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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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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

季暝秋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 睜眼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渾身都疼。

意識回攏, 他知道剛才毛病又犯了,非常有經驗地沒立刻起來。緩勁兒的功夫,耳邊充斥著砸門聲、電話鈴響還有寧逸的呼喝:“暝秋,季教授,季暝秋,怎麽了,開門”

吵吵得他沒心思想別的了。

電話就在手邊, 他按下接聽鍵:“你叫魂啊……”

“你怎麽了!”寧逸無視對方的吐槽,聲音帶著焦急,“敲門打電話都沒反應, 我都要去爬你廚房窗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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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拾陸樓,爬窗戶,你是蜘蛛俠麽?

但季暝秋知道,寧逸沒開玩笑。他從地上爬起來,扭腰活動腿, 以僵屍的姿勢、烏龜的速度晃到門口, 開門當面嗆人:“就不能是拉屎、洗澡、睡回籠覺?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寧逸看一眼就知道他毛病又犯了

那臉白的跟紙似的, 嘴唇也白,發鬢邊角還有兩縷頭發黏在額頭上。

再飛快地掃視屋內布局, 茶幾上的東西亂七八糟, 剛拆開的快遞包裝像是被掃落在地上的……

季暝秋質問對方到底是誰的念頭死灰覆燃,拉著寧逸剛要進屋, 身子突然一輕。

“哎……”

猝不及防, 寧逸彎下腰勾住他腿窩,一把將他打橫抱起來, 同時長腿一伸,回腳把大門帶上,關門的“咣當”聲響還蕩在屋子裏,寧逸已經兩步走到沙發跟前。

季暝秋還來不及問“你幹什麽”,他又被既輕且穩地放在沙發上了。

寧逸順勢在他面前蹲下,擡臉皺著眉端詳人。

仰視的關註給人的感覺非常獨特,帶著微妙的虔誠,仿佛無聲地說,我的眼裏只有你。

而氣場,是種很難形容的東西。季暝秋前一秒還氣勢洶洶要尋一個答案,後一秒,心裏要爆炸的燥意居然讓寧逸一眼壓下去幾分。

……

“為什麽著急找我?”季暝秋問。

寧逸沒答,拉起對方的左手。那手很冷,冰涼的溫度,牽扯起寧逸剛才的夢。

都說夢裏沒有體感,可寧逸分明記得,夢裏季暝秋的手有冰透皮肉的寒涼。

和現在一樣。

“胳膊怎麽了?”他問季暝秋。

季暝秋左臂有一道傷口,還在滲血。剛才他忍住了制止自己“瞎想”的沖動,但右手還是下意識找左手腕。他自己都不知道,胳膊已經掐出血了。

“蚊子咬的包,掐得勁兒大了。”季暝秋收回手,習慣性地瞎說。

四月底,蚊子成精了?

寧逸沒跟這糊弄人的歪理邪說較真,輕輕嘆出口氣。

他來季暝秋家好幾次了,知道醫藥箱放在多寶閣底座的櫃子裏,拿出來,掰開消毒棉棒,把對方的傷口輕輕擦幹凈。

季暝秋沒動,順從地任對方擺弄手腕,寧逸小心翼翼又柔和,沖得他心口揪了一下。

寧逸幾乎同時就察覺了,動作頓住,擡眼看他,在乎溢於言表,橫中直撞進季暝秋心裏去。

第一次,季暝秋不舍得挪開眼睛。

“疼了?又不好受了是不是?”寧逸柔聲問他,帶著戰戰兢兢的維護。

嘖。

說不清為什麽,季暝秋突然就煩了,抽回手:“哪兒有這麽嬌氣。”

他語氣不好。

寧逸壓根沒跟他一般見識,只是笑著重新把他的手牽回來,哄著他一樣:“行,你是金剛狼,掐蚊子包都能血流成河,下回我挨咬了,你幫我掐個四葉草。”

現在,季暝秋面對寧逸的感覺很分裂,一半是心暖,另一半是心疼,他正色:“你到底是誰?為什麽偷偷在宋惜嵐那裏拍片子,又刪掉?為什麽這麽在意小太陽這個稱呼?又為什麽我一會兒不開門你就這麽擔心?”

季暝秋提問題從來不會這樣,他當然知道連續發問不利於回答。

無奈他忍不住。

寧逸不動聲色的心裏一顫,他也心慌,季暝秋自曝病因之後,他一度很混亂。

但他的初衷從沒變過:他想尋一個真相,想在迷霧重重中保護他,不想當藏在大哥哥身後的小屁孩兒……

寧逸深吸一口氣。

“一會兒?”他正兒八經地避重就輕,指著季暝秋的電話,“你看看,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咱倆又不是沒一屋住過,除了洗臉,你上廁所洗澡都帶著手機,別拿剛才那套說辭唬我。”

五個未接。

季暝秋:……

寧逸攻勢不減:“你看你剛才那沒睡醒的樣兒,怕是有人給你寄炸彈你都能夢游著拆開。而且我去物業看過監控了,那家夥進公寓就鬼鬼祟祟的,他根本就不是快遞員,值班保安也是可以,一會兒我還得去找物業算賬,所以你先給我說實話,你怎麽了?”

從來都是季教授叨叨別人,今兒真是風水輪流轉了。

季暝秋眉頭一皺:我問你呢,你氣勢還挺足,虛張聲勢好使嗎?

他似笑不笑地看著人。

心理學教授的長目光威力十足,看得寧逸心裏敲小鼓。

但寧逸現在就跟個花孔雀似的,屏都開了,總不能眨眼又收回去,索性強硬到底,把嘴一撇:“我幾年前出車禍,不光腿裏打鋼釘,還磕了腦袋,在張院長那拍片子檢查過,他說沒大礙,但我是資本家,要繼承家業,怕他跟我家老頭子串通一氣瞞著我,所以我才找宋大夫重新拍,一附屬畢竟是公立,人多眼雜的,我不想醫療記錄留底,否則萬一漏出去,我又得上熱搜,什麽‘光寒娛樂少東家疑似腦癌’之類的,”寧逸說到這,一改謹小慎微的模樣,二郎腿一架,往沙發裏一靠,手隨意搭在季暝秋背後的沙發靠背上,跟摟著人家似的,“至於稱呼,我承認,我吃醋。陳添薪在你這兒叫甜心,還有個駕鶴西歸二十年的小屁孩兒讓你念念不忘。我呢?救你那麽多回,還是小寧總?不高興。”

說完,他真把臉一垮,“哼”了個鼻音。

一通胡攪蠻纏,居然把季暝秋的滿肚子疑惑以另一種說辭解釋通了。季暝秋剛暈完,腦袋缺的氧還沒補全,智商有點不在線,明明覺得寧逸在跟他瞎攪和,可就是跟不上他的節奏,找不到突破口。

他終於切實體會了一把什麽叫亂拳打死老師傅,寧逸壓根就不想跟他講理。

還拿感情牌倒打了一耙……

筆記本因為長時間沒人操作,黑屏了。信也是收好的。

寧逸暗地裏猜得到,那些東西都和舊案相關。

他當然想看,只是他對於自己身體狀況的猜測早已經偏向最匪夷所思的方向了。所以,事情本身於他而言,反而習以為常的麻木。線索就在那,想看總能找機會看到。

現在,他更關心季暝秋。

第一要務是不能再讓對方難受了。

而想讓他不難受,就不能被他帶節奏,看他鉆牛角尖。

片刻沒說話,寧逸突然想起來什麽:“啊!”

他一副“對了對了”的模樣,兩步沖回對門,不到二十秒又回來了,也拿著一封信,交到季暝秋手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季暝秋狐疑地接過來,見信封上娟秀的字跡,寫著“季暝秋教授親啟”。

再拆開,信的內容簡短。

季教授:

我對之前向你說過的話表達歉意。你什麽都沒做錯,是我口不擇言。@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事到如今,我想著不要怪你,也知道不該怪你,我應該謝謝你。因為你幫我擺脫了一個可怕的伴侶,他是我從不曾真正認識的枕邊人。

但我暫時沒辦法平靜地對你說出這樣的話,我甚至沒有勇氣直接發信息給你。

我的生活一團亂麻。

讓我松心的,是“家族遺傳精神病”是一個巨大謊言。

我會帶著小睿重新開始,就像你說的,附骨之疽忍著疼也要剜掉,打碎不好的,才能重建新秩序。

再多……我也不知道該對說什麽了,你是心理學者,我的心情你大概早就看透了。

祝你我,人海茫茫,如果會再見,能一笑淡然。

署名是賈婷。

季暝秋明白,她所謂一笑淡然,是與揪心生活的和解,跟一團亂麻好好道別。

他把信收好,偏頭看寧逸:“所以昨兒晚上的真心話,你說花的大錢是買了賈婷的房子?”

這話問出口,寧逸肉眼可見的緊張了。他咽了咽,看著季暝秋好一會兒,才音兒很小地“嗯”了聲,舔舔嘴唇,又說:“昨天……我跟你說的那些……都還算數,你要是覺得別扭……”

季暝秋就在這時皺了一下眉。

直接把寧逸後半句話皺沒音兒了。

倆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幾秒。

季暝秋突然笑了。

他眉頭還沒舒展,嘴角就已經彎了:“怎麽?我覺得別扭你就不住這了?那是你的房子,我管得著嗎?”

這話入寧逸的耳朵,一時高興,又一時沮喪。

他想:我可以繼續離他這麽近。

他又想:他說管不著,這感覺好遠。

季暝秋的心思其實遠沒這麽覆雜。他腦子漸漸好使了,咂麽出來寧逸剛剛那套說辭裏的處心積慮。對方有備而來,自己再去逼問,不會有太好的結果。只得來日方長。

更主要的是,他不忍心了。對方在他身上費的心思,他看得出來,那不像是一時興起。從前他可以閉著眼睛不去看,可越接觸,他就越發不忍閉眼不看了。

他也越發看不得寧逸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眼巴巴地看著他,生怕他要趕他走似的。

如果寧逸真的是閱曦,自己是不是還要對他更好一點?

但怎麽會這麽想呢?這是補償心理嗎,還是有點……別的什麽?

寧逸知道季暝秋是喜歡彼此留有空間的性子,見他臉色緩和不少,起身往廚房去了。

季暝秋沒管他,仰在沙發靠背上。

他摔得那跤後勁兒十足,剛才寧逸如果不抱他過來,他可能還真走不利索。現在他是腦袋生疼,後腰生疼,腿也疼。眼睛閉上,還有輕微的暈眩。無奈感嘆,再這麽下去早晚有一天要磕傻了。

前些日子腦震蕩剛好,跟著來二輪兒。

找個醫院包年vip得了……

正開始胡思亂想,一絲香甜氣掠過鼻尖。

季暝秋睜眼,見寧逸手裏托著個盤子笑問:“沒吃早點對不對?蜂蜜芝士烤面包,一口下去就幸福感滿滿,”他說著,把盤子放茶幾上,拿起色澤金黃的面包片遞到季暝秋嘴邊,“趁熱,不然不好吃了。”

季暝秋沒胃口,但看見寧逸那雙汪著笑的眼睛,又一次沒忍心。

他伸手接面包,咬一口外酥裏嫩,蜂蜜的清甜散開之後,芝士的厚重才滲透出來,口感層次還挺豐富。

突然吃了第一口,還想第二口。

寧逸得意了,看他把面包吃完,又倒騰出來一杯薰衣草茶。

季暝秋心道:行啊,這是我家,你比我還清楚東西都放哪兒了……

正不忿呢,電話響了,是陳添薪。

“到了嗎?我給你按電梯。”

“暝秋,”陳添薪聲音有點沈,“帶著你說的東西來局裏一趟,洪冰……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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