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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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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聽之後, 是聾了一樣的靜。

季暝秋不是頭一回挨炸,有經驗。

他暫時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並沒有慌張。

手/雷的爆炸不會像電視演的,有一炸塌一層樓的威力。其殺傷範圍大約只有半徑十米,飛散的破片是傷人利器。

陳添薪剛才逃開了,大概沒事。

季暝秋只覺得寧逸不對勁。

寧逸救過他很多次了,對方的懷抱,他很熟悉。

每一次,寧逸都會在二人之間留出恰到好處的空間, 不會像座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

季暝秋稍微動了動,寧逸依舊沈沈地壓在他身上。

“寧逸……”季暝秋叫人。

寧逸沒有動。

門外的危機沒有解除,那個叫平哥的人可能還在。

閃念之間, 季暝秋飛快又極輕地摸了一遍寧逸後腦和腰背的要害位置,沒有外傷。他忍著挨摔的疼翻身坐起來,把寧逸翻進懷裏。

寧逸果然閉著眼睛。

門外煙塵漫散,爆煙還騰在空中,觸發了滅火灑。

樓道裏開始下雨。

季暝秋不敢抱著人往外沖, 只得回望手術室四壁光溜兒, 除了無影燈、設備儀器一大堆, 再就是沒收拾的醫療廢物。除此之外,屋角單獨開辟出一個小隔間, 門上寫著“獨立消毒區”。

這事兒季暝秋聽宋惜嵐吹過, 說他們科有全院最高配置的手術室,專門做高難度手術, 屋裏配有單獨消毒區。

想來是這間。

季暝秋把寧逸抱到門口, 不幸中的萬幸,這扇門沒鎖。

他進隔間把門關上。

消毒區並不大。

照明燈感應到有人進來, “劈啪”哆嗦了兩下,自動點亮了。

大概是爆炸把什麽線路弄虛了,手術室和消毒室的燈開始一起忽閃,時不時接觸不良。

高尖端的手術室裏,廢物散亂、四下是帶血的器具紗布,燈火忽明忽暗,突然變得像恐怖片。

季暝秋顧不得這詭異的氛圍了,他借著喝了假酒似的燈光看寧逸確實沒有外傷,就連血都沒有。

“寧逸。”他在寧逸臉上輕輕拍了拍。

寧逸依舊沒醒,但他的眼珠在動,像是做夢時的快速動眼期。

這一刻,季暝秋有種不好的預感是不是爆炸影響到他腦袋裏的東西了?

他摸寧逸脖頸脈搏,跳得很快。

季暝秋的聽力逐漸恢覆了,他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他把寧逸緊緊抱在懷裏,不知來者是敵是友。

耳膜大概是充血了,耳道被堵住了似的,讓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由骨肉傳導入耳,異常明顯。

消毒室的門留著一個縫。

門縫外影子在晃。影子的主人卻一直沒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餵,”對方打電話,“東西沒找到,我還在找。好,知道了。”

聽到這,季暝秋的心一下涼了。

進來的不是陳添薪。

接著,透過門縫,他看見了對方的白大褂。

好在,平哥並不是來找人的。

他一門心思翻找醫療廢物。季暝秋猜測,他在找從高自若腦袋裏摘出來東西。

而且,他手裏提了一把槍。

看到槍,季暝秋反而稍微松心。槍沒裝消音器,剛才片點槍聲都沒聽見,陳添薪應該沒跟這人對上。

就在這時候,寧逸在季暝秋懷裏動了一下。

季暝秋心頭一喜,垂眼睛看人。

寧逸額頭上滲著一層薄汗,微睜開眼睛看抱著他的人。季暝秋趕快沖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這裏不安全。

但很奇怪,寧逸沒做回應,只是眼神發散地看著他,像是有點反應不過來。季暝秋心裏咯噔一下,他那不妙的感覺要應驗,上次自家樓下寧逸險些失控,要發作之前也是這樣一副模樣。

應驗了一樣,寧逸的目光陡然變冷,跟著就要從季暝秋懷裏竄起來。

季暝秋霎時收緊手臂,穩穩抱著對方。

寧逸自有他的敏感,知道這是個沒有惡意、滿含擔心的擁抱。他大概太久沒被人這樣抱過了,一下楞住了,詫異地看著季暝秋,眼神很淡,刺得季暝秋心口一抽這回怎麽了,不認識我了?

“寧逸,”季暝秋緊緊按著寧逸的背,把他圈在懷裏,貼著他的耳朵壓低聲音說,“你不認識我了?”

寧逸頓挫地掙紮了兩下,力道不大。跟著,他看著季暝秋,眼珠飛快地游移,像在記憶裏搜略信息。

看得出來,他很混亂。

“剛才爆炸了,外面那人有槍,貿然出去太危險,”季暝秋壓著聲音說, “增援馬上就來了。”

季暝秋現在冷靜得可怕。

他知道陳添薪還在外面,看平哥的行為,意在找東西,陳添薪暫時沒有對他構成威脅,他大概不會主動去攻擊,也或者陳添薪已經不妙了暈了的概率更大一些,小概率是已經死了。

貿然沖出去不行,必要出去的時機只有兩個:確定陳添薪立刻有危險,或可以跟他裏應外合。

更甚,寧逸還是這麽一副不讓人省心的模樣。

季暝秋把寧逸護在懷裏。

寧逸在發抖,他沒穿外套,修身的襯衣怎麽都不像是能放下藥盒的。

季暝秋只得問他:“哪裏難受?”

寧逸沒說話,依舊只是看對方。

季暝秋從來沒見過寧逸這樣的眼神。他心知肚明,從前,這小子可憐巴巴的模樣大都是裝的,而現在他滿眼都是他,卻混著陌生,帶著害怕。那是種骨子裏泛出來的不安,看得季暝秋揪心。

季暝秋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可能在這一刻,他也怕了。

他怕寧逸的狀況變得更糟。

他不在意了,寧逸是不是閱曦都好,他只想讓他安定下來。

行動終於先於意識。

季暝秋沒捋清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嘴唇已經輕輕貼在寧逸的額頭上了。

碰觸的瞬間,他的心臟就猛然一抽,呼吸緊跟著滯澀,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緊繃起來。但他沒像平時一樣逃避。他把貼在寧逸背心的手又收緊了幾分,狠狠地把人抱在懷裏是我啊。

寧逸,是我。

寧逸扶在季暝秋手臂上的手驟然收緊。

貼著額頭的吻又持續了兩三秒。

這個吻讓季暝秋拼盡了力量。他疼得喘不上氣了,窒息感鋪天蓋地,只能退開,他捧起寧逸的臉,讓對方和自己對視:認得我了嗎?

寧逸像被親傻了,眼睛眨巴兩下,突然大夢初醒一樣,深吸了一口氣,這股帶著消毒藥水的空氣從鼻腔灌進去,一路沖進肺裏,刺激的氣味把腦袋裏的混亂擠走了。

他眼神變了,季暝秋從那雙眼睛裏看出震驚和欣喜,還有難以置信。

趕在寧逸開口說話前,季暝秋擡手捂住了他的嘴,貼著他的耳邊說:“外面那人有槍,不知道陳添薪什麽情況。”

他說話還帶著窒息的氣音,在這樣危機的情境下,居然有種莫名其妙刺激的情致。@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寧逸擡手在季暝秋手上敲敲,然後把對方的手從自己嘴上拿下來,轉身貼著門縫看外面的狀況。

他沒有松開季暝秋的手,把對方冰涼的指尖裹在掌心裏,拇指在對方手背上輕輕地摩挲著。

是種安撫,無聲地跟對方說別怕。

剛才季暝秋行動冷靜,但其實孤立無援,說不怕是騙人的。

現在寧逸恢覆如常,讓他心生踏實,他自嘲地想:原來我這麽慫啊。

外面電話又響了。

平哥接聽之後“切”了一聲,答說:“知道了。”

電話掛斷,他不甘心地回看一眼醫療廢物,然後把東西往一起聚攏,轉身出門。

走到門口,回手向醫療廢物堆扔了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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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逸霎時拉緊門,把季暝秋護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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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隨之而來,並沒有爆響,那玩意就像小孩放的呲花一樣不值一提。

是燃/燒/彈。

寧逸扯開門縫,堆積的醫療廢物果然已經連片燒起來了,廢物裏助燃物很多,一旦起火,片刻不到就火光沖天。

寧逸知道,對方是在找高自若腦袋裏取出來的東西。

他和陳添薪早就跟宋惜嵐打好招呼,讓宋大夫在手術結束後,偷偷把那東西收起來。

從平哥接的最後一通電話來看,外面還有他望風的同夥,也說明支援馬上就要來了。

手術室裏的照明線路茍延殘喘了好半天,終於是不願意跟火苗子爭風吃醋,閃了幾閃,徹底不亮了。

斷電了,應急照明設備會在三分鐘後啟動。

現在屋裏一團漆黑。

只有火,越燒越旺。

寧逸拉開個門縫,觀察狀況,要往外走。

季暝秋也跟著站起來。

四周黑漆漆的,火焰的跳躍脹滿了眼。

季暝秋看著門外的光亮突然恍惚了一下,隱約聽到有個聲音跟他說話:

“暝秋,放松下來……”

季暝秋一下定住了。

那是來自記憶深處的聲音。他一把甩開寧逸的手,僅存的一絲理智,讓他覺得這和當年的案子有關。

他把消毒室的門關成一條縫,透過縫隙看外面的火光。

就如當年他透過櫃子看案發現場。

果然,聲音又來了:

“放松……”

“想活下去吧……”

“忘了你看見的……”

“忘了……”

“你看見的……”

那聲音斷斷續續卻不停歇。

當年他看見什麽了?

好像是閱川和小閱曦的屍體。

閱曦小小的身體就躺在櫃子前,頭歪向櫃門,毫無生氣的眼睛空洞地看向他;

好像當時在遙遠的地方,也有這樣一片火,有人透過火光跟他說話如果,你還能再見到閱曦,記得……

記得什麽?!

季暝秋魔怔了似的跪下來,讓視線的高度盡量還原當日。

他大口地喘著氣,心臟撕扯、壓握的疼混合著窒息,被他渾然不覺似的無視掉了。

他只是在想:記得什麽?記得什麽?記得什麽?

我記不得了!

我怎麽不記得了呢?

我怎麽能……不記得了?!

寧逸當然看出來季暝秋不對勁。

“暝秋!”他喊人,“季暝秋!”

季暝秋氣都喘不上來了,幾乎是在一口口地倒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外面的火在燒。

“別看了,”寧逸急了,扳過季暝秋的臉,“看我!別看外面了,你看著我!”

季暝秋木訥地轉過目光,視線聚焦在寧逸臉上,隨著他眼睛轉動,兩行眼淚,漫出眼眶,順著臉頰淌下來。

“怎麽了呀?”寧逸把眼淚給他擦掉,焦急、心疼又不知所措,“又疼了嗎,什麽都別想了!你看著我,咱們這就出去……你餓了嗎,想想一會兒吃什麽,我陪你去。我買了兩盆花,到家你幫我看看擺在哪裏好不好……”

寧逸說著不相幹的話。

手術室的應急照明設備亮了。

季暝秋被亮光晃得一激靈。

“寧逸……”

他失神地喊了一聲,跟著身子發軟,仰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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