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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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什麽是戰爭？以一己之私，勞萬人性命，令神州動蕩，家破人亡，這就是戰爭嗎？
周溪淺將王尋艱難地扶了起來。
王尋已無法直立，喉間發出無意義地幹涸般的悲鳴，他像一團行屍走肉，叫周溪淺攙著，艱難地走下王淵的主船。
王淵之亂自這道冷水劃下帷幕，安置俘虜，收繳殘器，打掃戰場，將這片染血山河重新收拾成無人打攪的安寧模樣，又用了三日。
這三日，各地州府聽聞王淵戰死，紛紛表示效忠淩晉淩昶，之前就已歸順的郢、湘、秦、交四州刺史更直接帶兵前來，準備護送兩位皇子一道進京。
但朝中也有士族豪強蠢蠢欲動，想渾水摸魚，取淩氏、王氏而代之。
總之，因京中無主，朝野上下空前動蕩，四地動亂頻起，人心惶惶，亟盼有人入主京中，以定乾坤。
因此，淩晉與淩昶回京之行，已刻不容緩。
在戰場收拾妥當後，淩晉與歸順眾臣率急行軍先行京城，以穩定京中形勢。
臨行之前，王尋向周溪淺辭行。
那一日，北地千裏冰封，天下大雪。
“你不與我們一起進京嗎？”周溪淺裹著狐裘，站在白雪中。
王尋形銷骨立地站著，原本圓潤的娃娃臉盡是蕭索，他慘淡一笑，“我乃叛賊之子，在你們隊中，多有不便。”
周溪淺握住王尋冰涼的手，懇切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別走，現在世道太亂，你一個人會有危險的。”
王尋看著周溪淺，大雪沾了滿睫，那雪睫下的悲愴雙眸忽而湧出淚水，他一把抱住周溪淺，嗚嗚哭了起來。
北風呼嘯，周溪淺擡起手，幫他拂去肩上雪花。
他二人相識於建京，彼時王尋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金陵少年。他乃鎮北將軍王淵之子，京中風光無限的士族子弟，他無憂無慮，最大的苦惱便是朋友之交，向周溪淺抱怨自己缺個朋友。
王尋伏在周溪淺的肩頭，“小溪，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周溪淺難過地將他抱緊。
“我不該救他……我不救他，就不會害死我的父親，我害死了我的父親！”
王尋伏在周溪淺懷中，失聲痛哭。
大雪盈了兩人肩頭，周溪淺難過地看向遠方，他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唯一的朋友。
“王公子，你不必自責。”
不遠處傳來男子的聲音，周溪淺轉過身來，見二皇子淩昶持傘走來。
“你以為是你誤幫了淩晉，才致你父親身死嗎？”
他緩緩走到王尋面前，“其實你並沒有幫到淩晉分毫。你以為你在錢蒙之的船上救了他？沒有你，他一樣能毫發無傷。還是你覺得是你探聽出那一萬援軍的消息？淩晉的親衛有的是手段，叫那斥候吐出實情。你並沒有幫到淩晉什麽，你所幫的，只有你自己。”
王尋擡起糊滿淚水的赤紅雙目。
“王公子，只有你活著，你的族人才有人打點照拂。你可以不跟著我們走，但王淵案審判之時，請務必回到京城。”
淩昶將傘收起，遞到王尋面前。
王尋怔怔地看著淩昶。
淩昶微微一笑，“救命之恩，自當相報，我會盡力為你族人奔走，請王公子一路保重，我們京城再會。”
王尋接過傘，松開周溪淺，他深看二人一眼，對二人長長一揖。
淩昶虛扶一把，“周公子說的沒錯，而今各地動亂，你身份特殊，更易招惹禍事。請務必隱姓埋名，若遇危險，可向郢、湘、秦、交首府求救，此四地刺史與我私交甚篤，定會幫你。”
王尋起身，胡亂拭掉淚水，他道了聲“保重，”毫不猶豫地走入風雪之中。
周溪淺目送王尋消失於曠野，戴上兜帽，轉身對淩昶一揖。
淩昶突然道：“周公子，留步。”
周溪淺莫名地看向淩昶。
淩昶淡淡一笑，“周公子往後可有什麽打算？”
周溪淺道：“隨晉哥進京。”
“那是淩晉的打算，周公子自己可有打算？”
周溪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淩昶笑了一下，“隨四弟進京，看他稱王稱帝，登上九五之尊，你呢？你要何去何從？”
周溪淺微微變了臉色，他後退一步，道：“我自然陪在他身邊。”
“哦？是像慕容沖之於秦天王，當他的孌寵；還是像韓嫣之於漢武帝，當他的佞臣？”
周溪淺幼貓般的溜圓瞳眸在漫天大雪中泛出冷意，“這是我與晉哥的事，不勞二皇子費心。”
淩昶輕笑一聲，“周公子，你看起來實在不太聰慧。”
周溪淺戒備地看著他。
“周公子，以你的年齡資歷，便是再受寵愛，也不過是朝中一個末席小臣。你看著他端坐九五之位，看他生殺予奪，一言九鼎，難道就不會生出你如塵埃，他如明月之感？若周公子當真心寬似海，不介意他高高在上，也不介意他娶妻生子，福澤後宮？”
周溪淺冷冷道：“晉哥不會娶妻。”
“好天真。”
周溪淺怒視他，“你不要挑撥離間。”
“周公子，我不是挑撥你二人，而是嘆你想得太少。帝王娶妻生子，乃國事，就算淩晉不肯，群臣亦必定不依。事涉社稷，群臣拼死也要上諫，勸諫不成，便會轉而圍攻於你。我問你，此種情形，你以何種身份勸淩晉堅持？你當真說的出口嗎？”
周溪淺睫毛輕顫，面色微微泛起了白。
淩昶上前一步，“中宮立後，為社稷，為江山，你二人縱有夫妻之實，可你身在一日，便是社稷之禍，群臣之敵，你當真要讓自己落入如此地步？”
周溪淺在雪中紅了雙目，他咬牙道：“我不信你，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信你。”
淩昶輕嘆一聲，“周公子，我的話，請你好好想一想，想來也到了啟程的時刻，周公子隨我一同過去？”
周溪淺與淩昶一同來到營地外。
淩晉一身玄黑皮氅，在諸地刺史之前，駐馬靜等周溪淺。
周溪淺迎著風雪向他走去。
淩晉看向淩昶，“王尋呢？”
淩昶翻身上馬，“他不願與你我同行，自己走了。”
淩晉調馬對身後梁蔚道：“路上不太平，著一隊人馬暗中護著他。”
言罷，他驅馬來到周溪淺面前，俯身遞下一只手。
各地刺史的目光立馬凝聚到那只手低垂的手中。
周溪淺看了群臣一眼，握上了那只手。
周溪淺被淩晉拉到馬上。
“手怎麽這麽涼？”淩晉問。
“在雪中站得有些久了。”
淩晉摘下周溪淺的兜帽，解下他身上沾雪的狐裘。他將自己熊皮大氅的襟前系帶解開，將周溪淺裹了進去。
帶著淩晉體溫的寬厚大氅將周溪淺圍得僅剩雙眼睛，淩晉在他脖前系好系帶，給他頭頂戴上一頂氈帽。
周溪淺霎時落入一片溫暖之中。
群臣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二人，其中一人試探道：“敢問殿下，這位小公子是——”
“我的長史。”
那人若有所思地與身旁同僚對視一眼，皆心照不宣地按下眼中驚詫。
淩晉執韁策馬，當先帶著周溪淺向雪中行去。
周溪淺在艱難的雪行中睡著了。
他窩在淩晉寬厚溫暖的懷中，在白茫茫不辨南北的路上，在咯吱咯吱的遲緩馬蹄聲中，像回到了令人心安的故鄉，閉著眼睛栽倒在淩晉臂彎。
晶瑩的雪花落在他的紅潤面頰，化作幾點透明水跡。
數雙眼睛落在淩晉臂彎間的熟睡少年，郢州刺史緩行一步，悄無聲息來到淩昶身邊，壓低聲音道:“二皇子，太子殿下懷中的那個少年——與殿下是什麽關系？”
淩昶聳了聳肩，“如你所見。”
郢州刺史道:“太子殿下怎會有龍陽之好？眼看進京在即，這可如何是好？”
淩昶看他一眼，“不過是一點風流韻事，你急什麽？”
“可太子殿下如此不諱人前，實在令人心驚。”
“行了，叫大家都安生些，別為一點小事便惶惶自亂，也別叫他們來煩我，憋不住，自己問他去。”
淩昶策馬疾行幾步，將郢州刺史甩在了身後。
郢州刺史“哎”了一聲，面色難看在風雪中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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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戰爭？以一己之私，勞萬人性命，令神州動蕩，家破人亡，這就是戰爭嗎？
周溪淺將王尋艱難地扶了起來。
王尋已無法直立，喉間發出無意義地幹涸般的悲鳴，他像一團行屍走肉，叫周溪淺攙著，艱難地走下王淵的主船。
王淵之亂自這道冷水劃下帷幕，安置俘虜，收繳殘器，打掃戰場，將這片染血山河重新收拾成無人打攪的安寧模樣，又用了三日。
這三日，各地州府聽聞王淵戰死，紛紛表示效忠淩晉淩昶，之前就已歸順的郢、湘、秦、交四州刺史更直接帶兵前來，準備護送兩位皇子一道進京。
但朝中也有士族豪強蠢蠢欲動，想渾水摸魚，取淩氏、王氏而代之。
總之，因京中無主，朝野上下空前動蕩，四地動亂頻起，人心惶惶，亟盼有人入主京中，以定乾坤。
因此，淩晉與淩昶回京之行，已刻不容緩。
在戰場收拾妥當後，淩晉與歸順眾臣率急行軍先行京城，以穩定京中形勢。
臨行之前，王尋向周溪淺辭行。
那一日，北地千裏冰封，天下大雪。
“你不與我們一起進京嗎？”周溪淺裹著狐裘，站在白雪中。
王尋形銷骨立地站著，原本圓潤的娃娃臉盡是蕭索，他慘淡一笑，“我乃叛賊之子，在你們隊中，多有不便。”
周溪淺握住王尋冰涼的手，懇切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別走，現在世道太亂，你一個人會有危險的。”
王尋看著周溪淺，大雪沾了滿睫，那雪睫下的悲愴雙眸忽而湧出淚水，他一把抱住周溪淺，嗚嗚哭了起來。
北風呼嘯，周溪淺擡起手，幫他拂去肩上雪花。
他二人相識於建京，彼時王尋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金陵少年。他乃鎮北將軍王淵之子，京中風光無限的士族子弟，他無憂無慮，最大的苦惱便是朋友之交，向周溪淺抱怨自己缺個朋友。
王尋伏在周溪淺的肩頭，“小溪，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周溪淺難過地將他抱緊。
“我不該救他……我不救他，就不會害死我的父親，我害死了我的父親！”
王尋伏在周溪淺懷中，失聲痛哭。
大雪盈了兩人肩頭，周溪淺難過地看向遠方，他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唯一的朋友。
“王公子，你不必自責。”
不遠處傳來男子的聲音，周溪淺轉過身來，見二皇子淩昶持傘走來。
“你以為是你誤幫了淩晉，才致你父親身死嗎？”
他緩緩走到王尋面前，“其實你並沒有幫到淩晉分毫。你以為你在錢蒙之的船上救了他？沒有你，他一樣能毫發無傷。還是你覺得是你探聽出那一萬援軍的消息？淩晉的親衛有的是手段，叫那斥候吐出實情。你並沒有幫到淩晉什麽，你所幫的，只有你自己。”
王尋擡起糊滿淚水的赤紅雙目。
“王公子，只有你活著，你的族人才有人打點照拂。你可以不跟著我們走，但王淵案審判之時，請務必回到京城。”
淩昶將傘收起，遞到王尋面前。
王尋怔怔地看著淩昶。
淩昶微微一笑，“救命之恩，自當相報，我會盡力為你族人奔走，請王公子一路保重，我們京城再會。”
王尋接過傘，松開周溪淺，他深看二人一眼，對二人長長一揖。
淩昶虛扶一把，“周公子說的沒錯，而今各地動亂，你身份特殊，更易招惹禍事。請務必隱姓埋名，若遇危險，可向郢、湘、秦、交首府求救，此四地刺史與我私交甚篤，定會幫你。”
王尋起身，胡亂拭掉淚水，他道了聲“保重，”毫不猶豫地走入風雪之中。
周溪淺目送王尋消失於曠野，戴上兜帽，轉身對淩昶一揖。
淩昶突然道：“周公子，留步。”
周溪淺莫名地看向淩昶。
淩昶淡淡一笑，“周公子往後可有什麽打算？”
周溪淺道：“隨晉哥進京。”
“那是淩晉的打算，周公子自己可有打算？”
周溪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淩昶笑了一下，“隨四弟進京，看他稱王稱帝，登上九五之尊，你呢？你要何去何從？”
周溪淺微微變了臉色，他後退一步，道：“我自然陪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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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溪淺幼貓般的溜圓瞳眸在漫天大雪中泛出冷意，“這是我與晉哥的事，不勞二皇子費心。”
淩昶輕笑一聲，“周公子，你看起來實在不太聰慧。”
周溪淺戒備地看著他。
“周公子，以你的年齡資歷，便是再受寵愛，也不過是朝中一個末席小臣。你看著他端坐九五之位，看他生殺予奪，一言九鼎，難道就不會生出你如塵埃，他如明月之感？若周公子當真心寬似海，不介意他高高在上，也不介意他娶妻生子，福澤後宮？”
周溪淺冷冷道：“晉哥不會娶妻。”
“好天真。”
周溪淺怒視他，“你不要挑撥離間。”
“周公子，我不是挑撥你二人，而是嘆你想得太少。帝王娶妻生子，乃國事，就算淩晉不肯，群臣亦必定不依。事涉社稷，群臣拼死也要上諫，勸諫不成，便會轉而圍攻於你。我問你，此種情形，你以何種身份勸淩晉堅持？你當真說的出口嗎？”
周溪淺睫毛輕顫，面色微微泛起了白。
淩昶上前一步，“中宮立後，為社稷，為江山，你二人縱有夫妻之實，可你身在一日，便是社稷之禍，群臣之敵，你當真要讓自己落入如此地步？”
周溪淺在雪中紅了雙目，他咬牙道：“我不信你，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信你。”
淩昶輕嘆一聲，“周公子，我的話，請你好好想一想，想來也到了啟程的時刻，周公子隨我一同過去？”
周溪淺與淩昶一同來到營地外。
淩晉一身玄黑皮氅，在諸地刺史之前，駐馬靜等周溪淺。
周溪淺迎著風雪向他走去。
淩晉看向淩昶，“王尋呢？”
淩昶翻身上馬，“他不願與你我同行，自己走了。”
淩晉調馬對身後梁蔚道：“路上不太平，著一隊人馬暗中護著他。”
言罷，他驅馬來到周溪淺面前，俯身遞下一只手。
各地刺史的目光立馬凝聚到那只手低垂的手中。
周溪淺看了群臣一眼，握上了那只手。
周溪淺被淩晉拉到馬上。
“手怎麽這麽涼？”淩晉問。
“在雪中站得有些久了。”
淩晉摘下周溪淺的兜帽，解下他身上沾雪的狐裘。他將自己熊皮大氅的襟前系帶解開，將周溪淺裹了進去。
帶著淩晉體溫的寬厚大氅將周溪淺圍得僅剩雙眼睛，淩晉在他脖前系好系帶，給他頭頂戴上一頂氈帽。
周溪淺霎時落入一片溫暖之中。
群臣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二人，其中一人試探道：“敢問殿下，這位小公子是——”
“我的長史。”
那人若有所思地與身旁同僚對視一眼，皆心照不宣地按下眼中驚詫。
淩晉執韁策馬，當先帶著周溪淺向雪中行去。
周溪淺在艱難的雪行中睡著了。
他窩在淩晉寬厚溫暖的懷中，在白茫茫不辨南北的路上，在咯吱咯吱的遲緩馬蹄聲中，像回到了令人心安的故鄉，閉著眼睛栽倒在淩晉臂彎。
晶瑩的雪花落在他的紅潤面頰，化作幾點透明水跡。
數雙眼睛落在淩晉臂彎間的熟睡少年，郢州刺史緩行一步，悄無聲息來到淩昶身邊，壓低聲音道:“二皇子，太子殿下懷中的那個少年——與殿下是什麽關系？”
淩昶聳了聳肩，“如你所見。”
郢州刺史道:“太子殿下怎會有龍陽之好？眼看進京在即，這可如何是好？”
淩昶看他一眼，“不過是一點風流韻事，你急什麽？”
“可太子殿下如此不諱人前，實在令人心驚。”
“行了，叫大家都安生些，別為一點小事便惶惶自亂，也別叫他們來煩我，憋不住，自己問他去。”
淩昶策馬疾行幾步，將郢州刺史甩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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