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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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第 93 章
崔鈺給出這個辦法, 是在黎初活著的基礎上，至於怎麽讓黎初活過來，他心裏已經有了個主意——
“還陽丹。”崔鈺道, “可以在肉身完好、還沒死去的情況下還陽。黎初正處於生魂與鬼魂的過渡期, 用它正好。”
尹渺得知黎初能活過來，莫須有的心臟都開始砰砰直跳，他急切的問道：“還陽丹哪裏有？我該怎麽拿到它？”
崔鈺：“只有地府可以兌換。你身上有多少功德值來著？五萬功德值可以換一枚還陽丹。因為還陽的條件苛刻, 所以需要的功德值不高。”
尹渺聽到這兒略顯困窘, 閻王爺獎勵他的三萬功德值, 都被他花去買防具法器了, 錢花在刀刃上保命很管用的。
他頓了頓, 厚著臉皮問：“能賒賬嗎？”
崔鈺搖搖頭, 地府哪能讓鬼賒賬, 不過他提出了另一個好建議：“如果功德值不夠，我和馬四羅、鐘悟可以借你功德, 你日後賺了功德還回來就好。”
他們這些幾百歲的地府公職人員，功德值都高得離譜, 還沒地方花。
尹渺開始打電話借功德, 每個鬼朋友都借一部分，總不能逮著崔鈺一只鬼薅羊毛。
馬面鬼得知了前因後果，還好心的幫尹渺跑一趟，在地府兌完還陽丹就送了過來。
馬四羅憂心忡忡道：“你和黎初一定要好好的，等幾十年彈指一揮間, 不要著急。”
但見尹渺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只能嘆著氣安慰道：“還有鬼魔那群家夥作祟。你與黎初暫時分開也好, 他們就不會找到黎初頭上。”
尹渺才想起還有鬼魔組織這個隱患，難過與痛苦暫時放下, 臉色逐漸陰沈下來。
鬼魔一日不除終生難安，他們時刻威脅著黎初的安全，差點還害死了黎初……他一定要親手了結這些惡鬼，以絕後患。
崔鈺：“你要註意，還陽丹的作用敵不過命運。你和黎初如果繼續產生聯系，命運糾纏過深，黎初會遭遇各種‘意外’死亡，直到完成換命還魂這個過程。”
尹渺沈默了。
尹渺：“他舍不得我。他離不開我。”
尹渺十分清楚貿然離開黎初的後果。黎初會自殺。
尹渺：“我離開後，他會尋死。”
崔鈺和馬四羅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總是逼人活著。他不想活著，你有什麽辦法？”馬四羅斟酌著掏出了點心裏話，“其實我一直覺得，生死這種東西應該順其自然……”
“我要他活著。我不想他死。”尹渺的語氣極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該怎麽做？”
崔鈺把問題拋了回去：“你最好問問你自己。”
該怎麽做？該怎麽做黎初才不會尋死？
尹渺捫心自問，沈默了很久，答出了他心底最不願意承認的、最正確的答案：“他應該忘了我，擁有新的生活。”
黎初本來有點膽小的，不敢死的。
都是因為我。是我給他錯誤的勇氣。
今時今日，尹渺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多麽糟糕的事。
就是見到了死後變成鬼的尹渺，未知的死亡的恐懼一下子就破碎了。黎初才一心想死。
死了就不用愧疚，死就釋放了心理負擔，死就是變相的贖罪，不用再去想那些難過的事。
情緒低落的時候總想一了百了，是逃避，是退縮，是想要尋求生命困局中的一個解。
因為人生的盡頭就是死亡，所以死亡是所有答案的解；也因為死後的世界無人可知，使得所有答案都無解。
死亡無解，死後什麽都沒有了。人不知道死後的世界如何，才恐懼未知，畏懼死亡。如果死亡後真的有一個世界，恐怕許多人都會懷著希望去死。或是逃避，或是求解，或是想換一種人生。
又或者像黎初一樣，懷著死後重逢的心情，奮不顧身的奔向親屬愛人的懷抱。
黎初甚至懷著那樣的心情——你看，我都願意為了你去死。我沒有忘記你，沒有拋棄你，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這些年總覺得尹渺在生氣，在怨恨他為什麽不一起死。
即便與尹渺相見，尹渺無數次重覆希望他活著，黎初仍然固執的想死，他對尹渺的死感到愧疚，他想要陪在尹渺身邊贖罪。
尹渺非常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他很卑鄙，明明知道黎初最開始對他不是那種感情，是因為愧疚所以縱容，他還是打蛇隨桿上，纏上了黎初。
只顧著自己的喜歡，擔心黎初被別人搶走的不安，他緊緊抓住了黎初，占有了黎初，在他全身上下都標上了自己的記號，想要把那種愧疚轉變為愛情，並且妄想這樣就能天長地久。
現在他錯了。
尹父曾罵他應該乖乖做一個死人。如今想想，他真應該做個安靜的死人。
就不應該出現，黎初也不會一味尋死，時間會沖淡一切，痛苦過後黎初會搬到別的城市，遺忘他，釋懷他，過上嶄新的生活。
尹渺心如刀絞，他後悔了，他開始鉆牛角尖，懷疑自己死後再出現是多麽的錯誤。
曾經是多麽想讓黎初不要忘記他，現在就多麽希望讓黎初遺忘他，結束對他的那種該死的愧疚，不要再尋死不要再痛苦。
尹渺深吸了一口氣，艱聲道：“有沒有什麽辦法？”
崔鈺疑惑道：“你想要什麽辦法？還陽丹已經交到你手上了……”
“能不能讓黎初忘了我，比如孟婆……”尹渺越說越控制不住情緒，講不下去了。
“你在想什麽？你瘋了嗎？”馬四羅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喝了孟婆湯會忘記一切，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幹二凈！那還不如買那個改良版的孟女丹，據說可以忘記生前所愛之人……”
“孟婆湯還是孟女丹，我都不建議使用。”崔鈺也道，“且不說這倆對人類身體有什麽危害。如果黎初忘掉了和你的一切記憶，你絕對會後悔。”
“可黎初不忘掉我，他會自殺。我不想讓黎初死掉，我想讓他活著，開心的活在這個世上，而不是一直記著我這個死人，被困死在過去，永遠都走不出來。”
尹渺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臉，壓住喉嚨裏滾動的哽咽。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了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只是為了自己所謂的喜歡，就讓黎初一輩子為他生為他死，硬生生被困在名為尹渺的死亡陰影中。
愛一個人應該是送他展翅高飛，盼望著他活得自由快樂無拘無束，而不是變成緊縛的漁網，纏繞他控制他囚禁他，變成他終生的夢魘，束縛他的靈魂。
安靜的做個死人，沈眠於地底，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被遺忘，最終消亡，這才是最正確的決定。
但現在一切都錯了，大錯特錯。從最開始他就不該懷著私心拉黎初下河游泳，一切的錯誤都源自於那場意外的溺亡。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我要怎麽辦？我該怎麽做？”尹渺不斷問自己，他已經迷茫了，想不出什麽正確答案。
“先瞞著吧，瞞一陣是一陣。”馬四羅嘆氣道，“把還陽丹先給黎初服下，你就暫時別去見他，就說……你要潛心修煉，對付那群鬼魔，暫時折騰不開手保護他，讓他在若水觀好好修行，保護好自己。”
崔鈺也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如果發生了什麽，一切都是天意。你不要太偏執了，不如放下，說不定事情會自然而然的好起來呢？”
尹渺一聲不吭，將還陽丹握在手裏，攥緊的拳頭發白，終究是下定了決心。
只能這樣了。
他先去了一趟奈何橋。
孟婆湯已經成了一種飲品，放在橋頭的自動販賣機裏，還有馬四羅他們所說的孟女丹。
這種改良版丹藥的藥效正如馬四羅所說，只會忘記自己最愛的人，十分有針對性。可能考慮到一些特殊受眾，它還明確標註了對人體無害。
尹渺盯著販賣機掙紮了很久，最終買下了一顆孟女丹。
他折返回來，將孟女丹和還陽丹一起轉交給馬四羅，拜托他去一趟人間，幫他盯著黎初服下丹藥，確定黎初順利還陽，徹底忘記他。
“唉，你這是何苦呢？都說了不要這麽做。”馬四羅拿著丹藥，不知道該怎麽勸，只能板起臉拒絕道，“要送你自己送，我可不做壞人壞鬼。”
“我不能……出現在他身邊。你忘了嗎？我和他接觸，我倆就會換命，他會死。”尹渺斷斷續續道，聲音異常的沙啞。
馬四羅碎碎念道：“換命不礙於一時半會兒，他現在就是鬼魂狀態，還能怎麽換？餵了還陽丹之後才要小心……你要是真心想做個了斷，就把一切說清楚，無論是你想要說的借口，還是其他什麽的。”
馬四羅說著說著，還是有些不讚同，他道：“不經過他人同意，把人弄失憶，讓對方忘記你，你到底怎麽想的？你有尊重他的意見嗎？一意孤行的做那些無法挽回的事，你真的是為他好嗎？”
尹渺狠狠一楞。
馬四羅的言語十分犀利，他指責道：“還是你在自以為是？認為這些是對他好的事情？你真的有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過嗎？他不明不白的忘記你，真的會變得快樂嗎？”
尹渺安靜了許久，啞著聲道：“我想過，沒有我他會過得更好，他就應該忘了我。等百年之後我再重新追他，如果他……他不要我，我就護送他轉世投胎。我會讓他自由的選擇，不會再幹涉他的決定。”
馬四羅沈默了，這是什麽自虐的等愛計劃啊，這孩子鉆牛角尖了。
他一時半會也勸不明白，只能道：“唉你……孟女丹這種東西，你要好好想清楚。我和崔鈺一個意見，不要用。用了百年之後他不記得你，也不會想跟你在一起，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我……”尹渺感覺自己不存在的心臟在一寸寸的被淩遲，剜心剔骨的痛，痛到麻木，但他還是不斷告訴自己，“我已經決定好了。”
*
尹渺回到人間，沒有直接去見黎初，要是轉道找到了元老道，拜托他把丹藥給黎初服下。
“你既然來了，為什麽不直接去見他，反而要拜托我？”元老道抓著兩枚丹藥，一頭霧水。
尹渺還特地請他到若水觀外，不要驚動黎初，這讓他感到十分困惑。
“我要離開黎初，離開很久，可能以後都不再回來，再也見不到了……”尹渺閉了閉眼，把前因後果以及自己的決定說了出來，“我不想讓黎初為了我自殺，我要他活著。”
“這……”元老道看著孟女丹，糟心得很，“你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讓黎初忘了你？如果他知道了你這樣做，他會恨你的。”
“我不希望他被我的存在所幹擾，他的人生應該為自己而活。如果記得我，無論生或死，他永遠都會困在我的陰影之下。”
尹渺緩緩道，此時他的情緒已經平靜了許多，能夠* 清晰的表達所想：“我希望黎初快樂的過一輩子，他百年之後，我會重新追求他。到時候我們會有一個新的開始。他不會因為愧疚而愛上我，也不會因為我患得患失進而失去自我。我們沒有畸形的開始，應該會開展一段健康的戀愛。”
元老道心想兩只鬼有什麽健康的戀愛？而且鬼魂死後八成是奔著投胎去的，還有什麽時候戀個什麽鬼的愛。
元老道：“如果他死後不再喜歡你呢？直接去投胎把你甩了呢？”
尹渺沈默了很久，才道：“那就是天意，我和他的緣分盡了，我會送他進輪回。
尹渺：“等他轉世，我會暗中守護他，直到他自然死亡後，我會再試一次。”
“一次又一次，直到成功是吧？”
元老道一時無語，表情一言難盡。
好擰巴的戀愛觀啊，現在的小年輕都在想什麽？現在不珍惜這段感情好好談戀愛，非要死後再談。
盡管黎初現在的身體情況不適合和尹渺再呆在一起，但也不至於要讓他強行忘記尹渺吧？
只留下尹渺記住一切，一只鬼獨自痛苦？這也太自虐了吧！
“拜托您了。”尹渺深深鞠了一躬，眼白紅得發黑，漆黑的瞳孔都放大了，微微發顫，顯然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唉，”元老道看著他，再次嘆了口氣，“唉……”
元老道：“既然你一定要這樣，那我就去了？”
“我真的去了？”
元老道一邊說一邊一步三回頭，尹渺就靜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他額上的黑筋突突直跳，下頜線緊繃的仿佛利刃，緊閉的、顫抖的眼皮無一不昭示著他的掙紮與痛苦，整只鬼陰風陣陣、鬼壓極低。
朦朧的陰鬼之氣籠罩著他，淹沒了他，已然看不出他的表情神色，只留下很細微又沈悶的鬼泣聲，分不出來他到底是哭了，還是陰氣太重產生的摩擦共鳴。
元老道：“……”
他擰了擰眉毛，狠狠心不再回頭看，揮揮衣袖往若水觀走去。
*
尹渺目送著元老道走進若水觀，心冷凍了大半，微微有些呆怔，手腳都是麻木的，幾乎不能動了。
或許是他不敢動，內心在痛苦地掙紮著，身體萬般的抗拒與後悔。
如果動了，下一瞬他會立刻沖進去，阻止黎初吃下那枚孟女丹。所以他強行把自己鎖在原地，告訴自己，這是最正確的決定。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你做的是對的。不要後悔，只是等個幾十年而已，很快就過去了。黎初等了你十年，你等個幾十年都等不起嗎？
黎初會原諒你的，幾十年後久別重逢破鏡重圓，僅有他一只鬼知曉，所有的感情死死埋藏在心裏，但他們會有一個不錯的開始，即使他不記得你，一切都從頭再來……
尹渺控制不住的按住自己的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奇怪，鬼明明不用呼吸，為什麽他的喉管還在微微發顫？
他努力抑制住酸澀痛苦的情緒，死死的捂住臉，費勁了極大力氣才踏出一步，走進鬼道裏，直接閃現到人間的另外一處地方。
不知道閃現到哪裏，天色已經黑了，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沙灘上升起了一團篝火。
有個油膩的男人抱著一把吉他坐在篝火旁，用著故作沙啞的聲音唱著一首老歌：“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為愛放棄天長地久……”
“我們相守若讓你付出所有，
讓真愛帶我走——”
尹渺聽得直戳心窩，罵道：“什麽破歌，土死了。”
可他站在原地沒動，一直在聽，聽著聽著，突然蹲了下來，將腦袋埋在膝蓋裏。
好想帶走他，但舍不得。舍不得他難過，不想讓他死掉。
就像十年前。
他以為他還有很多時間，結果時間戛然而止。
海面上凝聚出大片烏雲，陣陣冷風，劈裏啪啦的雨落下來，篝火很快就澆滅了，沙灘上的人跑了個沒影。
只留下尹渺一只鬼，孤零零的留在沙灘上，失聲痛哭。
*
元老道踏進若水觀，走到半路遇到盧曾侄，對方見他愁眉苦臉的，嘴甜的湊上來：“元師祖，您怎麽了？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元老道眼皮子擡了擡，心說這小子鬼容易最多，說不定能想出辦法呢？遂把尹渺找他一事給說了。
盧道長一楞，猛地拍了下大腿，痛心疾首道：“這小子糊塗啊！愛得死去活來還搞這麽一出？他以為他自己是個情聖，很偉大嗎？嘖，真是傻……”
“少年至情至真，想法比較單純。”元老道發愁的捋了捋胡子，“但我覺得此事對黎初不公，你說該如何是好？”
“當然是……”盧道長說到一半，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突然道，“依我看來，尹渺這小子是不是口是心非啊？”
元老道略微一頓，看向他這個鬼靈精怪的祖師侄：“此話怎講？”
盧道長給他一頓分析：“他要是真的狠心想讓黎初忘了他，何必要告知您？直接說這兩顆都是救命的丹藥就好了。還非要說出來這藥是幹嘛用的，那您也跟著發愁，然後告訴我，我也跟著發愁。”
盧道長輕嘖一聲，點評道：“還讓您給黎初餵藥，讓您做這個壞人，這小子大大的壞！”
“我猜，他應該不是故意……”元老道還是覺得尹渺本意是好的，就是不知道怎麽想出了這個怪點子。
盧道長哼笑道：“他確實不是故意，他或許就是希望有個人能阻止他……要不然說那麽明白幹嘛？搞得你我盡知，跟著為難犯愁。”
盧道長：“所以，這枚丹藥餵或是不餵，決定權在您手上。”
元師祖神色一凝，表情若有所思。
盧老道見元師祖把話聽進去了，油嘴滑舌道：“就算扣下了，不讓黎師侄服用，您也是為了小黎好，他還能怪到您頭上？或許日後還要感激您，幸好沒讓黎初吃了那枚丹藥……”
元老道大徹大悟，用力拍了拍盧曾侄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愧是我若水觀最滑頭的徒弟，看的比我通透！”
盧道長摸了摸鼻子，雖然這聽起來不是好話，但他還是當做好話聽了，嘿嘿一笑的謙虛道：“師祖謬讚了，謬讚了。”
可能是第一次被元師祖誇，盧道長突然發言欲爆棚，腦筋一轉，乘勝追擊的又出了個鬼點子，振振有詞道：“而且我覺得，應該找個好時機把此事告訴小黎，黎初知道後肯定會生氣，在心裏給尹小子記上一筆！”
盧道長快意道：“日後他倆重歸於好，就讓小尹因此好好吃些苦頭，讓他知道到底什麽叫替人著想！”
元老道撫掌大笑，被盧曾侄這麽一攪和，總感覺這事不再愁苦，反而有趣多了。
就是告知的這個時機不好找……總之，這枚孟女丹他先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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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鈺給出這個辦法, 是在黎初活著的基礎上，至於怎麽讓黎初活過來，他心裏已經有了個主意——
“還陽丹。”崔鈺道, “可以在肉身完好、還沒死去的情況下還陽。黎初正處於生魂與鬼魂的過渡期, 用它正好。”
尹渺得知黎初能活過來，莫須有的心臟都開始砰砰直跳，他急切的問道：“還陽丹哪裏有？我該怎麽拿到它？”
崔鈺：“只有地府可以兌換。你身上有多少功德值來著？五萬功德值可以換一枚還陽丹。因為還陽的條件苛刻, 所以需要的功德值不高。”
尹渺聽到這兒略顯困窘, 閻王爺獎勵他的三萬功德值, 都被他花去買防具法器了, 錢花在刀刃上保命很管用的。
他頓了頓, 厚著臉皮問：“能賒賬嗎？”
崔鈺搖搖頭, 地府哪能讓鬼賒賬, 不過他提出了另一個好建議：“如果功德值不夠，我和馬四羅、鐘悟可以借你功德, 你日後賺了功德還回來就好。”
他們這些幾百歲的地府公職人員，功德值都高得離譜, 還沒地方花。
尹渺開始打電話借功德, 每個鬼朋友都借一部分，總不能逮著崔鈺一只鬼薅羊毛。
馬面鬼得知了前因後果，還好心的幫尹渺跑一趟，在地府兌完還陽丹就送了過來。
馬四羅憂心忡忡道：“你和黎初一定要好好的，等幾十年彈指一揮間, 不要著急。”
但見尹渺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只能嘆著氣安慰道：“還有鬼魔那群家夥作祟。你與黎初暫時分開也好, 他們就不會找到黎初頭上。”
尹渺才想起還有鬼魔組織這個隱患，難過與痛苦暫時放下, 臉色逐漸陰沈下來。
鬼魔一日不除終生難安，他們時刻威脅著黎初的安全，差點還害死了黎初……他一定要親手了結這些惡鬼，以絕後患。
崔鈺：“你要註意，還陽丹的作用敵不過命運。你和黎初如果繼續產生聯系，命運糾纏過深，黎初會遭遇各種‘意外’死亡，直到完成換命還魂這個過程。”
尹渺沈默了。
尹渺：“他舍不得我。他離不開我。”
尹渺十分清楚貿然離開黎初的後果。黎初會自殺。
尹渺：“我離開後，他會尋死。”
崔鈺和馬四羅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總是逼人活著。他不想活著，你有什麽辦法？”馬四羅斟酌著掏出了點心裏話，“其實我一直覺得，生死這種東西應該順其自然……”
“我要他活著。我不想他死。”尹渺的語氣極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該怎麽做？”
崔鈺把問題拋了回去：“你最好問問你自己。”
該怎麽做？該怎麽做黎初才不會尋死？
尹渺捫心自問，沈默了很久，答出了他心底最不願意承認的、最正確的答案：“他應該忘了我，擁有新的生活。”
黎初本來有點膽小的，不敢死的。
都是因為我。是我給他錯誤的勇氣。
今時今日，尹渺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多麽糟糕的事。
就是見到了死後變成鬼的尹渺，未知的死亡的恐懼一下子就破碎了。黎初才一心想死。
死了就不用愧疚，死就釋放了心理負擔，死就是變相的贖罪，不用再去想那些難過的事。
情緒低落的時候總想一了百了，是逃避，是退縮，是想要尋求生命困局中的一個解。
因為人生的盡頭就是死亡，所以死亡是所有答案的解；也因為死後的世界無人可知，使得所有答案都無解。
死亡無解，死後什麽都沒有了。人不知道死後的世界如何，才恐懼未知，畏懼死亡。如果死亡後真的有一個世界，恐怕許多人都會懷著希望去死。或是逃避，或是求解，或是想換一種人生。
又或者像黎初一樣，懷著死後重逢的心情，奮不顧身的奔向親屬愛人的懷抱。
黎初甚至懷著那樣的心情——你看，我都願意為了你去死。我沒有忘記你，沒有拋棄你，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這些年總覺得尹渺在生氣，在怨恨他為什麽不一起死。
即便與尹渺相見，尹渺無數次重覆希望他活著，黎初仍然固執的想死，他對尹渺的死感到愧疚，他想要陪在尹渺身邊贖罪。
尹渺非常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他很卑鄙，明明知道黎初最開始對他不是那種感情，是因為愧疚所以縱容，他還是打蛇隨桿上，纏上了黎初。
只顧著自己的喜歡，擔心黎初被別人搶走的不安，他緊緊抓住了黎初，占有了黎初，在他全身上下都標上了自己的記號，想要把那種愧疚轉變為愛情，並且妄想這樣就能天長地久。
現在他錯了。
尹父曾罵他應該乖乖做一個死人。如今想想，他真應該做個安靜的死人。
就不應該出現，黎初也不會一味尋死，時間會沖淡一切，痛苦過後黎初會搬到別的城市，遺忘他，釋懷他，過上嶄新的生活。
尹渺心如刀絞，他後悔了，他開始鉆牛角尖，懷疑自己死後再出現是多麽的錯誤。
曾經是多麽想讓黎初不要忘記他，現在就多麽希望讓黎初遺忘他，結束對他的那種該死的愧疚，不要再尋死不要再痛苦。
尹渺深吸了一口氣，艱聲道：“有沒有什麽辦法？”
崔鈺疑惑道：“你想要什麽辦法？還陽丹已經交到你手上了……”
“能不能讓黎初忘了我，比如孟婆……”尹渺越說越控制不住情緒，講不下去了。
“你在想什麽？你瘋了嗎？”馬四羅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喝了孟婆湯會忘記一切，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幹二凈！那還不如買那個改良版的孟女丹，據說可以忘記生前所愛之人……”
“孟婆湯還是孟女丹，我都不建議使用。”崔鈺也道，“且不說這倆對人類身體有什麽危害。如果黎初忘掉了和你的一切記憶，你絕對會後悔。”
“可黎初不忘掉我，他會自殺。我不想讓黎初死掉，我想讓他活著，開心的活在這個世上，而不是一直記著我這個死人，被困死在過去，永遠都走不出來。”
尹渺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臉，壓住喉嚨裏滾動的哽咽。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了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只是為了自己所謂的喜歡，就讓黎初一輩子為他生為他死，硬生生被困在名為尹渺的死亡陰影中。
愛一個人應該是送他展翅高飛，盼望著他活得自由快樂無拘無束，而不是變成緊縛的漁網，纏繞他控制他囚禁他，變成他終生的夢魘，束縛他的靈魂。
安靜的做個死人，沈眠於地底，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被遺忘，最終消亡，這才是最正確的決定。
但現在一切都錯了，大錯特錯。從最開始他就不該懷著私心拉黎初下河游泳，一切的錯誤都源自於那場意外的溺亡。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我要怎麽辦？我該怎麽做？”尹渺不斷問自己，他已經迷茫了，想不出什麽正確答案。
“先瞞著吧，瞞一陣是一陣。”馬四羅嘆氣道，“把還陽丹先給黎初服下，你就暫時別去見他，就說……你要潛心修煉，對付那群鬼魔，暫時折騰不開手保護他，讓他在若水觀好好修行，保護好自己。”
崔鈺也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如果發生了什麽，一切都是天意。你不要太偏執了，不如放下，說不定事情會自然而然的好起來呢？”
尹渺一聲不吭，將還陽丹握在手裏，攥緊的拳頭發白，終究是下定了決心。
只能這樣了。
他先去了一趟奈何橋。
孟婆湯已經成了一種飲品，放在橋頭的自動販賣機裏，還有馬四羅他們所說的孟女丹。
這種改良版丹藥的藥效正如馬四羅所說，只會忘記自己最愛的人，十分有針對性。可能考慮到一些特殊受眾，它還明確標註了對人體無害。
尹渺盯著販賣機掙紮了很久，最終買下了一顆孟女丹。
他折返回來，將孟女丹和還陽丹一起轉交給馬四羅，拜托他去一趟人間，幫他盯著黎初服下丹藥，確定黎初順利還陽，徹底忘記他。
“唉，你這是何苦呢？都說了不要這麽做。”馬四羅拿著丹藥，不知道該怎麽勸，只能板起臉拒絕道，“要送你自己送，我可不做壞人壞鬼。”
“我不能……出現在他身邊。你忘了嗎？我和他接觸，我倆就會換命，他會死。”尹渺斷斷續續道，聲音異常的沙啞。
馬四羅碎碎念道：“換命不礙於一時半會兒，他現在就是鬼魂狀態，還能怎麽換？餵了還陽丹之後才要小心……你要是真心想做個了斷，就把一切說清楚，無論是你想要說的借口，還是其他什麽的。”
馬四羅說著說著，還是有些不讚同，他道：“不經過他人同意，把人弄失憶，讓對方忘記你，你到底怎麽想的？你有尊重他的意見嗎？一意孤行的做那些無法挽回的事，你真的是為他好嗎？”
尹渺狠狠一楞。
馬四羅的言語十分犀利，他指責道：“還是你在自以為是？認為這些是對他好的事情？你真的有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過嗎？他不明不白的忘記你，真的會變得快樂嗎？”
尹渺安靜了許久，啞著聲道：“我想過，沒有我他會過得更好，他就應該忘了我。等百年之後我再重新追他，如果他……他不要我，我就護送他轉世投胎。我會讓他自由的選擇，不會再幹涉他的決定。”
馬四羅沈默了，這是什麽自虐的等愛計劃啊，這孩子鉆牛角尖了。
他一時半會也勸不明白，只能道：“唉你……孟女丹這種東西，你要好好想清楚。我和崔鈺一個意見，不要用。用了百年之後他不記得你，也不會想跟你在一起，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我……”尹渺感覺自己不存在的心臟在一寸寸的被淩遲，剜心剔骨的痛，痛到麻木，但他還是不斷告訴自己，“我已經決定好了。”
*
尹渺回到人間，沒有直接去見黎初，要是轉道找到了元老道，拜托他把丹藥給黎初服下。
“你既然來了，為什麽不直接去見他，反而要拜托我？”元老道抓著兩枚丹藥，一頭霧水。
尹渺還特地請他到若水觀外，不要驚動黎初，這讓他感到十分困惑。
“我要離開黎初，離開很久，可能以後都不再回來，再也見不到了……”尹渺閉了閉眼，把前因後果以及自己的決定說了出來，“我不想讓黎初為了我自殺，我要他活著。”
“這……”元老道看著孟女丹，糟心得很，“你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讓黎初忘了你？如果他知道了你這樣做，他會恨你的。”
“我不希望他被我的存在所幹擾，他的人生應該為自己而活。如果記得我，無論生或死，他永遠都會困在我的陰影之下。”
尹渺緩緩道，此時他的情緒已經平靜了許多，能夠* 清晰的表達所想：“我希望黎初快樂的過一輩子，他百年之後，我會重新追求他。到時候我們會有一個新的開始。他不會因為愧疚而愛上我，也不會因為我患得患失進而失去自我。我們沒有畸形的開始，應該會開展一段健康的戀愛。”
元老道心想兩只鬼有什麽健康的戀愛？而且鬼魂死後八成是奔著投胎去的，還有什麽時候戀個什麽鬼的愛。
元老道：“如果他死後不再喜歡你呢？直接去投胎把你甩了呢？”
尹渺沈默了很久，才道：“那就是天意，我和他的緣分盡了，我會送他進輪回。
尹渺：“等他轉世，我會暗中守護他，直到他自然死亡後，我會再試一次。”
“一次又一次，直到成功是吧？”
元老道一時無語，表情一言難盡。
好擰巴的戀愛觀啊，現在的小年輕都在想什麽？現在不珍惜這段感情好好談戀愛，非要死後再談。
盡管黎初現在的身體情況不適合和尹渺再呆在一起，但也不至於要讓他強行忘記尹渺吧？
只留下尹渺記住一切，一只鬼獨自痛苦？這也太自虐了吧！
“拜托您了。”尹渺深深鞠了一躬，眼白紅得發黑，漆黑的瞳孔都放大了，微微發顫，顯然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唉，”元老道看著他，再次嘆了口氣，“唉……”
元老道：“既然你一定要這樣，那我就去了？”
“我真的去了？”
元老道一邊說一邊一步三回頭，尹渺就靜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他額上的黑筋突突直跳，下頜線緊繃的仿佛利刃，緊閉的、顫抖的眼皮無一不昭示著他的掙紮與痛苦，整只鬼陰風陣陣、鬼壓極低。
朦朧的陰鬼之氣籠罩著他，淹沒了他，已然看不出他的表情神色，只留下很細微又沈悶的鬼泣聲，分不出來他到底是哭了，還是陰氣太重產生的摩擦共鳴。
元老道：“……”
他擰了擰眉毛，狠狠心不再回頭看，揮揮衣袖往若水觀走去。
*
尹渺目送著元老道走進若水觀，心冷凍了大半，微微有些呆怔，手腳都是麻木的，幾乎不能動了。
或許是他不敢動，內心在痛苦地掙紮著，身體萬般的抗拒與後悔。
如果動了，下一瞬他會立刻沖進去，阻止黎初吃下那枚孟女丹。所以他強行把自己鎖在原地，告訴自己，這是最正確的決定。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你做的是對的。不要後悔，只是等個幾十年而已，很快就過去了。黎初等了你十年，你等個幾十年都等不起嗎？
黎初會原諒你的，幾十年後久別重逢破鏡重圓，僅有他一只鬼知曉，所有的感情死死埋藏在心裏，但他們會有一個不錯的開始，即使他不記得你，一切都從頭再來……
尹渺控制不住的按住自己的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奇怪，鬼明明不用呼吸，為什麽他的喉管還在微微發顫？
他努力抑制住酸澀痛苦的情緒，死死的捂住臉，費勁了極大力氣才踏出一步，走進鬼道裏，直接閃現到人間的另外一處地方。
不知道閃現到哪裏，天色已經黑了，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沙灘上升起了一團篝火。
有個油膩的男人抱著一把吉他坐在篝火旁，用著故作沙啞的聲音唱著一首老歌：“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為愛放棄天長地久……”
“我們相守若讓你付出所有，
讓真愛帶我走——”
尹渺聽得直戳心窩，罵道：“什麽破歌，土死了。”
可他站在原地沒動，一直在聽，聽著聽著，突然蹲了下來，將腦袋埋在膝蓋裏。
好想帶走他，但舍不得。舍不得他難過，不想讓他死掉。
就像十年前。
他以為他還有很多時間，結果時間戛然而止。
海面上凝聚出大片烏雲，陣陣冷風，劈裏啪啦的雨落下來，篝火很快就澆滅了，沙灘上的人跑了個沒影。
只留下尹渺一只鬼，孤零零的留在沙灘上，失聲痛哭。
*
元老道踏進若水觀，走到半路遇到盧曾侄，對方見他愁眉苦臉的，嘴甜的湊上來：“元師祖，您怎麽了？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元老道眼皮子擡了擡，心說這小子鬼容易最多，說不定能想出辦法呢？遂把尹渺找他一事給說了。
盧道長一楞，猛地拍了下大腿，痛心疾首道：“這小子糊塗啊！愛得死去活來還搞這麽一出？他以為他自己是個情聖，很偉大嗎？嘖，真是傻……”
“少年至情至真，想法比較單純。”元老道發愁的捋了捋胡子，“但我覺得此事對黎初不公，你說該如何是好？”
“當然是……”盧道長說到一半，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突然道，“依我看來，尹渺這小子是不是口是心非啊？”
元老道略微一頓，看向他這個鬼靈精怪的祖師侄：“此話怎講？”
盧道長給他一頓分析：“他要是真的狠心想讓黎初忘了他，何必要告知您？直接說這兩顆都是救命的丹藥就好了。還非要說出來這藥是幹嘛用的，那您也跟著發愁，然後告訴我，我也跟著發愁。”
盧道長輕嘖一聲，點評道：“還讓您給黎初餵藥，讓您做這個壞人，這小子大大的壞！”
“我猜，他應該不是故意……”元老道還是覺得尹渺本意是好的，就是不知道怎麽想出了這個怪點子。
盧道長哼笑道：“他確實不是故意，他或許就是希望有個人能阻止他……要不然說那麽明白幹嘛？搞得你我盡知，跟著為難犯愁。”
盧道長：“所以，這枚丹藥餵或是不餵，決定權在您手上。”
元師祖神色一凝，表情若有所思。
盧老道見元師祖把話聽進去了，油嘴滑舌道：“就算扣下了，不讓黎師侄服用，您也是為了小黎好，他還能怪到您頭上？或許日後還要感激您，幸好沒讓黎初吃了那枚丹藥……”
元老道大徹大悟，用力拍了拍盧曾侄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愧是我若水觀最滑頭的徒弟，看的比我通透！”
盧道長摸了摸鼻子，雖然這聽起來不是好話，但他還是當做好話聽了，嘿嘿一笑的謙虛道：“師祖謬讚了，謬讚了。”
可能是第一次被元師祖誇，盧道長突然發言欲爆棚，腦筋一轉，乘勝追擊的又出了個鬼點子，振振有詞道：“而且我覺得，應該找個好時機把此事告訴小黎，黎初知道後肯定會生氣，在心裏給尹小子記上一筆！”
盧道長快意道：“日後他倆重歸於好，就讓小尹因此好好吃些苦頭，讓他知道到底什麽叫替人著想！”
元老道撫掌大笑，被盧曾侄這麽一攪和，總感覺這事不再愁苦，反而有趣多了。
就是告知的這個時機不好找……總之，這枚孟女丹他先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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