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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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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第 22 章

淩晨, 林市某醫院,人滿為患。

該醫院位於融合夢境的正中心,也是當地規模最大的醫院之一。大量因為融合夢境受傷的人正在這裏搶救, LA1718號航班上的幸存者也統一被送往這裏接受檢查。

秋免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沒問題,也不準備做精神檢查,跟隨班車過來只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太過特殊,在剛才那種情況下, 硬是走掉會惹來很多麻煩。

何況魏樸也在這裏, 秋免就算再不知世故, 也會覺得還是確認一下他的情況比較好。

魏樸在排隊等檢查,他還是因為劇烈沖撞受了點傷的,秋免則從售賣機中買了罐汽水,不為味道,單純覺得這種麻麻的刺激不錯。

他肉眼可見受傷程度較低,且精神狀況良好, 還主動讓位給別人優先治療, 此時便成了醫院裏最閑散的人。

病人呻.吟,家屬痛哭,醫生忙碌, 護士奔跑, 他逆流穿過擁擠的人潮, 與無數張空白卻焦急的臉龐擦肩而過,分明沒有刻意隱藏氣息, 在這喧嚷的氛圍中, 卻同樣沒有人註意到他的存在。

一輛急救推車更貼著他的手臂飛速經過, 匆匆照面中,他隱約看到了斷裂的白骨和毫無生氣的面孔。

醫院從來都是這樣的。

說來特殊, 秋免旅夢這麽多年,一直刻意避開醫院相關的夢境。

雖說在病人的夢境中,“黑洞”的比例一向居高不下,與現實相悖的幻想元素反而較少,如果有機會,形成融合夢境的可能性一定不小,但除非有高級夢境危險臨界,秋免確實有意識地遠離這個地方。

上次在「蠕蟲」的醫院夢境中迷路也有這個因素,他幾乎不去醫院,不熟悉地形陳設——絕對不是因為路癡。

想到這裏,秋免註意到這家醫院的整體排布還挺像「蠕蟲」夢境裏的那家的,不是指科室規劃,他沒在意這方面,而是指建設布局,也是中間一個導診臺,旁邊兩排AI掛號機器,中庭上下貫通式的設計,就像一些大型商場。

醫院現在都長這樣了麽。秋免一邊抿著汽水,一邊從兩個正在焦急打電話的人身旁路過,隱約聽到了“蠕蟲”、“九嬰”之類的字眼。

但他沒有理會。

蠕蟲,大家都看到了,至於“九嬰”,那又是誰?

“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能恢覆的都已經恢覆,這波主要是財產損失,傷亡比例還是能夠接受的。就是解釋不容易,太多人看到了,最後估計還是要推到憑英的公共投影故障上,我已經通知池總過來探望病患了,這樣後面也好收場……總隊、總隊?你在聽嗎?”

蒲新羅從楞怔中回神,視線卻仍往遠處飄了幾飄。

“你怎麽了……看到誰了?”負責相關夢境現實行動的隊長順著方向望過去,只看到一個喝汽水、穿奢牌的高挑背影經過,“認識的人?”

“不,只是覺得很眼熟。”蒲新羅吐了口氣,說回正事,“具體傷亡有多少?”

“大部分是受到驚嚇後的精神傷,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事故,直接被黏液腐蝕的人很少,重傷不到兩位數,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也有死亡案例。”

“幾個?”

“目前是一人,當場被吞噬,旅夢人根本來不及解救,另一人還在搶救中。”

平心而論,這個數字對比半徑三十公裏以上、涵納幾十萬人的融合夢境稱得上是奇跡。一方面是因為旅夢人出動迅速,無論是救人還是處理夢境,整場融合夢境只持續了不到二十分鐘,其中巨型蠕蟲甚至只登場五分鐘就消失了,縱然牽連廣泛,至少時間短暫;另一方面則是「蠕蟲」的意圖不是毀天滅地,雖然很難說清楚它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但從目前的結果看,受傷多數出於驚恐導致的連鎖反應,黏液的流動也屬於夢境邏輯自行完善後的現象,和「蠕蟲」主動大規模傷人還是有一定差別。

而這點相當重要,關乎到「蠕蟲」歸案後的夢境審判。

蒲新羅點了點頭,示意了解:“「蠕蟲」的身份找到了嗎?聽說「九嬰」給你們提供了線索。”

“基本已經鎖定範圍了,今天之內,不,天亮之前一定可以找到!”行動隊長打包票,“說起來,池隊說這是「路人」給他的線索……”

“「路人」?他和「路人」碰上了?”

蒲新羅指扣額心,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似乎在考慮新的主意。

與此同時,秋免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停下腳步。

他仰頭倒退三步,仔細看了眼頭頂的指示標牌。

指向清晰,這裏是神經外科,距離魏樸等著做頭顱CT的地方不遠,看來他還是有一定方向感的。

人流如浪湧動,他往側邊避開幾步,就聽見背後有個小孩子的嗓音輕聲呼喚:“哥哥。”

秋免沒有搭理,只是又側身讓了些距離。

那個聲音頓了頓,再次開口:“「路人」……哥哥。”

“……”

秋免慢慢轉過頭,只見身後的兒童輪椅上坐著一位矮小卻“寬厚”的孩童。

他身量不高,最多不超過十歲,除此之外,所有特征面目全非。

他沒有頭發,並且從額角開始,臉龐、四肢、身軀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瘤體,將他的額頭、雙頰、耳鼻拉扯得宛如融化的蠟膏,根本看不清五官,又或者說,這些猶如樹體上蜿蜒垂落的藤蔓本就是他的臉龐。

他的眼睛被突起崎嶇的瘤塊擠壓至一邊,只有縫隙大小的空間能露出眼白和瞳孔,嘴巴好似融化到一半的滴蠟,吐字含糊不清,張口時,卻又露出了口腔內部密集如牙的瘤粒。身上的病號服松松垮垮地膨脹著,不需要脫掉,旁人也能想象得到衣服下面是怎樣一副情況。

即便是在大型醫院中,這般樣貌也稱得上恐怖了。

如果不是直覺,別說分辨男女,就連是“人”這點最基本的定義,恐怕都會被一些人否決,或許比起他,那只夢境中的「蠕蟲」都更容易被人接受。

而此時這只“怪物”輕輕問道:“……是、是你嗎?”

“成傑。”

秋免念出他的名字,算是默認了「路人」哥哥的身份。

小孩氣息奄奄地笑起來:“我叫,左……成傑。”

“哦。”秋免問,“你認得出我?”

難道他在旅夢時的形象有臉了?

左成傑有些不解:“哥哥,你、你和夢裏,穿著一樣的……衣服啊。”

“……”

秋免低頭看了眼這身品牌讚助要求穿著走機場的名牌衣飾,遲鈍地發覺自己犯了一個重大錯誤。

平時旅夢時他的衣裝形象都是穿著連帽衛衣、戴著運動鴨舌帽的休閑青年,這也確實是他對自己人設的基礎印象,因為這樣穿舒服,他的日常私服也是這種款式,而且這種衣服風格太大眾化了,走出去十個年輕男性裏九個這麽穿的,沒有一點記憶點。

但今天他穿了一身具有高辨識度的奢牌服飾,又正好是在會與現實世界產生交際的融合夢境中旅夢,加上情勢緊急,過程匆忙,他又一向缺少自我關註,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和平時有什麽不同。

應該不會被官方認出來吧……秋免罕見地有些心虛。

——算了,認就認吧,反正也奈何不了我。

思索了一會兒,他又懶得管了,只看向左成傑:“你知道自己的夢變成現實了嗎?”

“就、就算,本來……不知道,看到,這些……也知道了。”

他透過僅剩的縫隙望向成百上千個正在排隊的人。

“還有聽到,他們口中的……「蠕蟲」。”

“很冷靜嘛。”秋免給出評價,“不過也對,不夠冷靜的人是控制不了夢境的。”

“控制,夢境?”左成傑茫然搖頭,“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明明只是……做了個夢……”

秋免喝完最後一口汽水,貌似隨意地捏著易拉罐。

“剛才路過的時候,我看到一具被腐蝕得只剩腦袋卻又象征性拉去搶救的屍體了。”

“那是你爸爸,不是嗎。”

說來也巧,秋免本身看不清人臉,而那具屍體正好也被黏液融化得面目不清,頭部以下只剩白骨的地方都被白布掩蓋著。

但他偏偏看到了那標志性的禿頂,稀稀拉拉的地中海,中間只有三根毛發架連左右兩邊的“大陸”。

雖然中年男士的禿頂大同小異,但臉上相同部位長有咖啡斑的就很少見了,更何況他才剛在「蠕蟲」的記憶中看見不久。

“……”

左成傑一動不動,長久地沈默著,直到人潮漸漸疏散,垂落至胸前的嘴臉才扯出漏風般的尖銳聲音:“……我恨他!我就要,殺了他!!”

這其實不足以成為主動控制夢境的證據,如果是官方調查,肯定會考慮更多因素,但他就這麽承認了。

秋免平靜道:“你不必告訴我,至於你是有意還是無心,後面怎麽和官方交代,也是你自己的事。”

左成傑慢慢擡起頭:“……哥哥,你,不抓我嗎?”

“我真的只是純屬路過。”秋免聳了聳肩,甚是無辜。

“不過連有人會抓你都知道,有人告訴過你?”他想了想,“那個蔡醫生?”

“……你看過,我的,很多記憶。”

“也不多,就一點點,大概還有,貝貝?”

“……”

左成傑又垂下了頭,腫脹的手指緊張地揪著自己的病號服,看上去有些可憐。

但秋免仍問出心中的疑惑:“你可以控制夢境的話,為什麽不夢見自己恢覆正常呢。”

“我……不知道……我,忘了……”他癱在輪椅上,語氣恍惚而木然,“做夢的事,很多……都不記得了……”

“看見……哥哥,我才……想起來,真的……”

秋免倒不覺得他這段話在說謊。

從「蠕蟲」前兩次夢境的內容來看,確實符合邏輯混亂、目的模糊的特征,即便是在這次的融合夢境中,追趨“木星”的行為也像是拋去思考的本能牽引。

而比起有意識地控制自己成為「蠕蟲」作惡,秋免更傾向於左成傑是對於自己親手殺死父親有著極深的執念,這份執念化為構築夢境的底層意識,在夢境世界中無差別襲擊符合“中年男性”、“禿頂”等特征的人,更在融合夢境中精準打擊、徹底圓夢。

何況還有那位“蔡醫生”的引導,左成傑恐怕真的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的麻煩,卻已經倔強地認下了所有。

不過官方總會調查清楚的,秋免想。他看了眼時間,馬上24點了,根據他給的線索,最多再有兩三個小時,官方肯定能確定「蠕蟲」的身份。

在這之前,他或許應該提前離開,免得和他們撞上。

但就這麽把左成傑扔在這裏,似乎也不是件事。

秋免向他走去:“病房在哪,我送你回去。”

“媽媽,出去了……很久,我……等她。”左成傑有些緊張地攥著輪椅扶手。

秋免瞟了眼貼牌,是可以自動尋路、操作便捷的新款電動輪椅,牌子知名到就連秋免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都知道,因為梁銳現在用的就是這個。

他忽然問:“你患了什麽病,治不好是因為缺錢嗎。”

“最開始,缺……後來,沒救了……”左成傑沒有正面回答,只緩慢摩挲著手上的瘤粒,“我之前……動過手術,切掉……才一個月,又成倍……爆發了……”

然後越長越多,無限制增長的肉瘤淹沒了他的□□,仿佛他不是人,只是一個供養瘤體的花盆。

“所以……爸爸,賭光……錢,我不恨……但他,砍媽媽……!”

左成傑倏然加重了語氣,渾然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捏緊了手。

秋免靜靜註視著他,突然說:“我可以讓你痊愈。”

然而左成傑卻沒有露出多麽驚喜的樣子,他撇開頭,似乎已經被這個承諾打擊過數次。

“看來有人讓你失望過。”秋免淡淡道,“需要就點頭,不需要就搖頭,代價就是我會清空你遇見過我的記憶。”

“能……實現願望的,夢境,已經……結束了……”

左成傑囁嚅著,仿佛想用這個事實按下自己重又升起的期待。他分明連秋免臉上的神情都看不見,只能通過一個窄小的角度看到秋免的衣飾,繁雜繚亂的海浪紋手繪印花襯衫,配上素雅潔凈的藏藍色調,材質滑膩得如同絲綢,是自己做夢也想象不出的東西。

蠶寶寶吐的絲就用來織這件衣服了嗎?左成傑思緒飄飛,忍不住幻想又幻想。

或許是秋免篤定的語氣,或許是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又或許是“蠶絲”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左成傑最終點了點頭。

秋免什麽也沒說,指尖貼在左成傑被肉瘤占據的額心,輕輕閉上了眼,不過十秒又睜開了。

“好了。”

“什……什麽?”

左成傑看向自己的雙手,什麽變化也沒有!遮擋在眼前從眉骨處就開始腫脹垂大的瘤體也依舊存在著!

他一瞬間聚集起沖天的失望與難過,卻在想要呼喚面前之人名字的時候陷入了茫然……這個人……是誰來著?

“成傑!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媽媽找了你好久!”

忽然出現的女聲打斷了左成傑的回憶,也讓秋免準備離去的腳步一頓。

左媽媽雙眼通紅,似乎哭過一陣,她抱著左成傑緩了很久的情緒,也許是怕擠壓痛到他,手上始終不敢用太大的力氣。

“媽媽,你去……哪裏了?”

“沒什麽。”左媽媽擦了把眼淚,看向秋免,“這位是?”

“是……”

左成傑猶豫了一會兒,明明剛才還在和他說話,卻忘記了具體的交談內容,就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

“是……很親切的,哥哥。”

秋免:“……”

生平第一次被人說親切。

還以為會很有怨氣呢,畢竟這場短暫的旅夢並沒有直接剔除他身上的肉瘤。

左媽媽卻自動認為秋免是在她離開期間陪著左成傑聊天,對他天然懷著好感:“小帥哥,真是太謝謝你了,過來吃點水果吧。”

“不用。”

“真的不好意思……”

左媽媽說著,不由壓輕了聲音,懇求般請願:“能不能再麻煩您陪他一會兒……我、我現在的情緒實在控制不好,真的麻煩了!”

秋免其實不吃這套,他不願意時即便是百歲老人跪地哀求也無動於衷,耳根子硬得很,但他隨意一瞥,看見了左媽媽衣服口袋裏折疊的紙張——

《死亡告知書》。

左媽媽大驚失色,慌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講。

但顯然,秋免意識不到,而她也完全猜不到她一心想要瞞著的對象竟才是“發出”這張死亡告知書的罪魁禍首。

“好吧。”

秋免想了想,最終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左媽媽感激地抹了把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推著左成傑回了病房。

秋免跟在後面,環視了一圈病房,是稀有的單人間,頂上亮著大燈,即便到了深夜,也沒有拉上窗簾,陪護裝備卻顯得寒磣,左媽媽睡的陪床只有薄薄一層舊毛毯,幸好現在是夏天。床頭桌上也很空蕩,果籃占據了最大空間,除此以外,還有一只疊了紙蓋的紙盒子。

左媽媽簡單收拾了一下零物,給秋免搬來一張凳子,又默不作聲翻出了身份證、戶口本等東西藏在包裏,左成傑的註意力正好不在她身上,他討好地翻動果籃,語調都帶上了笑意。

“哥哥……隨便吃,要什麽,水果……”

秋免掃了眼:“不用了。”

“這是成傑他同學送的,都是些進口水果,還有車厘子、奇異果之類的,我們娘倆吃不完也是浪費。”左媽媽以為他是客氣,還在推薦。

秋免其實根本就不會客套,單純只是沒看見自己想吃的,畢竟他口味獨特,熱衷於生啃檸檬。

他也不強求,給予評價:“同學對你挺好。”

“嗯,嗯,他們,很好。”

左成傑高興點頭,語氣溫柔:“一年前,我還不……嚴重,可以上學。雖然只有……一學期,但他們,一直都,沒忘記,我。”

“中午,貝貝……就來……看我了。”左成傑忽然變得健談起來,“還帶了,這只……蠶寶寶。”

左成傑掀開紙蓋,露出其中一只五公分左右的白色桑蠶。桑蠶飽滿肥碩,安靜縮在角落裏,已經到了快吐絲的時候。

“你很喜歡蠶。”

“很可愛,也很……受歡迎。”

不知為什麽,左成傑覺得對著這位哥哥的時候,就很想吐露心聲,明明他們才聊了一會兒?

“我想,變成蠶。”

他安靜縮在輪椅上,輕輕撫摸著手中的幼蟲,狹窄的視野裏只容得下這一小方紙筐。

“無憂,無慮,一生,沒有……痛苦,只需要……吐絲。”

“它的一生很短暫。”秋免卻反駁了他,“而你最初的願望比這強烈多了。”

融合夢境中,變為巨型蠕蟲擾亂城市並不是左成傑的本身意願,在剔除外人強加給他的意識之後,自始至終存在著的念想,就只有那顆龐大明亮的“木星”。

“木星”的意義是什麽?秋免本來無法理解,可在看到左成傑異常的模樣,和病房內敞亮的燈光之後,他似乎隱約明白了一點。

當視神經受肉瘤壓迫,眼前昏暗無光,只剩一線縫隙視野,即將失明的孩子天真地幻想著——

——夜空中出現了一顆巨大的燈泡,比月亮還大,比太陽還明澄,亮堂堂地懸掛在頭頂,有了它的照拂,一定可以驅散無邊的黑暗。

於是夢境中的他拼盡全力追趨這道光芒,就像現實中的他拼盡全力想要活下去。

左成傑有著強烈存活的欲望。

而他自己甚至沒有意識到。

但他的母親卻意志堅定,摸著他的腦袋說:“成傑,等你治好後,還能經歷很多事情,看見很多風景,比蠶寶寶快樂多了,媽媽保證!”

左成傑沒說話,低沈地耷拉著腦袋,左媽媽則強忍淚意,繼續給孩子打氣。

沒什麽眼力見的秋免忽然問:“什麽時候開始發病的。”

“……是先天性遺傳,他爸就有,但是不嚴重,只是臉上有點斑,成傑小時候也有,我們根本沒這個意識,他爸那時候還挺高興的,說爺倆有同一種胎記,一看就是他的種。”

左媽媽說這話時輕輕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笑自己的無知,還是笑那位已死者的荒謬,又或許兩者都有。

“直到快上學了,我發現成傑比同齡孩子智商發育遲緩了一些,視力、聽力也不太好,才想到帶他去醫院看看,然後……就檢查出了這個纖維瘤。那時候成傑的外表還沒什麽變化,我跑了幾家醫院,縣醫院的醫生推薦保守治療,繼續觀察,但城裏的醫生卻說,腦部的腫瘤已經壓迫到他的神經,建議盡早做手術……然而,他爸不同意。”

左媽媽仰起頭,又笑了一聲,這次帶著濃濃的自嘲:“我們家要說富貴,那肯定談不上,但一個手術的錢咬咬牙還是能攢出來的,大不了這兩年多辛苦一點,結果就是我聽信了那死人的借口……!什麽保守治療……他就是想省錢自己拿去賭!就因為這個拖延,失去了最佳治療時間……才半年,才半年啊!”

秋免遞出一張紙巾,等著她情緒平覆,幸好左媽媽顧及左成傑的心情,只是無聲淌了會兒淚,便又說了起來:“今年三月份,成傑出現了纖維瘤外顯的癥狀,我再帶他來醫院看病,徹底檢查之後我下定了決心,把爸媽留下來的一些遺產賣了,湊夠了手術費用,以為之後就能安心,沒想到,那才是噩夢的開始……”

“媽媽……”

左媽媽看見左成傑抖了一下,才恍惚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也許是太久無處傾吐,碰巧遇上秋免這個不會流露出“造孽”、“可憐”表情的聆聽者,竟莫名說得多了,她再次堅強鼓氣:“沒事沒事,噩夢也會醒的,病會治好的!”

“是夢就簡單了。”秋免又問,“手術是什麽時候。”

左成傑訥訥地說:“四月,十六日。”

他對這個日期記得很清楚,而秋免也毫不意外,甚至幫他補充:“下午三點。”

“嗯……”

這是「蠕蟲」夢境第一次出現的時候,當時梁銳還疑惑誰在下午三點睡覺,是手術麻醉的話,就邏輯通順了。

“那個姓蔡的醫生負責的?”

“不,他是後來接手的。”左媽媽搖了搖頭,沒疑惑秋免為什麽知道蔡醫生,只覺得左成傑和他聊了很多,“我們原來掛在分院,主治醫生說手術成功率很高,就算覆發也會再過幾年,結果才不到一個月,成傑的病情就變本加厲,蔡醫生碰巧在那飛刀,說是那個人技術不行,推薦我們轉院來這裏,他願意全權負責……也確實托他的福,雖然成傑……還是那樣,但蔡醫生忙上忙下,幫我們減免了很多費用,還住進了單人病房……我是感激他的。”

秋免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

他在之前短短十秒的旅夢中看到,左成傑身上存在著夢境殘留的痕跡,但那並不是屬於他自己「蠕蟲」的夢境,而是屬於另一個人的。

正是這個夢境的元素加重了左成傑的病情。即便秋免不清楚,左成傑所患之病會不會在三個月內從孩童模樣變成比蠕蟲更可怕的怪物,但對於夢境遺留元素的感觸,他卻再確定不過——左成傑身上無數顆密密麻麻、可怖惡心的瘤體,是被人利用夢境人為增長出來的。

而那個人是誰,也顯而易見。

左媽媽無意中所說的“噩夢的開始”也許真的歪打正著,正是由“噩夢”所創造的開始。

但秋免已經終結了左成傑身上的“噩夢”。

只要控制住蔡醫生,左成傑不再無限制的爆發肉瘤,他應該還是可以通過醫療手段大致恢覆正常人樣貌的。

不過說實話,追查這位蔡醫生,不在秋免的工作範圍內,他準備把這件事扔給解夢基地去處理,反正就是順路托個夢的事。

正想著,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隨後走進來一位西裝革履的高個子男人,秋免理所當然以為是蔡醫生查房,隨口招呼:“你好啊,夢做得不錯?”

“……”那人很是一楞,“秋免?”

“?”秋免頓了頓,有些意外,“你認識我?”

“……”

池見英陷入了一瞬的自我懷疑,自己應該不是什麽隨處可見、毫無記憶點的路人吧?

跟在池見英後面進來的陳醒也略微遲疑,但還是保持了修養,微笑頷首:“秋先生。”

這位秋免倒是有點印象:“哦,你是那個助理。”

池見英:“……你記得他,不記得我?”

自然是因為陳醒一直穿配西裝,而且態度如一啊。

秋免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換了衣服,我沒認出來。”

池見英:“……”

陳醒:“……”

……為什麽聽起來那麽像“你穿了衣服,我沒認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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