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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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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逸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人, 怎麽都看不夠。

終於俯下/身子,在季暝秋額頭貼了個極輕的吻。

但這回驚到人了。

被碰觸的瞬間, 季暝秋深吸一口氣,微蹙起眉頭來。

寧逸頓時覺得這人那對俊秀的眉,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顫。

他趕快坐直身子,片刻,才見對方又放松下來,睡熟了。

他沒再去打擾他,只擡手沾到自己的嘴唇, 讓指尖分享了片點偷吻的溫存。

季暝秋確實是熬得太過了,手機沒帶就沒鬧鈴,一覺醒來緩了片刻, 想起自己是在寧逸家。@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客廳的窗簾已經拉開了半幅,天亮了。

寧逸正坐在落地窗邊喝咖啡,端著pad不知看什麽。他在晨光裏,周身描著一層暖融融的光暈,還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樣。

季暝秋一動, 寧逸就看向這邊, 笑著說:“睡得好嗎?知道你今兒上午沒課, 就沒叫你。眼鏡在茶幾上。”

季暝秋還在發楞,他記得昨天睡覺前好像沒摘眼鏡……

寧逸幫忙摘的?

居然睡得這麽實在。

他摸過眼鏡戴上:“幾點了?”

“不到九點, ”寧逸沖他晃晃手裏的咖啡, “是起來,還是再睡會兒?”

季暝秋打哈欠, 他還是困, 看寧逸神采奕奕的模樣,忍不住嘟囔:“你喝了人參精麽?不用睡覺的?”

寧逸不是鐵打的。

夜裏, 他守著季暝秋瞇了一會兒,心裏有事,就起來了他總覺得高自若那邊要出事。

他想查的事情太多了:

那個叫平哥的私家偵探背後到底是誰;

和迫使洪冰自殺的人是不是一路;

洪冰為什麽要自殺,他身後顯然也還有別人……

顧得雖然自有門路,但寧逸還是覺得掣肘。@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他偎在季暝秋身邊發郵件。

無奈季暝秋中途一度睡得很淺。寧逸稍微動作,他似乎就要醒。

寧少爺不得已挪到窗戶邊去了,翻到張日堯的,發信息約對方見面。

這會兒,季暝秋抱著被子,窩在沙發角落醒盹兒,看那模樣又要睡著了。

寧逸剛想勸他再睡會兒,手機振鈴就“嗡嗡”地不停歇,看來電顯,是陳扒皮同志。

寧少爺突然生出點惡趣味,想聽陳隊詫異於他跟季暝秋徹夜一起的腔調,竊笑著按下接聽鍵,賤嗖嗖地“餵”了一句。

誰知陳添薪只是定聲說:“暝秋在你身邊吧,讓他接電話!”

寧逸悻悻,知道出了急事,兩步過去把電話遞給季暝秋。

“齊母和齊歡都不見了,開車走的,二人的手機留在醫院了。監控拍到最後的畫面是她的車下疆安區快速路口。”

由於齊安慈認罪細節非常完整,暗中跟蹤齊母的警員給撤回來了,沒想到,事情分分鐘出了岔頭兒。

疆安區監控非常分散,陳添薪第一時間聯系分局調取,依然沒能發現二人的行蹤。

季暝秋瞬間醒盹兒。

“她能躲避所有監控,證明她對那地方非常熟悉,死者都在疆安區……去查一下工商備案,也問問拋屍地周邊,尤其是人員成分覆雜的老小區的居委會,片區內有沒有私營的小作坊。齊母能吸引到邊緣從業者的話,她八成會有個工作室,經營範圍……”季暝秋靈光一現地想起那老太太格外精致的妝容,“或許是美妝類的,我和寧逸現在也過去,咱們隨時聯系。”

遠拋近埋,最初陸琴真是一下說到點子上了。

與此同時,齊母把車停在一片老舊小區的側門。

這片區域已經建成三十多年了,從前是國字頭的單位宿舍樓,後來隨著單位遷出,員工撤離,這一片就被政府回收了。說要改造一直沒錢,漸漸地,成了外來務工人員的聚集地。

齊歡跟在養母身後,跨進小鐵柵欄門。

從醫院出來時齊歡就問過要去哪裏,齊母說請齊歡配合她完成心理咨詢的家庭作業了解你的父親。

齊歡當時就不說話了,他對齊安慈那老頭子半點好感都沒有,他才不想了解他呢。

他只是看在養母的面子上,強撐著精神來的。

誰知道他被帶著,一腳油跑到疆安區來了。

房間在六樓,老舊、格局不好。

進門沒有玄關和門廳,只有一條狹長的通廊,非常昏暗。

門在齊歡身後關上,他晃眼就給嚇了一跳:過道兩側的墻上打著排架,上面擺滿了人頭。

齊歡心裏咯噔一下。

他又定神仔細看,暗笑自己精神緊張,架子上不過是一個個假人模特的頭,戴著形態各異的假發。

“這地方你只來過一次,”齊母打開燈,“亂玩化妝品,還被我說了一頓呢。還記得嗎?”

她笑著敘述往事,往屋裏走,回憶天倫之樂。

齊歡跟著進屋。

養母說的事情,他不大記得了。

他不禁想:一個小孩子看見這些假人會害怕嗎?應該不怕吧,小孩子懂什麽呢?

“您為什麽在這開這樣的店啊?”齊歡問。

齊母到廚房給他沖了一杯溫蜂蜜水:“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她優雅地走到化妝臺前,打開化妝鏡燈。

燈帶的犀利光源下,齊母的妝容依然沒有瑕疵,歲月在她臉上雕下的褶皺似乎不足為道,只讓她看上去更加優雅迷人。

齊母笑了一下。

齊歡看著鏡子裏的她,覺得那笑容真好看,也跟著笑了。

跟著,齊母抽出卸妝濕巾,開始擦臉。

她只擦右半邊臉,眼妝、唇妝擦掉之後,換了一張卸妝巾,去擦底妝。

齊歡的笑僵了,他越看越驚,最後只得用喝水來壓下心底的震撼他從小只覺得養母柔弱、美麗、楚楚動人,因為她無時無刻不精致溫婉。

現在回想起來,她好像一直都帶著妝。

這會兒她右半邊臉上徹底沒了修飾。

那眉眼依舊不難看,只是本來膚色勻稱的臉頰上,現出一大片青色胎記,顏色不深,卻如白宣紙上染了一塊陰色,顯得臟。

齊母安靜地坐在鏡子前,透過鏡像和齊歡對視。

片刻,她微笑著說:“我很久沒有勇氣把這張臉給人看了,因為那些山盟海誓的甜蜜話,能被這張臉碾得渣子都不剩,而你爸爸……”她斂下目光,“我是說安慈,是唯一一個沒被我嚇跑的男人。”

齊歡皺了眉,神色動容:“可是……他對您也不好。”

“不,他對我很好,無論我做什麽,他都不會撇下我。”

“我聽到過你們吵架,他因為齊蕓的事情怪您,”齊歡看著鏡子裏的養母,他突然覺得鏡子裏的人有半片面具碎掉了,很陌生,細看其實眉眼沒有變,但又像哪裏都變了,“孩子是你們兩個人的,他怎麽能怪您一個人呢?”

齊母笑了:“傻小子,”她把另外半張面具也卸掉,重新塗爽膚水,“齊蕓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齊歡看養母悠然雅致地上妝,聽她講著與自己素未謀面的姐姐的過往。

齊母叫喬念。

喬念臉上的瘢痕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

這讓她從小就自卑,爹媽嫌她醜,班裏同學都笑話她,就連大部分老師看她時,眼神裏都帶著嫌棄或憐憫。

直到她遇到了她的美術老師。

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女老師,像天使一樣,忽略她臉上的難看,只時常誇她字寫得好,鼓勵她說這叫天賦。喬念記得老師喜歡李清照的詞,老師也像李清照一樣,活得率性恣意。

女老師知道喬念因為樣貌自卑,有一天放學,偷偷塞給她一盒粉餅,用水沾濕了,把細膩的粉霜塗在她臉上。

第一次,喬念在鏡子裏看見了不一樣的自己。

初中畢業,喬念沒有上高中。

她的年紀非常恰好地避開了上山下鄉,她去了美專,學了書法專業。因為她想寫一幅李清照的詞,送給她美麗的美術老師。

可當喬念帶著滿意的作品回到中學時,得知老師一年前病故了。

她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後來,喬念該工作了。

去了某家工廠的宣傳科。

她當時還是個相信愛情的傻姑娘,當她遇到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時,她選擇了坦誠。

她告訴對方,自己臉上有一塊胎記。

男人渾不在意地捧起她妝容精致的臉,說喜歡的是她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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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該發生的都發生過了。

男人看見了她卸妝之後的臉,卻直接翻臉了,大罵她是勾引人犯錯的畫皮妖精。

更不幸的是,喬念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不敢聲張,只找了個小破醫院把孩子拿掉了。

沒人照顧,不敢請假,讓她得了好大一場病。

她在工廠裏高燒暈厥,工會主席急急火火地把她送到醫院。

她本以為,這之後將迎來鄙夷和嘲笑,不曾想,在她哭著跟工會主席說完遭遇,主席像姐姐一樣照顧她,幫她隱瞞了一切。

這是喬念第二次被關心愛護圍繞著。

因為住院,因為她足夠可憐,因為有人覺得錯不在她……

然後,她難以自拔地迷戀上了這個怪異的循環。她喜歡住院。病好以後,她每天化著裸妝,白天在工廠上班,晚上流連歌舞廳。她在男人們對她的著迷中沈淪,卻從來都不確立關系,有了孩子就去打掉,之後編造借口在家修病假。

很多同事因為她的美麗病弱關心她,那些得不到她的男人們眾星捧月一樣追著她。

就這麽折騰了好幾年。

終於,喬念又一次懷孕之後,醫生告訴她,如果這次再打掉孩子,以後她可能就再也懷不上了。

她猶豫了。

也就在這時,齊安慈出現了,說知道她為什麽發愁,願意和她一起。

喬念當時笑著說:“你天黑之前把戶口本拿來,我就跟你登記結婚,不然我明天就去做手術。”

她以為會把齊安慈嚇跑。

但那天下午,齊安慈拿來了戶口本。

誰的青春沒造作過呢?

喬念就這麽結婚了,生下了那個不屬於齊安慈的孩子齊蕓。

這之後,夫妻二人感情不錯,齊安慈並沒因為妻子臉上的胎記嫌棄她,日子安生過了幾年,遇到工廠大規模裁員。

二人雙雙失業。

但天無絕人之路,喬念機緣之下來到疆安區,發現了商機疆安區曾經多是企業員工,自成生活、商業體系,遠離真正意義上的市區。所以那些想漂亮又手殘的年輕女員工就成了齊母的目標客戶。

她開了間美妝店,生意一度火得不得了。

她靠著化妝梳頭的手藝,補貼家用,讓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後來他們舉家從租住的房子搬回了市區,在住所附近開了家國學班,疆安區的美妝小店變成了只有節假日營業。

但隨著齊蕓長大,新的問題來了。

這大概是當年大部分家長都要面對的問題不許孩子早戀,又怕養得好好的白菜被豬拱。

齊安慈在這件事上,表現得比喬念這個親媽都緊張。

“一切壞事的開始都是個意外,”齊母聲音冷冷的,她描著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後來,國字頭企業搬離,來我店裏的客人,不三不四的女孩越發多了,當天我本來是想帶小蕓來看看,讓她自愛,不要變成那副模樣,誰知她居然說那叫自由,她說如果當初我自愛了,她根本不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她說我沒有資格教訓她……”

齊蕓的性格很內向,很乖。

而乖的延伸,就是壓抑。

在這一刻,齊蕓終於把壓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換來了媽媽一記耳光。

“她就磕在那了,”齊母指著屋子角,“當時那裏放著一張玻璃茶幾,她的後腦磕在尖角上,血很快流了一大灘,她看著我,我知道她想讓我救她,可我什麽都不想做,我只想看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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