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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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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慷慨

麥克納男爵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可憐的人。

從小到大, 身在麥克納這個顯赫的家族中,卻過得比主人喜歡的仆人都不如。

他沒有地位與尊重,擁有親人卻毫無半點親情。所能做的, 只是在毫無溫暖的親人之間委屈求生,卻還要被自己位高權重的兄弟姐妹們裹挾著被要求維護家族榮譽。

於是, 他覺得自己所能擁有的僅僅只是作為這個大家族的一份子的榮譽、自以為是的布爾芬奇小姐對她獨一無二的溫柔, 和他長大後,賺來的讓人欽羨的大量財富。

他非常珍視這些東西, 甚至將之作為自己生命的全部意義。

只是顯然, 金錢只會惹人覬覦, 換不來真心。布爾芬奇小姐的溫柔也是虛假的, 讓他傷透了心。

而那個讓他與有榮焉的家族,對他一個家族的邊緣人來說, 更是沒有換來任何真正的尊重。

他身上沒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除了母親給予的他的生命。

可現在,他竟然連性命都要被奪走了。

那位特意從帝都趕來和他做朋友的維斯.布魯克大人,便是教廷派來收割他性命的劊子手。

故意接近麥克納男爵,就是為了殺了他以奪取他的財富。

溫特猛地擡起了頭, 他不敢再想下去, 而是下意識地抓住了身邊的蘇利文先生。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一個穿戴整齊精致的紳士被自己家的男仆拽住了胳膊。

這是一件非常僭越冒昧的事情。

只是,蘇利文先生卻第一時間握住了溫特的手。垂首關心問道:“怎麽了?你的臉很白。”

…………

“所以你是說, 教廷的人特意派了一個人過來試圖對麥克納男爵動手?不僅要侵吞他的財產, 還要殺他滅口?”

溫特被蘇利文先生匆匆帶了回來。

他們第一時間到了書房, 溫特將自己方才看到的東西和盤托出。

可蘇利文先生卻沒有立即坐下。而是給溫特叫了一杯紅茶牛奶, 加蜂蜜……

“是的,先生。”溫特兩手握住溫暖的杯子, 總算是緩和了些許緊張的神經。

只是他的深情仍然止不住地憂慮。他朝著蘇利文先生重重點了點頭,急迫地補充道。“他們試圖控制麥克納男爵,得到麥克納男爵所有財產的股份。以及要求他重新訂立遺囑……,如果麥克納男爵的遺囑有任何不利的事項的話……”

“他們打算將所有的東西全部占為己有。”溫特那湛藍色的眼睛因為驚恐微微睜大。放在杯子上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連指節都清晰顯露了出來。

蘇利文先生緩緩坐下,頷首望著自己的小男仆。因為溫特的緊張,連他原本的放松神色都微微收斂。

他在思忖了一瞬後,才靜靜道:“溫特先生,你知道,你跟我說的所有的話,在我這裏的可信度都很高。”

“但是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得提醒您一句。麥克納男爵,他姓麥克納。這是帝都中最為顯赫的家族中的其中一個。”

“你可以理解嗎?”蘇利文靜靜道:“他的父親是曾經為德特蘭立下赫赫戰功的麥克納老侯爵。他的哥哥,承襲了父親的爵位,而今和西境侯爵一樣,大權在握。”

“他的姐姐,是當今王儲殿下的親生母親。更是當今陛下唯一冊封的皇妃。雖然她以前只是我們高貴陛下身邊的一個無名情婦。”

“但你得知道一個潛規則。這麽顯赫的家世,即便麥克納在家中地位不甚出眾……,也不會被人輕易抹殺掉的。”

“更不要說試圖侵吞他的財產了。”蘇利文先生解釋道:“溫特先生,如果麥克納男爵死了,麥克納家族的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是出於他們對麥克納的維護,而是出於對自身家族尊嚴的維護。更何況,即便麥克納男爵死了,他的財產也不會落到教廷的頭上。這件事太滑稽了。我不認為他們有犯罪的動機。”

“如果這件事情麥克納家族的人也默認了呢?”溫特咬下了唇,激動道。

蘇利文先生的態度加重了他的焦慮,他攥著手,跟蘇利文道:“有沒有可能……,教廷是聽從了亨利王儲的命令?”

“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舅舅,覺得他是麥克納家的恥辱。他早就巴不得讓他去死了。”

“蘇利文先生,請您相信我。麥克納男爵現在真的處境危險……”

“你口中的亨利殿下,確實和教廷的關系匪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麥克納男爵的遺產,大概率會重新回到麥克納家族的手上。”

“這樣的話,麥克納家族可以得來一筆原本不屬於他們的財產,即便分給亨利和教廷一部分後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如果是這樣,他們會同意也說不準。”蘇利文先生眼神閃了閃,倒是沒有再次反駁。

“尤其是那位亨利殿下,他是皇族。”溫特補充道。“如果他選擇不近人情,為了那份讓人垂涎的遺產……”

“麥克納家族的人一定願意舍下一個和家族並不親厚的人,也不願意去得罪亨利殿下。”溫特緊張得都要身體痙攣了。他的呼吸急而淺,湛藍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擔心。他緊緊盯著蘇利文,期待著蘇利文能夠答應他。

發現蘇利文一直抿唇沈默更是呼吸一窒。

“蘇利文先生,這件事情很有可能的,不是嗎?”溫特微微向前傾著身子,咬唇提醒道。

“你說得對。溫特先生。”蘇利文先生突然擡起了頭。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重重壓在桌子上,定定望著溫特道:“如果這是亨利的屬意的話,他一點兒都不在乎麥克納男爵的死活,也並不讓人奇怪。”

“德特蘭的王儲囂張跋扈且荒淫不堪,已經不是什麽不可言說的秘密了。”

“但是溫特先生,請容我拒絕你希望我幫助麥克納男爵的請求。”蘇利文先生在溫特驚愕的視線下,起身朝著溫特微微鞠了一躬。

這是道歉的意思。

“畢竟,如果下這決定的是麥克納家族本身的話。那麽旁人並沒有從中作梗的資格。”

“即便他們是以教廷的名義偷偷進行的這場絲毫見不得光的可惡行徑。”

“請您不要太過悲傷。任何一個背叛了自己家族的人,都會得到懲罰。這是他需要承擔的代價。”

蘇利文那纖薄的唇微微抿著。平靜的眼神中似有不忍心,卻還是微微擡起自己的下巴,慎重且理智告誡溫特道:“我建議你也不要有什麽其他的想法。”

“能在帝都中赫赫有名的家族,一定是隨著德特蘭覆雜又光榮的歷史存在了很久的龐然大物。”

“他們願意為了討好一個王儲,而懲處掉自己家族中的一條人命。他們就更不會介意,多殺掉一個多管閑事的仆人。”

“溫特先生,您懂我的意思嗎?”*

“我能夠理解您,蘇利文先生。可是,麥克納男爵他是無辜的不是嗎……”

“他和自己家族裏的人感情不是太好。或者說,與他風頭很盛的皇妃姐姐和權勢滔天的哥哥相比,他顯得實在無足輕重。”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盡心盡力地為自己的家族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身為亨利殿下的親舅舅。哪怕被脅迫投資西境,也並沒有為蘇利文先生你,做出什麽其他額外的舉動。來背叛自己的家族和那個向來看不起自己的親外甥。”

“他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溫特無措極了,他兩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角,慌亂地搖著自己的頭。

他接受不了蘇利文先生的這些話。

麥克納男爵到底做了什麽,該付出這樣的代價?並沒有。他只是在恪守自己作為商人的信義罷了。

既然如此,憑什麽要讓他為那些包裹著無恥欲望的所謂家族責任殉葬呢?

這是無恥的謀害。

“看來你並沒有理解,溫特先生。”蘇利文先生望著溫特,極為罕見地耐心解釋道:“他是麥克納家族的一份子,從小到大他接受了所有關於麥克納家族的一切。”

“無論是榮譽、地位、財富,還是養尊處優的生活,以及其他人因為他的姓氏而進行的恭維。”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即便他不受寵,可從他出生起,他便與麥克納家族無法分隔開來。”

“換句話說,在他以及自己所有家族成員的眼裏。他的命就是本就是麥克納家族的。”

“現在是他家族的人自己舍棄了他。那麽又有誰能夠拯救他呢?”

“不管他有沒有錯誤,到底無不無辜。”

“生來那麽好命,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蘇利文先生從自己的書桌位置上站了起來。那是他平時想要結束談話的動作。

他那向來平靜的眼眸望著溫特,甚至還略微收斂了一下他的高傲與輕視。

略帶些許同情地跟他道。“你知道,我一直會覺得教廷和他會因為某些事情決裂。”

“並樂見其成,去等著看麥克納的笑話。”

“如果只是教廷出手,那麽麥克納男爵擁有絕對的權力去反抗。我也自然可以想辦法幫助他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忙。讓他欠我一個人情。”

“可現在,想要他命的是生養他,教育他,給他一切,賜予他生命的麥克納家族。”

“即便知道抹殺掉他,不是我們樂於見到的,可我們也無能為力。因為這與我們並無關系。我們也沒有理由去插手什麽。”

蘇利文先生將自己的視線微微往前挪。它越過溫特有些瘦削的身形,望向了門外的樹木。

不知不覺,天已經有些擦黑了。像是女人穿上的帶著朦朧的紗衣,讓人有些看不清楚。

“可是,麥克納男爵他並沒有背叛……”身後,溫特還在繼續努力地為麥克納男爵辯解著什麽。

卻被蘇利文先生毫不留情地打斷道:“這是麥克納家族本身需要裁定的事情,跟我們並無關系。”

“抱歉,溫特先生。這件事情我們真的不便插手。他與威廉.雷並不相同。格雷父子不和,只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

“可這件事情已然明明白白,我們並沒有動手的餘地。”

“同樣麥克納男爵大人也並沒有反抗的餘地。”

“你現在,可以出去洗個臉,然後小心點不要讓自己被人發現了異常。”蘇利文先生道:“如果按照你所說,他們已經潛伏在麥克納男爵家裏那麽久,今天就會動手的話……”

“我恐怕得立即安排威廉.格雷去處理麥克納男爵留在西境的資產了。不管是誰,最起碼這一部分,我不允許他們帶走。”蘇利文先生自信扣了扣自己的手杖。

他已經在著手安排沒有麥克納男爵之後的事宜了。

“可是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蘇利文先生。”唯有溫特。

他湛藍色的眼睛裏滿是淒惶,卻還在堅持道:“生在麥克納家族,並不是麥克納男爵大人自己選擇的。”

“您說的那些榮耀地位與權力,也從來不是麥克納男爵大人自己想要的。”

“甚至因為生在這裏。他在家族裏從小備受欺淩,受人歧視遭人惡待。麥克納家的管家都比他活得更有地位。”

“因為這些並不重要且讓人厭惡的東西,就讓人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這並不是一個平等的交易,不是嗎?”

溫特倔強地咬著唇,緊緊盯著蘇利文先生道:“他們從沒有給麥克納男爵大人選擇的權利,卻如此無情地剝奪掉他的生命。”

不知道何時,他的眼裏已經溢滿了淚水。他

有些哽咽道。“蘇利文先生,沒有為了自己心中並不值得的東西犧牲,更讓人心碎的事情了。”

“麥克納男爵他是一個受害者呀。”

“他有權去選擇一次自己的人生。”

…………

夜色逐漸暈染開,溫特只脆弱了一下便壓抑住了嗚咽。

可方才那哽咽無措的聲音像是蘇利文先生練習的樂譜一般,在他的腦中不斷出現,回放。

心中像是被激起波瀾的水面久久不能平靜。蘇利文先生拄著自己的手杖,定定站在窗邊。

窗口是一棵過於粗壯,卻早已經枯萎的大樹。

偶爾只有上不得臺面的蝙蝠落在上面,和這孤寂的黃昏相得益彰,顯得落寞又蕭瑟。

管家早已經告誡過他,枯萎的樹木內裏已然腐朽,根部不甚牢固。

需要早點將它挖掉搬走,否則可能會砸到他漂亮的窗臺。

可蘇利文先生卻制止了他,任由這棵樹肆意地繼續橫在自己的窗前。

他覺得這棵樹像那已然腐朽掉的德特蘭,只是看起來強壯罷了。其實內裏枯空至極。

總有一天它會徹底崩壞倒下。

恰如那個帶著血色的頹喪寂靜的黃昏。

那個女人滿手是血地抱著他,本該精致溫柔的臉上笑得絕望又可憐。

她將帶著濃重血腥氣味的鮮紅色液體抹在蘇利文的臉上,瘋瘋癲癲道:“蘇利,你從來都沒有被人喜歡過。”

“你是一個受過詛咒,被人厭棄的孩子。連我都對你深惡痛絕。”

“你從未得到過任何東西。”

“所以,你沒有什麽好失去的。包括你的母親。”

“你只有你自己。”

“蘇利,你該離開這裏,為自己而活。”

蘇利文先生,從來都沒有跟別人辯解過。

偉大的安妮特王後,確實是死於自殺。

死於她生命信仰的徹底倒塌,死於對她這一生最為厭惡的兒子的放手。

她用自己的生命,告訴了蘇利文,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屬於蘇利文,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蘇利文去付出自己。

而麥克納男爵好像比自己幸運一些。這件事情,似乎自己的小男仆很樂於慷慨地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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