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過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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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過往 下
“你幹嘛！”
被阮言忽然拉住，男孩瞬間警覺，想要抽回手，只是少年的手太過溫軟，他下意識地沒用太大的力。
阮言同樣沒松手，他就這麽拉著男孩的手一路進了出租房，進了他的房間。
男孩左顧右盼，待阮言松了手後也沒有離開，而是瞪大眼睛望向阮言，口裏說著兇狠的話：“你別想欺負我，我是不會被你欺負的，而且，我還會打你！”
阮言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後......繼續翻找起了衣櫃。
過了一會兒，他找出了幾件以前穿過的衣服，看大小應該跟小孩的體量差不多。
“走。”拿上衣服，阮言再度拉過男孩的手，徑直去到浴室。
“你要帶我去什麽地方？！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去的！”男孩依舊說著兇狠的話，腳下的步子卻跟得利索。
阮言無視小孩的言語反抗，帶著他進到浴室以後打開水龍頭調了調水溫。
“過來，給你洗個澡。”
“不要！”男孩站在原地不動。
澡有什麽好洗的，反正過會兒就臟了。
阮言見狀，想了想道：“說到底診費是徐奶奶給的，你就算是想還也該給她才對。”
看著男孩突然沈默了下來，他隱下眼中的笑意繼續道：“但是徐奶奶經常白天不在家，你應該是找不到她才來委托我的，那...既然是請我幫忙，你是不是也得幫我一個忙呢？”
男孩都窮到翻垃圾桶了也要還錢，想來是不願意欠別人人情，果然，他聽了阮言的話，微微猶豫後點了點頭：“你說。”
阮言見狀忍不住輕輕一笑：“這樣，我見不得別人身上臟兮兮的，你就當幫我個忙，洗個澡換身衣服怎麽樣？”
“就這個？”男孩狐疑道。
“嗯，就這個。”阮言說著，指了指已經變得溫熱的水，道，“快過來。”
男孩這次沒有再拒絕，他走上前三兩下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被黑垢裹身的身體。
阮言調整了一下淋浴頭的方向，開始給對方沖洗。
他先是去清洗頭發。
男孩的頭發雜亂地粘在一起，一手摸上去像是摸在了放了好幾年的油桶上。
阮言心中輕嘆一聲，認命地打上肥皂，開始一點一點地搓揉，不忘提醒了一句：“閉眼睛。”
男孩被阮言柔軟的指腹搓得很舒服，乖乖地閉了眼。
等將男孩的頭發洗幹凈時，地面瓷磚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汙水。
接下來，阮言蹲下身，開始清洗對方的身體。
男孩的身體很瘦小，骨頭凸起，看不出多少肉，阮言看得心中憐惜，手裏的動作愈發溫柔。
他不嫌臟地從男孩身體上搓下一把把泥垢，搓得他手指都泛著疼才勉強清洗幹凈。
“剩餘的地方你自己洗洗。”雖然是小孩子，但有些地方還是不好由他人碰的，至少阮言會不好意思。
男孩聞言撩開擋住了眼睛的碎發，看向阮言：“什麽地方？”
與阮言不一樣，男孩壓根不知道是什麽害羞，也不懂什麽是身體羞恥。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前某處，滿臉無所謂：“你是說這個嗎？隨便洗洗不就好了。”
說著，他直接當著阮言的面上手去搓，看得阮言立馬捂住了臉，渾身都透著無奈。
......
經過一番奮戰後，阮言終於將男孩洗得幹幹凈凈，露出一身原本的皮膚。
“這衣服是我以前穿的，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適。”阮言將手裏的短袖撐開，從男孩頭頂套了上去。
男孩被罩住腦袋，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拉，最後一番折騰過後將手從袖口伸了出去，露出兩條細瘦的胳膊。
“這是褲子，你自己穿吧。”
除了一件上衣之外，阮言還拿了一條稍長一點的短褲出來，樣式寬松，男孩穿著正好。
看著身上的“新”衣服，男孩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裏卻很喜歡。
這些衣服雖然舊，但穿著很舒服，至少對男孩來說是這樣。
“洗完澡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說這話時，男孩沒有擡頭，聲音聽上去也有些悶。
阮言聞言道：“還差一個步驟。”
男孩狐疑地擡起頭：“什麽？”
阮言拍拍桌子前的椅子，道：“過來坐好。”
男孩雖然疑惑，但還是乖乖上前坐在了椅子上：“我警告你哦，你別想著什麽壞心思，我是會打人的。”
“知道~”阮言拉長聲音回了一句，聲音中帶著一絲輕笑和寵溺，“只是給你理個發而已。”
他用一張床單蓋在男孩身上，繞到頸後打了一個結。
“你的頭發太長了，已經擋住了視線，剪短一點會舒服很多。”他輕揉了揉男孩蓬松似雞窩的頭發，將一面鏡子放到前方的桌上，讓男孩也能看見他的動作，“別怕，不會傷到你的。”
男孩撇了撇嘴：“我才不怕呢。”
阮言輕笑一聲，從文具袋裏拿出剪刀，又打開抽屜拿出一把缺了幾根齒的梳子：“那我要開始了。”
阮言的動作有些生疏，他小心翼翼地貼著男孩的頭皮撩起一縷頭發，按動剪刀哢嚓一聲將頭發剪斷。
斷掉的頭發飄然落在圍著的床單上，被上面的毛球所粘連。
男孩透過鏡子望著身後的阮言，少年全神專註，一雙眼睛像是被灑了繁星的清泉，讓男孩看了很久很久。
“好了。”少年一聲輕語將男孩從失神中喚醒，他看向鏡子裏的人，一頭清爽的短發，配合上洗幹凈的小臉，任誰都看不出這是一個流浪四方的人。
“怎麽，是不喜歡嗎？”看著男孩沈默著不說話，阮言有些忐忑。
男孩沒有說喜歡還是不喜歡，他將床單從身上扯下，跳下椅子道：“現在可以給錢了吧？”
阮言看不出男孩的喜怒，他放下手裏的剪刀和梳子，點了點頭：“可以。”
男孩聞言將那兩張在洗完澡後被重新塞回到他身上的紅票子拿出，遞向阮言：“剩下的三百塊我會慢慢還的。”
他已經決定了，等他把這三百塊還上以後再繼續流浪。
“好。”阮言輕應一聲，伸手接過了那兩百塊。
至此，男孩沒有了繼續留下來的必要，阮言也沒有再開口挽留，只是在臨走前喊住了對方，問道：“現在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了嗎？”
男孩聞言沈默了一瞬，他轉過頭去看向少年，少年正靜靜看著他，似乎在期待著他的回答。
“厲瘆。”他道，“我叫厲瘆。”
少年聞言開心地笑了：“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阮言，耳元阮，以言守心的言，記住了嗎。”
“知道了。”男孩隨口回了一句，轉身離開了這裏，一點點地消失在了阮言的視線中。
街道上，男孩路過一家商店。
商店前方有一塊玻璃，他停下腳步，站在玻璃前打量著上面印著的人。
“醜死了。”他口裏嘀咕一聲，眼睛卻不舍得從玻璃上移開一點，直到店裏有人註意到他時，他才轉身快速跑開。
租房裏，阮言將被男孩捏得皺巴巴的紙幣仔細撫平，放進了老太太的櫃子裏，合著自己的五百放在了一起。
他用一塊石頭壓住那些被堆疊在一起的零散紙幣，被一同壓著的還有一張字條，寫著他和男孩所還。
做完這些，他重新回到樓上浴室，將男孩換下來的衣服放進盆裏，倒上洗衣粉浸泡在那裏，準備待會兒再來洗。
男孩估計是不準備再要這些衣服了，但阮言看了，衣服還是好的，只是太臟，洗洗還能穿。
如果男孩還會過來的話。
傍晚的時候，房東老太太從外面回來，阮言看到樓下亮起的燈，放下手裏晾幹的衣服走出了房間。
他來到樓下找到老太太，不知說了些什麽，等他重新回到樓上時，能明顯看到他唇邊的笑意。
他一邊疊著手裏的衣服，那衣服是男孩的，已經被他洗得很幹凈，一邊望向窗外昏暗的天空，眼裏帶著些期待。
......
阮言所在的出租房附近有一片居民區，那裏住的人生活條件都還不錯，垃圾桶裏的好東西也是最多的。
這時，一個渾身光溜溜的小男孩正從一個垃圾桶裏鉆出來，他手裏拿著一塊肥皂盒，那肥皂盒看著還是好的，能用。
他把那盒子往身上擦了擦，擦掉上面沾染的垃圾，然後放到一旁的塑料袋裏。
那袋子裏此時已經裝了不少東西，除了他剛剛掏出來的肥皂盒外，還有剪刀、筆、一本日歷....甚至還有一個能充電的臺燈。
男孩淘完了這裏的所有垃圾桶，又將被他翻出來的垃圾給塞了回去，這才提起袋子赤條條地跑到一戶人家屋後。
那裏有一個水龍頭，是專門用來放水澆菜的。
他跑到水池邊，將手裏的袋子放到一旁，探手打開了水龍頭。
水龍頭嘩嘩流出水，他連忙將袋子裏的東西一一取出，放在池子裏沖洗幹凈。
洗完後，他又將那些東西甩幹凈水，重新塞回到袋子裏。
做完這些，他踮了踮腳，將腦袋伸到水龍頭下，借著流水將頭發沖洗幹凈。
完事後他見那水池還挺大的，索性整個人爬了進去，在裏面洗了個澡。
這時，屋裏的住戶聽到動靜，順著窗戶往外看，待看清是什麽情況後頓時喝了一聲：“小兔崽子幹嘛呢？！”
男孩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鎮靜下來。
他趕在對方出來之前翻出水池，提上一旁的袋子光溜溜地跑了。
跑出去一段距離後，男孩確定對方沒有追上來，這才停下了腳步。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將僅有的一點水珠抖落，然後從袋子裏取出一個小袋子，裏面裝著的是他從阮言那穿出來的衣服。
他將衣服穿上，提著一袋子東西走了。
天色已經暗下，很多小商店已經準備關門。
男孩看著眼前寫著王氏小賣部的店，趕在老板關門前走了進去。
見有客人上門，老板放下手裏的門鎖：“小朋友要買什麽？”
男孩聞言，從兜裏掏出兩枚一元硬幣放在了男人面前的櫃子上：“要一把梳子。”
老板看了男孩一眼，起身往貨架邊走，邊問道：“梳子是給誰用的？”
男孩沒回答。
老板見狀沒有再問，他從貨架上拿起兩個不同顏色的梳子朝男孩問道：“看看要哪種顏色的。”
男孩這次回答了：“紅色的。”
紅色好看。
老板聞言點了點頭。
他放下手裏的另一把，將紅色梳子上標記了五元的標簽紙撕下，隨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裏，上前將梳子遞給了男孩。
男孩收回看向垃圾桶的視線，接過梳子道了一聲謝。
他將梳子放進袋子裏，轉身離開了王氏小賣部。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他一路尋找著落腳處，最後在離阮言家不遠的地方找了一個車棚鉆了進去。
出租屋裏，阮言做完卷子一擡頭，發現窗外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
他上前關上窗戶，擋住了外面吹進的寒風。
......
一夜過去，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陽光灑了滿室。
阮言從外面推開房門，手裏提著一袋饅頭進了屋。
他將饅頭放到電飯鍋裏保著溫，來到窗前向外探頭看了看，沒看到男孩的身影。
也不知道男孩什麽時候過來，又或者會不會過來。
他收回視線，拿出書本開始做題。
他要好好準備，爭取在下個月的數學競賽上拿下名次，這樣他就能獲得一筆不小的獎金，填補他空虛的錢袋，也為接下來的生活做好準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阮言逐漸沈浸在學習當中而忘記了其他，等他驟然驚醒時已經過去了快兩個小時。
他趕忙起身，撐著手臂向外探出頭，下一刻，他面上露出開心的笑，朝著下方喊了一聲：“餵！小慎。”
窗戶下方的巷子裏，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孩正低著頭靠墻蹲著，手裏似乎拿著什麽東西。
他聽到喊聲擡起頭，露出一雙稚嫩的狼眼，靜靜地望著阮言不說話，手裏的東西卻下意識地往懷裏藏了藏，下一刻又往外移了一點，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阮言微微一笑，喊道：“你是不是來找我的？”
小孩依舊不說話，但看他忽然抿起的嘴唇便知道，阮言猜對了。
他連忙喊了一聲：“你等我一下，我這就下去。”
說罷，他關上窗戶，轉身向著門口跑去。
到了屋外，阮言看向男孩，笑著道：“你來得正好，我把你的衣服洗了，跟我上去拿吧。”
說著，他拉住男孩的手腕，帶著他往屋裏走去。
男孩沒有反抗。
老太太依舊不在家，他們一路上到二樓，來到阮言的房間。
“這裏有饅頭，我吃不下，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幫我吃了。”阮言從電飯鍋裏取出依舊帶著熱度的饅頭，放到男孩手裏。
這時，他忽然註意到男孩胸前的衣服裏鼓鼓囊囊的，似乎藏了什麽東西。
阮言伸出一根手指上去戳了戳，笑著道：“這是放了什麽東西在裏面。”
男孩聞言微微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他掀開了衣服，取出了裏面的塑料袋。
阮言正好奇著是什麽東西時，就見男孩將袋子遞給了他。
他微微一楞：“給我的？”
“嗯。”男孩輕應一聲，面上有些不自在。
阮言見狀忙接過袋子，他往裏一看，裏面有一本日歷本、有肥皂盒...還有一個不大的臺燈以及一把梳子。
“這些.....都是送給我的嗎？”
男孩又是一聲輕嗯，隨後低下頭啃起了饅頭。
阮言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將那些東西一一拿出放在桌上，動作間一片菜葉子從日歷本的夾縫中滑出。
他撿起菜葉藏在手心，心中滿滿的都是感動。
他已經知道這些東西從何而來，正是因為知道，才越發的令人動容。
“小慎....以後跟我一起住吧。”
少年的話讓啃著饅頭的男孩一怔，他呆呆地擡起頭看向少年，眼神中沒有抵觸，只有因為突然而來的話語所造成的不知所措以及一抹不敢相信。
“我已經跟徐奶奶說過了，往後你可以與我住在一起。”阮言看向他道，“只要你願意。”
男孩聞言低下了頭。
阮言沒有催促，他在一旁靜靜等待，等著男孩自己做決定。
過了一會兒，就在阮言以為自己會被拒絕時，男孩卻鼓起嘴巴說了一句：“我可沒有錢交房租。”
阮言聞言輕笑一聲，他實在沒忍住，伸手揉了一把男孩的腦袋：“放心，不要房租。”
男孩抿了抿唇，竟沒有躲開阮言的動作。
......
自那之後，兩個少年就住在了一起。
飯桌上，看著雖沒怎麽說話但依舊能看出彼此親近的兩人，老太太笑著打趣了一句：“你們倆關系這麽親，到時候各自娶了媳婦可要怎麽好。”
厲慎扒著米飯直接回道：“不娶媳婦。”
一旁的阮言同樣沒有娶媳婦的想法。
說來也奇怪，班裏的其他男生聚在一起時總會討論好看的女生，但他卻完全沒有那方面的興趣。
他只以為自己是專註於學習才會與別人不同，壓根沒有意識到是自己的性取向出了問題，如果他知道，又怎麽可能會讓厲慎跟他同住一屋，也就不會生出往後的那些感情牽連，他們兩個人可能會出現在世界的不同地方，彼此遺忘，直至成為見面不相識的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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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言同樣沒松手，他就這麽拉著男孩的手一路進了出租房，進了他的房間。
男孩左顧右盼，待阮言松了手後也沒有離開，而是瞪大眼睛望向阮言，口裏說著兇狠的話：“你別想欺負我，我是不會被你欺負的，而且，我還會打你！”
阮言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後......繼續翻找起了衣櫃。
過了一會兒，他找出了幾件以前穿過的衣服，看大小應該跟小孩的體量差不多。
“走。”拿上衣服，阮言再度拉過男孩的手，徑直去到浴室。
“你要帶我去什麽地方？！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去的！”男孩依舊說著兇狠的話，腳下的步子卻跟得利索。
阮言無視小孩的言語反抗，帶著他進到浴室以後打開水龍頭調了調水溫。
“過來，給你洗個澡。”
“不要！”男孩站在原地不動。
澡有什麽好洗的，反正過會兒就臟了。
阮言見狀，想了想道：“說到底診費是徐奶奶給的，你就算是想還也該給她才對。”
看著男孩突然沈默了下來，他隱下眼中的笑意繼續道：“但是徐奶奶經常白天不在家，你應該是找不到她才來委托我的，那...既然是請我幫忙，你是不是也得幫我一個忙呢？”
男孩都窮到翻垃圾桶了也要還錢，想來是不願意欠別人人情，果然，他聽了阮言的話，微微猶豫後點了點頭：“你說。”
阮言見狀忍不住輕輕一笑：“這樣，我見不得別人身上臟兮兮的，你就當幫我個忙，洗個澡換身衣服怎麽樣？”
“就這個？”男孩狐疑道。
“嗯，就這個。”阮言說著，指了指已經變得溫熱的水，道，“快過來。”
男孩這次沒有再拒絕，他走上前三兩下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被黑垢裹身的身體。
阮言調整了一下淋浴頭的方向，開始給對方沖洗。
他先是去清洗頭發。
男孩的頭發雜亂地粘在一起，一手摸上去像是摸在了放了好幾年的油桶上。
阮言心中輕嘆一聲，認命地打上肥皂，開始一點一點地搓揉，不忘提醒了一句：“閉眼睛。”
男孩被阮言柔軟的指腹搓得很舒服，乖乖地閉了眼。
等將男孩的頭發洗幹凈時，地面瓷磚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汙水。
接下來，阮言蹲下身，開始清洗對方的身體。
男孩的身體很瘦小，骨頭凸起，看不出多少肉，阮言看得心中憐惜，手裏的動作愈發溫柔。
他不嫌臟地從男孩身體上搓下一把把泥垢，搓得他手指都泛著疼才勉強清洗幹凈。
“剩餘的地方你自己洗洗。”雖然是小孩子，但有些地方還是不好由他人碰的，至少阮言會不好意思。
男孩聞言撩開擋住了眼睛的碎發，看向阮言：“什麽地方？”
與阮言不一樣，男孩壓根不知道是什麽害羞，也不懂什麽是身體羞恥。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前某處，滿臉無所謂：“你是說這個嗎？隨便洗洗不就好了。”
說著，他直接當著阮言的面上手去搓，看得阮言立馬捂住了臉，渾身都透著無奈。
......
經過一番奮戰後，阮言終於將男孩洗得幹幹凈凈，露出一身原本的皮膚。
“這衣服是我以前穿的，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適。”阮言將手裏的短袖撐開，從男孩頭頂套了上去。
男孩被罩住腦袋，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拉，最後一番折騰過後將手從袖口伸了出去，露出兩條細瘦的胳膊。
“這是褲子，你自己穿吧。”
除了一件上衣之外，阮言還拿了一條稍長一點的短褲出來，樣式寬松，男孩穿著正好。
看著身上的“新”衣服，男孩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裏卻很喜歡。
這些衣服雖然舊，但穿著很舒服，至少對男孩來說是這樣。
“洗完澡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說這話時，男孩沒有擡頭，聲音聽上去也有些悶。
阮言聞言道：“還差一個步驟。”
男孩狐疑地擡起頭：“什麽？”
阮言拍拍桌子前的椅子，道：“過來坐好。”
男孩雖然疑惑，但還是乖乖上前坐在了椅子上：“我警告你哦，你別想著什麽壞心思，我是會打人的。”
“知道~”阮言拉長聲音回了一句，聲音中帶著一絲輕笑和寵溺，“只是給你理個發而已。”
他用一張床單蓋在男孩身上，繞到頸後打了一個結。
“你的頭發太長了，已經擋住了視線，剪短一點會舒服很多。”他輕揉了揉男孩蓬松似雞窩的頭發，將一面鏡子放到前方的桌上，讓男孩也能看見他的動作，“別怕，不會傷到你的。”
男孩撇了撇嘴：“我才不怕呢。”
阮言輕笑一聲，從文具袋裏拿出剪刀，又打開抽屜拿出一把缺了幾根齒的梳子：“那我要開始了。”
阮言的動作有些生疏，他小心翼翼地貼著男孩的頭皮撩起一縷頭發，按動剪刀哢嚓一聲將頭發剪斷。
斷掉的頭發飄然落在圍著的床單上，被上面的毛球所粘連。
男孩透過鏡子望著身後的阮言，少年全神專註，一雙眼睛像是被灑了繁星的清泉，讓男孩看了很久很久。
“好了。”少年一聲輕語將男孩從失神中喚醒，他看向鏡子裏的人，一頭清爽的短發，配合上洗幹凈的小臉，任誰都看不出這是一個流浪四方的人。
“怎麽，是不喜歡嗎？”看著男孩沈默著不說話，阮言有些忐忑。
男孩沒有說喜歡還是不喜歡，他將床單從身上扯下，跳下椅子道：“現在可以給錢了吧？”
阮言看不出男孩的喜怒，他放下手裏的剪刀和梳子，點了點頭：“可以。”
男孩聞言將那兩張在洗完澡後被重新塞回到他身上的紅票子拿出，遞向阮言：“剩下的三百塊我會慢慢還的。”
他已經決定了，等他把這三百塊還上以後再繼續流浪。
“好。”阮言輕應一聲，伸手接過了那兩百塊。
至此，男孩沒有了繼續留下來的必要，阮言也沒有再開口挽留，只是在臨走前喊住了對方，問道：“現在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了嗎？”
男孩聞言沈默了一瞬，他轉過頭去看向少年，少年正靜靜看著他，似乎在期待著他的回答。
“厲瘆。”他道，“我叫厲瘆。”
少年聞言開心地笑了：“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阮言，耳元阮，以言守心的言，記住了嗎。”
“知道了。”男孩隨口回了一句，轉身離開了這裏，一點點地消失在了阮言的視線中。
街道上，男孩路過一家商店。
商店前方有一塊玻璃，他停下腳步，站在玻璃前打量著上面印著的人。
“醜死了。”他口裏嘀咕一聲，眼睛卻不舍得從玻璃上移開一點，直到店裏有人註意到他時，他才轉身快速跑開。
租房裏，阮言將被男孩捏得皺巴巴的紙幣仔細撫平，放進了老太太的櫃子裏，合著自己的五百放在了一起。
他用一塊石頭壓住那些被堆疊在一起的零散紙幣，被一同壓著的還有一張字條，寫著他和男孩所還。
做完這些，他重新回到樓上浴室，將男孩換下來的衣服放進盆裏，倒上洗衣粉浸泡在那裏，準備待會兒再來洗。
男孩估計是不準備再要這些衣服了，但阮言看了，衣服還是好的，只是太臟，洗洗還能穿。
如果男孩還會過來的話。
傍晚的時候，房東老太太從外面回來，阮言看到樓下亮起的燈，放下手裏晾幹的衣服走出了房間。
他來到樓下找到老太太，不知說了些什麽，等他重新回到樓上時，能明顯看到他唇邊的笑意。
他一邊疊著手裏的衣服，那衣服是男孩的，已經被他洗得很幹凈，一邊望向窗外昏暗的天空，眼裏帶著些期待。
......
阮言所在的出租房附近有一片居民區，那裏住的人生活條件都還不錯，垃圾桶裏的好東西也是最多的。
這時，一個渾身光溜溜的小男孩正從一個垃圾桶裏鉆出來，他手裏拿著一塊肥皂盒，那肥皂盒看著還是好的，能用。
他把那盒子往身上擦了擦，擦掉上面沾染的垃圾，然後放到一旁的塑料袋裏。
那袋子裏此時已經裝了不少東西，除了他剛剛掏出來的肥皂盒外，還有剪刀、筆、一本日歷....甚至還有一個能充電的臺燈。
男孩淘完了這裏的所有垃圾桶，又將被他翻出來的垃圾給塞了回去，這才提起袋子赤條條地跑到一戶人家屋後。
那裏有一個水龍頭，是專門用來放水澆菜的。
他跑到水池邊，將手裏的袋子放到一旁，探手打開了水龍頭。
水龍頭嘩嘩流出水，他連忙將袋子裏的東西一一取出，放在池子裏沖洗幹凈。
洗完後，他又將那些東西甩幹凈水，重新塞回到袋子裏。
做完這些，他踮了踮腳，將腦袋伸到水龍頭下，借著流水將頭發沖洗幹凈。
完事後他見那水池還挺大的，索性整個人爬了進去，在裏面洗了個澡。
這時，屋裏的住戶聽到動靜，順著窗戶往外看，待看清是什麽情況後頓時喝了一聲：“小兔崽子幹嘛呢？！”
男孩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鎮靜下來。
他趕在對方出來之前翻出水池，提上一旁的袋子光溜溜地跑了。
跑出去一段距離後，男孩確定對方沒有追上來，這才停下了腳步。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將僅有的一點水珠抖落，然後從袋子裏取出一個小袋子，裏面裝著的是他從阮言那穿出來的衣服。
他將衣服穿上，提著一袋子東西走了。
天色已經暗下，很多小商店已經準備關門。
男孩看著眼前寫著王氏小賣部的店，趕在老板關門前走了進去。
見有客人上門，老板放下手裏的門鎖：“小朋友要買什麽？”
男孩聞言，從兜裏掏出兩枚一元硬幣放在了男人面前的櫃子上：“要一把梳子。”
老板看了男孩一眼，起身往貨架邊走，邊問道：“梳子是給誰用的？”
男孩沒回答。
老板見狀沒有再問，他從貨架上拿起兩個不同顏色的梳子朝男孩問道：“看看要哪種顏色的。”
男孩這次回答了：“紅色的。”
紅色好看。
老板聞言點了點頭。
他放下手裏的另一把，將紅色梳子上標記了五元的標簽紙撕下，隨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裏，上前將梳子遞給了男孩。
男孩收回看向垃圾桶的視線，接過梳子道了一聲謝。
他將梳子放進袋子裏，轉身離開了王氏小賣部。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他一路尋找著落腳處，最後在離阮言家不遠的地方找了一個車棚鉆了進去。
出租屋裏，阮言做完卷子一擡頭，發現窗外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
他上前關上窗戶，擋住了外面吹進的寒風。
......
一夜過去，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陽光灑了滿室。
阮言從外面推開房門，手裏提著一袋饅頭進了屋。
他將饅頭放到電飯鍋裏保著溫，來到窗前向外探頭看了看，沒看到男孩的身影。
也不知道男孩什麽時候過來，又或者會不會過來。
他收回視線，拿出書本開始做題。
他要好好準備，爭取在下個月的數學競賽上拿下名次，這樣他就能獲得一筆不小的獎金，填補他空虛的錢袋，也為接下來的生活做好準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阮言逐漸沈浸在學習當中而忘記了其他，等他驟然驚醒時已經過去了快兩個小時。
他趕忙起身，撐著手臂向外探出頭，下一刻，他面上露出開心的笑，朝著下方喊了一聲：“餵！小慎。”
窗戶下方的巷子裏，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孩正低著頭靠墻蹲著，手裏似乎拿著什麽東西。
他聽到喊聲擡起頭，露出一雙稚嫩的狼眼，靜靜地望著阮言不說話，手裏的東西卻下意識地往懷裏藏了藏，下一刻又往外移了一點，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阮言微微一笑，喊道：“你是不是來找我的？”
小孩依舊不說話，但看他忽然抿起的嘴唇便知道，阮言猜對了。
他連忙喊了一聲：“你等我一下，我這就下去。”
說罷，他關上窗戶，轉身向著門口跑去。
到了屋外，阮言看向男孩，笑著道：“你來得正好，我把你的衣服洗了，跟我上去拿吧。”
說著，他拉住男孩的手腕，帶著他往屋裏走去。
男孩沒有反抗。
老太太依舊不在家，他們一路上到二樓，來到阮言的房間。
“這裏有饅頭，我吃不下，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幫我吃了。”阮言從電飯鍋裏取出依舊帶著熱度的饅頭，放到男孩手裏。
這時，他忽然註意到男孩胸前的衣服裏鼓鼓囊囊的，似乎藏了什麽東西。
阮言伸出一根手指上去戳了戳，笑著道：“這是放了什麽東西在裏面。”
男孩聞言微微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他掀開了衣服，取出了裏面的塑料袋。
阮言正好奇著是什麽東西時，就見男孩將袋子遞給了他。
他微微一楞：“給我的？”
“嗯。”男孩輕應一聲，面上有些不自在。
阮言見狀忙接過袋子，他往裏一看，裏面有一本日歷本、有肥皂盒...還有一個不大的臺燈以及一把梳子。
“這些.....都是送給我的嗎？”
男孩又是一聲輕嗯，隨後低下頭啃起了饅頭。
阮言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將那些東西一一拿出放在桌上，動作間一片菜葉子從日歷本的夾縫中滑出。
他撿起菜葉藏在手心，心中滿滿的都是感動。
他已經知道這些東西從何而來，正是因為知道，才越發的令人動容。
“小慎....以後跟我一起住吧。”
少年的話讓啃著饅頭的男孩一怔，他呆呆地擡起頭看向少年，眼神中沒有抵觸，只有因為突然而來的話語所造成的不知所措以及一抹不敢相信。
“我已經跟徐奶奶說過了，往後你可以與我住在一起。”阮言看向他道，“只要你願意。”
男孩聞言低下了頭。
阮言沒有催促，他在一旁靜靜等待，等著男孩自己做決定。
過了一會兒，就在阮言以為自己會被拒絕時，男孩卻鼓起嘴巴說了一句：“我可沒有錢交房租。”
阮言聞言輕笑一聲，他實在沒忍住，伸手揉了一把男孩的腦袋：“放心，不要房租。”
男孩抿了抿唇，竟沒有躲開阮言的動作。
......
自那之後，兩個少年就住在了一起。
飯桌上，看著雖沒怎麽說話但依舊能看出彼此親近的兩人，老太太笑著打趣了一句：“你們倆關系這麽親，到時候各自娶了媳婦可要怎麽好。”
厲慎扒著米飯直接回道：“不娶媳婦。”
一旁的阮言同樣沒有娶媳婦的想法。
說來也奇怪，班裏的其他男生聚在一起時總會討論好看的女生，但他卻完全沒有那方面的興趣。
他只以為自己是專註於學習才會與別人不同，壓根沒有意識到是自己的性取向出了問題，如果他知道，又怎麽可能會讓厲慎跟他同住一屋，也就不會生出往後的那些感情牽連，他們兩個人可能會出現在世界的不同地方，彼此遺忘，直至成為見面不相識的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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