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一家子

關燈
一家子

家樹一早上山給浪子采藥,錢亮一路去。錢亮發現半崖上有叢淡黃色的小花,冒險攀上去看。

他見這花有點像金銀花,又比金銀花好看,因為花瓣有點點紅斑,且葉片溜尖發亮。錢亮木木的眼珠也在發亮,哈,斷腸草!

從前茂生開私人牙科診所的父親帶兒子和兒子的幾個小朋友登山游玩,沿路教他們童軍的知識,認識植物,哪些是可以生吃充饑的,哪些是摸不得的,有毒。

杜文傑曾經指著一種開黃花的植物,說這是胡蔓藤,又叫斷腸草,它全身——枝、葉、花都有毒,容易當成金銀花,吃了就完了。

這時錢亮眼中的小黃花慢慢放大了,變成櫻速花,變成秋霞的臉。他伸手撫摸這小臉兒,快意無限。

他捏住枝幹,正要連根拔起來,附近傳來家樹的聲音:“哎,花有毒!”

他手像觸電,一下子縮回來,擡頭看著家樹:“啥子?是金銀花!”

家樹說:“等我來看!”

爬攏看了說:“硬是斷腸草,摸不得!”

錢亮不由得恨之入骨,他腿一蹬或手肘一拐家樹就會摔下去。家樹因他面相非同尋常,眼珠僵硬,笑容像紙殼,一直有警惕,此時並不過分接近他,而且很快離開了。

他們背一背篼草藥回來,日頭當頂了。東方亮大叔跟浪子正在堂屋涼椅上躺著說些閑話。家裏本只有一張涼椅,家木向鄰居借了一張來。

采回的草藥有煎服的,有舂爛了攤在南瓜葉上包裹的,弟兄倆燒火舂藥忙個不停。

這裏地近南方,季春就像過夏。日落時分,錢亮一人在田野逛。

這一片是自留地,辦食堂時收回,解散食堂之後又劃的,一人幾厘或一分,一家有幾分地。

誰家的絲瓜架、黃瓜架、冬瓜架,黃花滿架,瓜滿架。錢亮摘下個嫩絲瓜,上面一層白灰碰到手就變綠了。

他不餓,剛才在東方家吃了稀飯和高粱粑。可這時嗅到股清香,口裏已吐出張小口,又吐出張小口,咬在絲瓜上了,咬一口覺得好吃,口裏的津液把心都飄起來了,腳也飄起來了。

外人若見他身體在歪來倒去,他是在接受人生的第二次洗禮。

吃完了,朝前走一段,南瓜葉子裏露著幾只南瓜黃的、青的肚皮。這顯然是隊上的南瓜,因為私人誰舍得用大片地給南瓜葉覆蓋呢!這對錢亮說來無甚區別,他又摘個南瓜兒,照樣吃起來。

邊吃邊吸氣,嘴忙個不停,鼻子忙個不停。忽然回到童年去了,他和妹妹種的那片牛皮菜地……哎呀真是苦中有樂!

東方弟兄在門前土壩子潑了兩桶井水,待水蒸發一會,壩子變涼快了。東方大叔和浪子精神也好了許多,自己就將涼椅搬出來了,坐在壩子歇涼。

家樹在旁邊削篾條,一根竹子剖成兩半,然後再剖,最後削成細篾條,白如棉軟於絲,編籮筐用的。

屋對面一排柳樹,家木在那裏用蓑衣草搓井繩,井繩一頭栓在柳樹上,有一丈多長了,這頭還在添蓑衣草,兩只手掌搓得刷刷響。

錢亮青絲瓜、嫩南瓜之外又吃了幾個青皮蕃茄,打著嗝走回來,感到從胃裏冒出來的都是清香之氣。

錢亮自己端條板凳在涼椅邊坐著,未聽浪子和東方亮在說什麽,看面前這幅畫呢。

正想畫中沒有一個女人,有個女人就來了,細看不是秋霞,也不是瑞雪,栗色的皮膚,較之漢族女孩為狹的臉、高一些的鼻梁和深一些的眼窩兒,散披著烏發,腰間系根精致的草繩,嘻,那個牧羊女呀!我怎麽在想她?

不得了,這下要接著想下去了——我當時想殺死她喝她的血,她現在來了呢,我怎麽辦?我還要喝她的血呀?噢不不,我就把她放在面前這幅畫裏!哈哈,不禁笑出了聲。

東方一家人和浪子都不由看著他。此人幹啥?浪子暗想,他不要變得更怪了,麻煩!

東方亮叫兩個兒子過來,說道:“我和範正勇擺了半天龍門陣,我曉得了,牛錢不是他偷的。”

浪子馬上道:“不管是不是我偷的,錢都要賠給你們。”

家木道:“爹!不是他,那是哪個?”

家樹道:“家木,我們就是窮,也要窮得有骨氣。如果真的不是他,就讓他走。”

浪子道:“不走。”

錢亮指著來路說:“問哪個偷的,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家樹、家木都連忙轉過身來,東方亮和浪子也擡起頭來看。

來的卻是小和尚和珍珍。小和尚走攏叫道:“正勇!”

又把錢亮看一眼:“錢亮,你、也在?”

浪子叫道:“你來做啥?”

錢亮對東方亮父子笑道:“正牌子,他就是偷兒,帶起女朋友,保管是來投案的。”

小和尚果然向東方亮道:“大、大叔對不起,我偷的牛錢,我押在這裏,你放範、正勇走。”

珍珍急忙從衣袋裏掏出一疊錢,向小和尚道:“唉,你押在這裏做啥嘛!”

將錢遞給東方亮說:“這是50塊錢,先賠給你,剩的以後還要賠。我媽就是太平的人,我媽媽、舅舅都在太平,我爹叫黃興虎,好多人都曉得,跑不掉的。”

東方亮不肯接,把錢推回去,把浪子和錢亮看著,似乎想從他倆口中得到證實。

錢亮指著浪子、小和尚對家樹兄弟道:“黃興虎是他們公社的社長。”

家樹道:“黃興虎名字我們曉得。爹,那你就把錢收著。”

正說著,白駒、秋霞、李麗華提著抱著棉毯、床單、被面、保溫瓶和一大包糖來了。李麗華向小和尚、珍珍笑道:“看見你們在前面走,都不回過頭來看一眼。”

秋霞已哽咽著向浪子跑去了。

這兩天秋霞在人前沒有哭過,她背地裏才暗自傷神。她已有懷孕的感覺,希望生活平安就好,平安就是福,可浪子這種九死一生的日子,大家這種九死一生的日子何時才到頭哇?

浪子本是滿臉堆笑望著她的,受傷的手也躍躍欲試地做著舉起來的動作。他的笑毫無做作,是自然而然的,並不是為了掩飾什麽和安慰她什麽。

他覺得這次遭遇有點神奇,受了皮肉之苦,甚至還受了羞辱,可是有長大的感覺,還交了東方家弟兄這樣的朋友,他還從來沒有交過農民朋友!

此時看見秋霞,也就是看見家了,他覺得周身溫暖。

可一旦秋霞跑近,他突然間又熱淚盈眶,他在笑,一張臉上笑出了溝溝壑壑,可這些溝溝壑壑流淌著淚珠子,秋霞初次見到他這種表情,沒什麽好奇怪的,只覺得她的愛人更成熟更上乘了。

她走攏抱著頭看他頭上的傷,身上的傷,不知為何,她心裏的傷痛反而煙消雲散了,“浪子,”她笑著說,“你不怕痛呀?你哄鬼!”

東方弟兄見知青提這些東西來,不解何意,還以為是用來賠償牛錢的。

白駒對家樹道:“180塊錢的牛錢,何光德剛才賠了50塊,那還有130塊,明天,最遲不超過後天,一定還你們。另外,曉得你要結婚了,這幾件禮品,是知青大家送的。”

家樹忙說:“多謝了,到那天你們一定要來坐席,但是怎樣通知得到你們?”

白駒笑道:“我們知青中有個會看日子的,就在明天,如何?”

“明天?”

“嗯,明天!”

家樹覺得太突然,看弟弟一眼,家木沒啥表情。再扭頭看父親,父親枯黃的臉上浮起笑容。

家樹仍猶豫道:“明天的日子好,張玉家也不算遠……可是要有時間準備,還要先通知親戚,肯定來不及。”

白駒道:“也是。那就這樣,明天就我們知青來朝賀,但是你一定把新娘子請過來!”

家樹、家木弟兄背後交談,家木道:“你信這些知哥!這樣好,還叫知匪?”

家樹道:“那你說,他們耍陰謀詭計的話,兩個知妹來做啥呀?來當人質俘虜?”把家木問住了。

東方亮見天色已晚,留知青吃飯住宿,白駒爽快答應。

夜裏家樹弟兄便去鄰居家睡,這裏女生睡床,男生在堂屋睡地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