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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快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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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快趕快!

錢亮興沖沖又帶幾分忐忑不安地走進銀匠鋪。

他沒有聽見叮靈叮靈聲,還以為金大叔不在呢,卻見金大叔正在做一只刀鞘,他把刻完圖案的銀片小心翼翼放置在松香模型上,這樣刀鞘上的銀飾就完成了,只差焊接和最後的打磨。

銀匠見錢亮進來,丟下手上的工作,伸直腰幹笑了,笑得有些靦腆。

蔡誼腳跟腳進來,說:“哈哈,我又贏了!”

錢亮頓覺這裏銀匠鋪內外一切的一切都在對著他點頭笑。便問:“蔡大叔,你贏了啥子?”

蔡大叔笑道:“哈哈,我跟他打賭,說半年之內,你遲早要來。”

“那,賭的啥子?”

“我和他今年十一月要到於田去一趟。我們以前去,路途開銷都是打平夥,我賭輸了,今年的開銷都算我的。”

“那金大叔輸了,開銷都算他的?”

“哈哈,他輸了,罰得就重了。但是這好處都是你的,我一點都得不到。哈哈哈!”

金戈便指著面前尚在制作的銀刀具說:“我跟蔡誼商量,你再來了,我們合送一件刀具給你,他打刀,我打刀鞘。他既然說得這樣肯定,我也就相信他,所以你看,我的刀鞘都要完成了。”

蔡大叔接著說:“哈,小老弟,我的刀值不了幾文,他這刀鞘,還有刀柄的花樣,可是份重禮呀!”

金大叔、蔡大叔的心意都已經擺明了。錢亮如坐春風,躊躇意滿,立刻掏出一疊錢,雙手遞給金大叔說:“大叔,這錢,請你幫我打只項圈,我要把這只項圈送給翠枝。”

金大叔對此雖然心理上已有準備,但他也跟錢亮一樣激動,接了錢緊緊攥在手中。

錢亮又從挎包裏取出兩條《春城》香煙,送給金大叔和蔡大叔各一條說:“你們長期抽葉子煙,換個口味吧!”

蔡大叔笑得合不攏嘴,把錢亮拉出去站在天井中說:“哈哈,小老弟,你現在要趕快!”

“哦,我做啥子要趕快?”

“唉呀,我曉得你肯定是來向翠枝求婚的,趕快趕快!”

原來由於錢亮和子羽的插足,阿華憤而退婚後,翠枝身價倍增。

因過去傳說她是個蛇妖,現在兩個看去有氣質的知青屢次上門,像看上她了,蛇妖的傳聞恐怕不確,於是這幾個月來提親的人踏破門檻。

此時錢亮笑著說:“蔡大叔,我就是來向翠枝求婚的,但是求婚又不是進洞房,何必要趕快趕快?”

“嘿嘿,今天附近有些彜胞在山上唱花園,她恐怕也在,所以才叫你趕快!”

“哦,啥叫唱花園?”

“唱花園麽,這是彜族姑娘小夥在談戀愛找對象呀,年輕人呼朋引伴,到山坡松林裏唱愛情山歌,你聽,你聽……”

錢亮豎耳聽著,從山上傳來此起彼伏的悠揚的歌聲。

他頓時火燒腳板,慶幸自己來得正是時候,趕快向金大叔、蔡大叔告辭,向山上跑去。

外面松林一處處,溝壑一道道,唱情歌的彜人時隱時出,歌聲亦從這山傳到那山:“這山看見那山高,兩山拉攏搭座橋。遠望郎從橋上過,妹在這邊把手招……”

又從那山傳到這山:“你別嫌我是憨娃娃,我敢在墻頭上跑馬。一晚夕想著你沒註意,蹬爛了鋪蓋的裏子……”

這些“花園”是從心裏流出來的呀!錢亮驚訝這些平日憨厚得像石頭的男女竟有如此神奇嘹亮的嗓音,他們一聲“哎”就如平地裏飛出的箭弩,強韌又有彈性,無數個“哎”此起彼伏,周圍仿佛綻開無數煙花,在幽幽山谷中產生奇妙的混響。

歌聲四處響起,綿綿不絕,錢亮剛剛循聲轉向這邊,另一支歌又在背後響起來了。他甚至分不清心裏究竟是擔憂還是喜悅,就是好聽,就是動人。

有時所有歌聲都停了,一切都隱藏在靜謐之中,錢亮提心吊膽:翠枝在哪裏呀,她被人搶去了沒有哇?

錢亮東撲西趕尋了足有兩個時辰,哪裏有翠枝的聲音和身影?這座大山裏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飛來、如影隨形般跟著他的除了情歌,還有繡球。

當接到最初幾個繡球時,他都拿在手裏,仔細端詳:它像姑娘的拳頭般大小,面料或絲或棉,分成八瓣或十瓣、十二瓣,每瓣都刺繡著精致圖案。

下端吊有五簇七彩串球絲線作裝飾,卻在上端封口處縫上尺許長的白布帶,用來提掛。

他捏捏繡球,也有感覺綿軟的,內裝的棉吧;也有感覺嚓嚓響的,內裝的谷物吧。

他拿著看來看去,想到翠枝的手藝竟比這強十倍,就順手掛在枝頭上,連頭都不擡就溜之乎也。

由於接二連三他都如此,這樣終於才有兩個會說漢話的彜族姑娘走出來,也不知憐憫同情他呢還是氣惱他浪費了這麽多繡球,一個對他說翠枝不會來這裏唱花園,因為她的戀愛對象是漢人。

另一個說她親眼見翠枝下山了,今天逢場,她是不是到街上跳舞去了?她爹雖是漢人但她喜歡跳鍋莊,傳話說她的求婚者必須跳鍋莊跳得好。

錢亮聽了且喜且憂,喜的是她對求婚者提的條件,憂的是白白浪費了半天時間,可千萬不要有意外。

他腳步疲塌、心神不定回到銀匠鋪,一問金大叔,才知蔡大叔故意逗他,也是在試探他,翠枝姐妹二人都到翠枝媽媽家過彜族年去了。

這時太陽快落坡了,翠枝媽媽家在麻雀洞,離梅林的農技推廣站不遠,此去要走三個多鐘頭,馬上去有一半時間要摸黑。

錢亮雖然恨不得一步就跨到翠枝面前,向她求婚,而且這念頭與時俱增,已比剛從柏舟出發時強烈十倍!但想到如果摔下崖去了,或遇到狼群,那豈不就將她拱手送人了!

這晚銀匠叫他不去鐵匠那邊了,就睡翠枝房間。他將枕頭一會兒抱著,一會兒塞在頭下。輾轉反側、睜眼待旦的滋味算體會夠了。

他半夜就出發,其間幾座大山被他輕松踩在腳下。快到時有道架著網橋的深澗,聞著濤聲怒吼,始放慢腳步。網橋用粗索結成,孔有巴掌大,不小心腳會漏下去。但有驚無險,繩索好的,身體肯定漏不下去。

過橋再走一會,已穿插到梅林農技推廣站的下方,更接近山腳的喇叭形開口。

天已大亮,從所處位置俯瞰,麻雀洞村寨是塊平壩,卻是彜漢混居,從那屋頂有瓦的也有木板條的就可以看出來。

壩子上看得清的除房屋頂之外還有一堆堆樹木,一條條帶子,帶子亮的蜿蜒的是小溪,灰的端直的是小街。還有些灰的白的塗抹,是院落和小塊空地。

錢亮正要下山,背後有個怯生生的聲音:“錢亮!”

一看是翠蓮。他想哈,來接我的?

“我來叫姐姐。”

“來叫姐姐?”

“嗯,今天好多事情。”

“她在哪裏?”說這話時錢亮已猜到幾分了。

“農技站。”

太陽升起一會了,小廟還沒動靜。錢亮食指豎在唇上叫翠蓮別住聲,翠蓮不懂啥意思,是從他眼神中猜出來的,打個抿笑。

錢亮走到梅林寢室窗外,往裏一看,屋裏燒著火盆,梅林背向火盆和衣睡在床上。翠枝睡在火盆邊鋪著的草墊上,裹件查爾瓦,向著火。

翠枝手邊還有件花花綠綠的針線活,梅林可是針線高手呢,她是來求師,還是來切磋?

門虛掩著的。翠蓮進去弄醒姐姐說:“你看你看,哪個來了!”

翠枝坐起揉眼睛,看見錢亮,馬上站起來。

錢亮進去先在梅林屁股上拍一下,梅林喃喃道:“翠蓮!”

又拍,他屁股扭幾下,坐起來。見是錢亮,說:“啊,是你?你又來了!嘻,昨晚翠枝和我一直在說你。”

錢亮道:“膽大呀,睡覺門都不關?”

“這裏家家都不興關門,因為有火塘,又不怕野獸。”

“彜家都有狗,你這裏……”

“嘻,我平常都關著門睡,昨晚上翠枝在這裏呀!有幾只熊進來,東聞聞西嗅嗅,然後繞火塘走一圈,就出去了。”

“咦,真的?”

“做的夢。”

“哈哈!哈哈哈!”

錢亮見翠枝入鄉隨俗,穿的是彜族緊身窄袖飾花的上衣,上面做有盤花、貼花和刺繡。彜族婦女衣裳都是斜襟的,她這件卻做成對襟,看起別致。

錢亮從火盆邊拿起她昨晚還在趕工的女紅看,卻是彜家姑娘必戴的黑布蓋頭,是用針線密密縫制的,繡了花朵,穿戴時幾張相疊,放在頭頂,再用粗辮和彩色的線繩壓著。

錢亮問她:“噢,你是來求師,學針線的呀?”

翠枝“嗤”一聲笑了:“我來學養魚!”

“你學養魚?你不是擔心在稻田裏養魚,魚到了秋冬季節水淺了,水幹了,魚怎麽游哇?”

翠蓮說:“姐姐想在那個白羊湖裏養魚!”

翠枝愛在那洗澡的那座湖,岸邊有一長串活像是羊群的白石頭,子羽、錢亮為之取名白羊湖,已被翠枝、翠蓮掛在嘴上了。她倆接受就行了,因為不算錢亮、子羽、梅林,那座湖邊就只有她倆才去。

錢亮問:“呃,咋想在白羊湖養魚?”

翠枝說:“白羊湖大唄,魚好游哇!”

目前正是養魚季節,堂屋裏幾只籮筐裝著準備賣給養魚戶的覆合飼料,是梅林配的。一問,其實主要也就是米糠。

錢亮又問梅林:“那你主要就是賣飼料?”

梅林道:“哪裏!我主要向他們提供魚苗,還有技術服務,給田消毒哇,放魚苗哇,還有治魚病這些。

“稻田養魚的好處很多,魚在田裏覓食時,攪起水波,翻動泥土,就像牛在耕地,就不用人去薅秧了。田裏的野草,豬毛草、鴨舌草這些都給魚吃了,而且水稻又給田魚遮了蔭,所以魚長得好。”

梅林拿個木頭洗臉盆放在門外壩子上,火塘邊煨壺水,提出來和翠枝把臉洗了。翠枝拿把木梳在陽光下梳頭,翠蓮來幫她梳,她便坐著,手放在膝蓋上不動。

梅林進去對著掛在墻上的小圓鏡梳他的三七分頭。

錢亮走到翠枝對面欣賞她,暖和的陽光給她臉上鍍層金。她瞇起眼睛,看錢亮一眼,睫毛又搭下去了,盛在淺酒窩兒裏的甜笑想抹都抹不掉。

翠蓮兩手手指在她發根撥弄,她擺了擺肩頭:“做啥呀!”

錢亮笑了說:“翠蓮,她頭發哪有虱子呀!你當成在給阿媽梳頭了吧?”翠蓮自己也咯咯笑了,把姐姐肩膀一推,意思梳完了。

錢亮想起梅林說的話,問翠枝:“你昨晚和梅老師說我呀?”

翠枝臉一紅說:“不給你說。”

錢亮笑道:“他要說。”

梅林正用雙手搓揉臉蛋,錢亮屋門口就聞到股雪花膏香氣。錢亮問:“你起先說你們昨晚在說我,說的啥子?”

梅林手從臉上拿下來,搓著手背手心說:“想不起了。”

微笑著又說:“哦,說你帶她進城去賣她編的玩藝兒呀,都說了幾回了。呃,還說你她做的口弦,安的是銅簧片,吹起好聽,可是你答應刻的竹筒子,到你走了都沒有給她。”

錢亮一聽笑了,翠枝還一直把他的許諾放在心上!他許諾的竹筒左刻右刻都不滿意,因為這是給翠枝佩戴在身上的呀!所以他在縣城專門請人刻了,揣在荷包裏的。

他又回到翠枝身邊,翠枝害羞地瞄他一眼,就低下眼睛說:“我還跟梅老師說了蔡大叔和我爹打的賭。你到我家去沒有哇?我爹和蔡大叔有東西送給你呢!”

錢亮笑道:“去過了!不然我哪曉得你在這裏?不光你爹他們要送東西給我,我也要送兩件東西給你,一件還要請你爹幫忙,一件我帶來了,你看——”

他摸出一只雕了花、還配有五彩穗子的小竹筒子,遞給翠枝。翠枝接過看了,笑逐顏開,便從荷包裏摸出口弦。

錢亮上去握著手看,是他做的口弦,她一直揣著的呀!翠枝掙脫手把口弦裝進去了。

梅林看在眼裏說:“原來如此。哼,昨晚我只猜到五分,現在猜到十分了——翠枝,是不是?”

翠枝又在看手上漂亮的竹筒子,含笑瞄他一眼:“啥呀,是不是?”

梅林走過來,附在她耳邊說幾句。

翠枝擺著肩頭,嗤嗤笑著說:“你問他呀!”身體打個轉,百褶裙像孔雀開屏似的翻飛,跑開了。

翠蓮似懂非懂地吃吃笑。說道:“姐,叫你快點回去,有好多事情!”

翠枝說:“走嘛!”

兩姊妹拉著手。翠蓮是漢族衣著,一身分不出是灰是藍的衣褲,褲子是半長褲腳,褲腿有幾個破洞。

錢亮道:“翠枝,你為啥不給妹妹做件新衣裳?”

“她不要哇,哼,她還嫌棄彜族打扮!”

“那就做漢族新衣裳呀!”

“嗤嗤,你給她做!”

“要得!”

梅林說:“你不懂呀,翠枝到出嫁的年齡了,翠蓮還小得很嘛。”

翠枝看著錢亮說:“你來找梅老師耍呀?我到媽媽那邊去了。”

“我就是來找你的!”

“哦?”翠枝臉紅了,含嗔帶笑地朝梅林看一眼。

錢亮知道梅林昨晚和翠枝猜什麽了,猜他會來求婚!

他向梅林投去高興又感激的一瞥。梅林鼻孔輕輕一哼,腰一扭,兩手的手心向後甩著,走進屋去。

“梅林!”錢亮叫道。

等梅林轉過身來了,他又才道:“翠枝,我專門來跟你說,我要和你結婚!”

翠枝微張著嘴,輕輕喘息著,凝視著錢亮。她清泉般的眼睛透視著錢亮的五臟六腑,要叫他的欺詐謊言都無處遁形。

錢亮渾身熱血沸騰,拉著她的雙手說:“嫁給我!”將她摟在懷裏。

翠蓮“嘻嘻”笑起來。

翠枝因臉離得太近了感覺呼吸困難,而且錢亮要親吻她,令她害怕,掙紮著說:“你是知青!”

“知青,你不嫁知青?”

“你二天要走。”

“我走就帶你走!”

“我害怕汽車。”

“那我就搬到你這裏來住!”

“真的?”

“真的!”

梅林冷靜的聲音:“錢亮,你不要哄她。”

“我絕不哄她!我現在就要遷到這裏來,我才故意當著你的面,你好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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