒接電話，秒回信息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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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政：怎麽還不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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