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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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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恒

一朝夢醒,舊夢了無痕。

年輕的帝王坐在金椅上,斜靠著椅背,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側臉倚著手背,目光冷淡地註視著前方。

他身上著了玄色的長袍,繁覆的金絲勾勒出龍的形態,張揚的金龍盤踞在衣擺上,自下而上舒展龍身。

腰間玉帶精致冷硬,束縛著精瘦的腰身,肩頭也越發顯得寬闊,寬肩窄腰的身材被玄衣包裹,袖口寬大,因而又顯出幾分隨性逍遙。

下面朝廷百官大都低頭沈默著,只剩下中間三人在爭執。

從左至右,分別是林侍中、文侍郎、蕭侍中。

蕭、文兩人對峙著,林侍中在一旁默默不語,他先前已經幫著說過一次話,但是兩人言語激烈,他還未再次找到插得上話的時機。

文侍郎與女官們素來有嫌隙,不過先前他極少與人在朝堂之上直接發生爭執。

幾個月前蕭翊和先後擢升朝臣家中兩位家眷孫芊如、晏雲淑二人為女官,逼得朝臣不敢再隨意開口,他親自站出來,卻有些不依不饒。

他眼中緊緊盯著女官這一點權力,又將蛇一般緊繞的目光投在蕭翊和身上,生怕他在背後又給了女官們什麽好處和權力,繼續壯大她們的力量。

蕭翊和素日裏再能容人,但是終究也是萬人之上的君王,被這麽一個人整天用打探的眼神盯著,還想盡千方百計阻止自己的詔令頒布實施,實在也是厭煩他得厲害。

“北城關燕雲軍既然已經擴軍,那麽陛下也理應撥下相應的糧餉軍資下去。北地的生計本就困難,那種淒寒的環境有幾人能夠受得住?若是不及時準備糧餉軍資,燕雲軍的將士怎麽為我大陳守好北城關,怎麽守好我大陳的疆土!”蕭雲枝長眉怒豎,聲音冷酷,帶著幾分怒氣。

文侍郎也不甘示弱,他怒瞪一眼,又朝著朝堂上的蕭翊和看去。

他雖然是面朝前方,但是言語間卻是沖著蕭雲枝去的:“北城關確實是貧瘠之地,陛下仁德,輕徭薄稅,北城關可以說是入不敷出。那燕雲軍又有臨京秦家的幫扶,哪有增加糧餉軍資的需求,秦家可是臨京首富,在京城中也是早有盛名。”

他說到“陛下仁德”時,誰也沒有註意到,上首的蕭翊和翻了一個白眼:他素來厭惡文侍郎這套借口的說辭。

仁德可不是靠嘴說出來的。

“文大人此言差矣,正是因為北城關此前被戎國奪占,民生艱難,現在又作為我陳國疆土的屏障,若要說朝廷的仁德,那還是得做些切切實實的。”蕭雲枝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朝著文侍郎直接說的,她語速極快,但是字正腔圓,字字句句清晰地落在文侍郎面上,氣得他兩頰通紅。

蕭雲枝在朝堂上商議國家大事可不會秉持什麽“尊老”的原則,在這個時候讓著他,繼續開口:“況且,燕雲軍也是我大陳軍隊,是當年先帝在時親口許下的,還立了詔書,是堂堂正正的大陳軍隊,理應受到優待!”

這一點文侍郎無法反駁,當年先帝趁著病重臨危,寫下一紙詔書,宮裏宮外眾人忙忙碌碌,只覺得是一紙荒唐言,沒有幾個人將這件事放在眼裏。

但是幼帝登基,太後垂簾聽政,外敵來襲,陳京一片風雨飄搖之際,被封為燕雲將軍的安和郡主竟然真的披甲上馬,帶著五千人北上北城關。

女娘做將軍,千古奇事!這下子可在文武百官中捅了“簍子”了。

以文侍郎、趙侍郎為首的幾位臣子最是反對,但是反對的聲音不大——因為理由不足以撼動先帝的一紙詔書。

文侍郎也曾寄希望於龍椅上的新帝,但是幼帝年幼把持不了朝政,太後雖然有在朝堂上說話的大權,但是謝雲昭自小也算是跟在她跟前長大,她自然不會阻攔她。

謝雲昭家中母親父親素來低調行事,有了先帝當年“可不入朝”的聖旨,謝沐承是連朝堂都不邁入,更別提讓他管束自家女兒。

剩下的朝臣中不是有謝雲昭的外祖父,就是有她哪位伯父叔父、阿公舅舅,即使他們中有人也不喜謝雲昭北上北城關,但是念著親戚情分不會阻攔,這就使得文侍郎一小眾人孤立無援。

文侍郎腦海中轉過許多念頭,正想著繼續說些什麽,就見站在他身側許久未言語的林侍中開口說話了。

“蕭大人、文大人切勿再動氣,兩位大人各執一詞,說得都有道理,但是燕雲軍也確實為我陳國軍隊,六年前為我朝廷奪回北城關。前兩月與戎軍一戰,更是守衛了我陳國疆土,也實屬不易啊……”

林言恒徐徐開口,說話間語氣婉轉,措辭也極其委婉,說話時甚至還偶爾停頓,似乎只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不像往日與陛下共商國事時那般能言會道、口齒伶俐。

“軍資一事嘛,我看不如兩位大人各退一步。我聽聞北城關燕雲軍前些日子頒布招軍令,大概於近日招軍——我且說句實話,我陳軍招軍向來是以抽丁為主,但是我聽聞這些日子各地又許多女娘趕往北城關參與招軍甄選。先前我也不曾想到我陳國女娘有如此多的女娘自願入軍,能於戎軍作戰,甚至幾戰幾勝,可見我陳國女娘的風采,可見我大陳的國威啊……”

林言恒說話時仍然是不慌不忙地,言語間還透露著對文侍郎的親近。

他今年不過二十六歲的年紀,做過蕭翊和年少時的伴讀,後來入朝堂為官,步步高升。雖說是少年成才,但是說話做事沒有一絲傲氣,很得人心。

他說這一番話,將文侍郎繞進去,弄得他雲裏霧裏的。

但是轉眼間又回到軍資的事情:“依我看,不如依然按照原先個人的份額,有多少人就分發多少份額的,不額外增加,也算是遵循舊例。”

文侍郎還在琢磨他這句話中的利弊呢,旁邊的蕭雲枝就開口了:“不行,還是得增加,北地嚴寒……”

文侍郎又是一個怒視的眼神過去,直接就拍板了:“就依照林大人說的辦吧。”

蕭雲枝還想說些什麽,堂上觀戰半天的蕭翊和終於坐直了身子,冷冷清清地開口:“既然如此,就定下吧,吵了這麽半天,不要再做無謂的爭執了。”

“臣遵旨。”幾人行禮,回到自己的位置。

蕭雲枝暗中冷冷地斜視文侍郎一眼,得到的也是他正好不屑地看過來的眼神。

林言恒倒是沒有再多說什麽,他靜靜地站在自己的地方,聽著堂上的蕭翊和提起下一件事情。

……

“今日配合得不錯。”

出了泰安殿,蕭雲枝追上林言恒,他正好在前面慢悠悠地走著。陽光下,紅色的官袍襯得整個人恰如芝蘭玉樹,溫潤如玉。

聽見她的話,林言恒回頭笑笑,面上神色溫和但是嘴上說話的措辭卻是尖銳:“文侍郎這個老東西,果然又拿燕雲軍開刀。”

芝蘭玉樹開口說話,聲音清朗如玉石,措辭卻像極了渾身是刺的仙人掌。

沒有一點在朝堂上的風度。

“還是你想得周到,這文侍郎次次針對於謝雲昭。我瞧著今日燕雲軍開始招軍,他那顆黑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怕是要壞事。果然,今日就在朝堂上直接發難,還好我倆反應機靈,他現在怕是已經大夢初醒了吧。”蕭雲枝將笏板隨意插在腰間,雙手背在身後,看著往皇宮出口處去的朝廷百官,說話時難得帶了些惡劣的笑意。

朝廷上她和林言恒倆人簡單配合了一下,總算是堵住了文侍郎的嘴,但是他後面細想,肯定不對味。

“那又如何,下次繼續咯。”林言恒動作沒有她那般瀟灑,端著笏板老老實實走路,但是言語間帶著些囂張不羈,絲毫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蕭雲枝莞爾一笑。

……

“誒,這不對啊,我怎麽想著這林言恒會出來從中調和呢?”

文侍郎出宮上了馬車,越想越不對勁,搖著頭連說幾聲不對勁。

今日趕車的是個中年男子,車內坐著蓮生,他依舊是一身書生打扮,頭上裹著綸巾,手上捧了一本看了一半的書,白凈秀氣的臉上帶著些探究:“大人,有什麽不對勁?”

文侍郎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心中早已明白過來:“我說林言恒這小子怎麽會突然從中調和,不曾想是他們三個人算計於我!”

文侍郎說的三個人自然是蕭雲枝、林言恒,還有蕭翊和。蕭翊和與蕭雲枝皆是支持燕雲軍,林言恒是蕭翊和作為太子時的伴讀出身,始終是站在蕭翊和的那邊,在燕雲軍的問題上,自然也是站在蕭雲枝的那邊。

只是林言恒說話做事最是溫和,從不與人紅臉,有翩翩君子的風度,在朝中也不顯眼。久而久之,別人也就忘記了他的立場。

蓮生聽見他的話,只是淡然一笑,似乎毫不意外,敷衍著過去:“……不過她們也並沒有分毫不讓,此時正值燕雲軍招軍,大人在朝中談起這樣的話題,確實是有些不妥當了。”

“蓮生,你也為她們說話?”文侍郎目光透出幾分不可置信,倒是沒有責怪,只是蓮生說的話確實給他幾分震驚。

“我不為誰說話,我在大人身邊,向來只說我想說的話。”蓮生淡淡一笑,低頭看書去了。

文侍郎有些氣結,看著蓮生看書,也無處說話,準備掀開簾子看看外景,卻一眼就看見一駕有些熟悉的馬車從他的馬車身邊駛過去。

馬車被超過時,文侍郎看見那馬車的主人掀開簾子淡淡地看了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不屑。

是蕭雲枝。

她肯定在挑釁!

文侍郎氣得吹胡子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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