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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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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道別

暮春夏初的一段雨季最是磨人,先前還是帶著幾分悶熱,現在雨又瀟瀟落下。

荒原之上,兩人沈默著對峙。

對於秦煜來說,這種眼睜睜看著希望被泯滅的痛苦比戰場上鮮血淋漓的傷更刻骨。

對於德王蕭策安來說,這種對峙比和賢王金殿對峙更煎熬。

遠處有人吆喝招手。

“將軍,有要事相商!”

德王最後看了一眼秦煜,她向來挺直的腰背脊梁,第一次被現實打敗。

她低頭不語,雨水打濕了她的發絲,顯得狼狽不堪。

像無枝可依的孤鳥。

他想。

康靖十九年,德王軍撤軍,來的時候整整十二萬人,離開的時候只有不到八萬人。

犧牲的德王軍埋骨荒原之下,與邊關瘋長的草和狂野的風日夜為伴,能夠活著離開的卻是悲喜交加。

秦煜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沒有喜,她帶著沈重的心情上了馬,策馬離開這個地方,身後是脫掉那一身不合身的盔甲輕裝回京的女娘軍,她們沒有屬於她們的名字,既不屬於正式的德王軍,也沒有正式的軍籍,她們只是一個小支隊,一個在德王掌管下的小支隊。

現在,她們的隊旗被收下,曾經那個支隊的影子在被一點點踩下。

若是此行前去京城,得不到承認,也許沒有人會記得在那些荒原之下,也有女娘的枯骨與血淚。

收在包袱裏的隊旗壓得她的脊背發燙發酸,秦煜一次又一次回頭。

她看見遠山的青綠,看見遙遠北城關的嗚咽。

她看見遠去的荒原,看見雨水朦朧掩蓋住曾經的駐軍之地。

她看見長長的隊伍,看見歸家的和不能歸家的無法吶喊出的情愫。

她漸漸看不見了。

她離開了這個地方。

……

和焰娘分別以後,謝雲昭和顧安之又在外面牽了馬,繞過最後一點路又出了城門。

兩人騎在馬上,謝雲昭說了這個故事。

“那後來呢,我聽將軍說過許多次從前的,沒有聽過後來的事情了。”顧安之騎在馬上,有些疑惑。

謝雲昭知道她試圖探索過這些事情,顧安之雖然癡迷武道,但也聰慧,已經猜到結果,但是不了解過程。

誰人不知,飛燕軍是陳國第一個被正式命名的女娘軍,但是從前以秦煜為首的那支隊伍,又去了哪裏呢?

“這其中又有很深的淵源了,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解釋得清楚的,若哪一日有時間,我們坐下來慢慢說。”謝雲昭看向她,回燕雲軍這段路算不上有多平坦,路途也短,轉過彎前面就是駐軍之地,實在不方便言說。

顧安之點頭,她猜到了故事的結尾,還是渴望著知道那個肯定不會平淡的過程。

但實際上,回到營帳之後,謝雲昭又陷入了連續幾天的忙碌之中。

“要是他們從這一條道上來,我們倒是可以提前埋伏。”蘇續指著地圖上的一條主要道路說。

在一旁的一位女軍師也點頭,她也有此想法:“我們從這裏伏擊,能夠對戎軍前面探軍的前鋒造成較大的打擊,不過後續戎軍若是閃避,不正面迎戰,會耗費士氣。”

“不若到啟陽谷谷口,使用‘井’字陣法,像上次那樣將他們再困一次?圍剿大部隊很難,圍剿前鋒部隊幾千人還不容易?”寧莫寒在旁邊大膽提議,她是探員的領頭人,知道的消息是最多的,也很了解戎軍的秉性,這個方法很適合用在這裏。

況且,誰能夠想到她們會使用上一次用過的方法——會“故技重施”呢?

謝雲昭站在地圖前也有些苦惱——“這個方法太過冒險,‘井’字陣法太過單一,至少需要加上一個九曲陣,聯合起來才行,但是啟陽谷谷口沒有荒原那樣遼闊的條件,相對狹窄也相對限制,恐怕很難完成軍陣的延伸轉換。”

蘇續點頭,他也有些想法:“不若我們再向前些,行軍到此處——”他手指往前移了兩寸,在地圖上卻是很長的一段距離。

“總得為鎮遠軍留些位置。”他唇角微微彎起,說話時仿佛帶著幾分笑意似的,帶著幾分胸有成竹的把握。

謝雲昭點頭,她指點了幾個地方,在這些地方插上了代表著軍力分布的旗子。

“左前鋒位於啟陽谷西北,右前鋒位於啟陽谷東北方向,左中營守啟陽谷之前,右中營暫時並入左中營,右中營連同右後營接應鎮遠軍,屆時我們一同進攻……”謝雲昭很快訂好計劃。

顧安之在一側為計劃查漏補缺,接下來眾人就繼續商定若是有新變采取的應對的計劃。

飛雲軍營帳。

宋策心裏演練著剛剛在主營帳定好的計劃,將手下的幾位千侯集中在一起,蘇續仍然拿著地圖在身後看著。

“飛雲軍此次作為左中營,與飛燕軍合並,希望各位千侯能夠把握良機,做到最好。”宋策不是很會說話,但是他真正希望飛雲軍不要在這次計劃裏出現什麽不當的行為。

飛雲軍太重要了——燕雲軍一萬多女娘軍,五千多男子軍,而即將增援的鎮遠軍皆是男子,戰前燕雲軍軍內消息森嚴,不會外洩。但是等到打起來一切都說不定了,燕雲軍本來以女娘為主,突加增援那麽多人,戎國一定會起疑。

不是不能讓他們知道,只是消息擴散越晚一步,贏面就越大。

宋策知道自己軍隊的實力,也清楚燕雲軍和鎮遠軍的配合能夠有很大的勝算。

而且,謝雲昭並沒有將她的底牌亮出來——如果沒有必要,也不必亮出來。

幾位千侯在營帳中聚集,他們都是出自謝家軍,是由謝家老將軍謝沐承帶出來的兵,跟著自家的郡主打仗也有五年,皆是忠心耿耿的人。

“末將必不負謝將軍與宋將軍期待。”幾人皆是行了軍禮,誰都知道這一次戰事的重要性。

眼前幾人有四十幾歲經驗豐富的老將,也有三十幾歲的武力雄厚的將士,除了最小的那位,其餘人皆是年長於他。

宋策愧疚感湧上心頭,他身兼要職,作為飛雲軍的將軍,並沒有過人的才智和聰慧,同齡人中也不及裴珩、謝雲昭勇猛善戰。

他憑借著家中祖輩父輩的蔭庇,得了這一支軍隊領兵的權力,希望能夠建功立業,迎娶心上人,但是心思卻不如像顧安之這樣的將軍純粹,於是總是帶著幾分歉疚。

眼前的幾人還在等待著他這個上官的吩咐,宋策接過蘇續遞過來的地圖,將手中地圖展開鋪好,借著這一點時間整理好情緒,開始細致地講解,蘇續在身後繼續補充,兩人配合得極好。

“可以,但憑將軍吩咐。”這次商議出乎意料的順利,有了謝雲昭定下的計劃,以及蘇續幾位軍師做好的周密部署,這幾位千侯心裏有了數,皆是安定下來。

燕雲軍軍營或者說陳國軍營中向來就是這般,總將軍將計劃定制好,層層傳達下去,千侯傳給百將,百將又繼續傳下去——也許並不是所有人都理解這個計劃,但是所有人心勁兒都會往一處使。

既然加入了這個隊伍,就要遵守這個隊伍的規矩,就要遵守上官的指令,他們為著保家衛國,總是願意拼盡一切的。

只是在戰事來臨之前的最後一夜,不知道他們想起的故鄉的父老鄉親們,還是自己吉兇未蔔的命運?

“我飛燕軍此次並非第一次作戰,但是這確是到目前為止最重要的一次戰事!諸位姐妹入飛燕軍之前,我與顧將軍曾經問過諸位,戰場之上,到處都是危險,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生死不定,諸位可會害怕?然我聽過諸位的回答——戰場之上,生命懸危,人皆有畏懼之心,但是不悔,既然無悔,那便無畏!”

謝雲昭也在營帳前說話,她面前是千侯百將依次排序下去的飛燕軍各領軍,看著她們,她內心湧起一陣陣的激情。

“謝某自五年前從京城而來,在戎軍手中奪回北城關後才建立女娘軍,對於陳國上上下下來說,這是一支特殊的隊伍——我們是一支由女娘組成的軍隊。我們飛燕軍從將軍到普通士卒皆是女娘,註定要克服許多艱難險阻。

“諸位與我相識多的有五載光陰,少的不過一載,也知曉我飛燕軍建軍以來的艱難,五年時間,我們招有一萬多女娘為軍……即使我們小心謹慎,合作互助,還是犧牲了不少姐妹,但是諸位未曾說過有一絲的畏懼。

“我們不能辜負那些犧牲的姐妹們,和那些沒有機會上戰場動物姐妹們的期盼,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辜負自己在最初加入的時候的夙願——保家衛國,為自己開一片天地!”

謝雲昭一番話落地,鏗鏘有力的話語落在人的心上,每一句話都像一擊重錘,落在人心裏,一下又一下。

“我願隨將軍,保家衛國,開一片天地。”顧安之神情嚴肅,目光帶著點點瑩光,她跟隨謝雲昭最久。

她是在京城就跟隨謝雲昭,比任何人都長久,加上兩人自兒時就有的淵源,因此比其他人更了解謝雲昭的話中含義和一舉一動代表的意義。

戰前激勵戰士們是自古以來行軍最重要動物一件事情,從將軍自己的心理準備到最普通的士卒的心勁,都是飛燕軍軍隊士氣凝聚的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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