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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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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女

假女行蹤飄乎,帶幾分神秘色彩。

他有時到凱風農場耍,隔久了沒來,大家尤其是女知青,都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著他。無人曉得他的真名、來歷、插隊地方,問這些他就王顧左右而言他。

於是大家都懶得問他了,反正他不會是特務,就叫他假女子,或假女。(叫假女時,女字帶兒化音表親昵。)

假女黃黃的臉兒,細膩的皮膚,梳的三七分頭。此地多風沙,像他這樣梳分頭和愛梳頭的知青,甚至連地方幹部在內,都是絕無僅有。

假女比真的女人還要女人。農場“三華六姊妹”個個都長得好看,又有身材,可在女人味方面都自愧弗如,亦步亦趨向他學,假女每次來農場六姊妹就變成七姊妹。

若其他男的這樣來農場與六姊妹攪在一起那還得了,不公開挨打也要遭暗箭,但男生中無人吃假女的醋。

假女走路,腰微扭,胯微擺,臀微翹,這而且是天生成的,毫無扭怩作態之感。

假女愛打抿笑,笑不露齒,就算露齒也是幾粒白燦燦的米牙,很快閃一下。

假女修眉毛、打口紅,這點每引起農場知青激烈爭議,因為他不當著人的面做,但你總不相信他的眉毛會天生這樣細,嘴唇天生比別人紅一些。

問他他不語,或說沒有沒有,或微嗔,使你不可能追問下去。

農場窗臺下,舊墻邊,到處有指甲花。有次他來看見指甲花開了,紅的、粉的、紫的、撒金的,臨風搖曳,比看見夥食團吃肉還高興,就教女生用指甲花染指甲。

可憐紅指甲花一時間枝葉殘敗,花朵全被掐掉了,碾成泥。知妹們一夜間十個指頭都腫起小包,像受的傷。

晨光中小包消逝了,一個個無論在女生宿舍,還是在男生面前,都翹起了蘭花指,這明潤透亮的紅指甲呀!這不是魔術又是什麽?

假女自己也用指甲花染指甲,對此他不避諱,還可以伸給你看,只不過男的去拉他的手他馬上扭怩縮回去了,再拉他把肩頭一扭、手一摔說聲“討厭!”

“討厭”是他對前來糾纏的知哥用得最多的一個詞。而六姊妹和阿姣、秋霞拿他的手看,無論怎樣拉怎樣捏他都不掙紮,還互相眉來眼去的笑。

農場知妹除跟他學走路、染指甲外還學吃飯,吃飯時,捉筷子的右手小指高高翹起,每一口都吃得少,閉著嘴嚼。

知青生下來目之所及,誰嚼飯不是張著嘴嚼得巴嗒巴嗒響呢?久了覺得假女吃飯真的很好看,很別致。另外假女指東西,及拈針、捉筷子都用的蘭花手,柔若無骨。

就女人味而言,假女美中不足的就是膽大,不光看到耗子、偷油婆(蟑螂)不會驚喳喳叫,還和孫猴的狼崽玩過,甚至敢捉蛇。

假女擅長女紅,他來了總有女生拿著毛衣或刺繡向他請教。他補的疤叫人百看不厭,如果不是六姊妹經常替他擋駕,男生甚至會將好衣服弄破了找他補。

因此假女如果久了沒來,他一來農場就有點過節的性質。大家都挽留他打過牙祭才走,打牙祭時他碗裏的肉經常是雙份,這因為事務長豆腐給了他兩張肉票。

農場為假女鬧過一場亂子。事情起於農場最有男人味的孫猴,其一念之差,孫猴心血來潮想搞清楚假女究竟是女的還是男的。他相信假女是個女的,白駒嗤之以鼻,說這簡直不可思議。

孫猴遂和白駒打賭,輸者送在場每個知哥一包《金沙江》。有人提到“陰陽人”的可能,說那樣就算平手,但何謂陰陽人說來說去因無人見過也沒有下定論。

六指提醒對假女“驗明正身”,六姊妹會不會有過激反應?孫猴聽了打個人看不見的哆嗦,嘴硬道:“怕啥子?關她們屁事!”

議定後就欠東風——假女上廁所,但他一直呆在六姊妹屋裏不出來。

眾人在飯堂裏熱議:“他每回來,白天我根本沒有看見他上過廁所!”

“有次他前腳進廁所,我後腳進去,他車轉身向就出去了,根本就沒有屙尿!”

“我有次在外面,掏出□□屙尿,他還要把臉背過去!”

笑虎道:“咳咳,這更說明有問題了!哈哈哈,嘎嘎!哈咦,哈咦……”

永昌說:“我去看,到底在不在寢室。”

孫猴道:“只有你去,別人去要遭懷疑。只有你,不然白駒。”

永昌半天不回來,回來笑道:“你們猜,她們在做啥?”

眾人興致勃勃:“在做啥?”

“在教化妝,擦胭脂粉!六姊妹,兩張床,‘排排坐,吃果果’,坐得規規矩矩。假女手板心調的胭脂,自己做的,哪裏買得到!

“我聽他問‘你上啥子妝?’這個說‘我上酒暈妝’。又問那個‘你上啥子妝?’‘我上桃花妝’。‘你上啥子妝?’‘我上飛霞妝’。”

孫猴道:“慢點,什麽九運妝十運妝!”

永昌笑道:“他打胭脂之前,先要上粉。酒暈妝,是說喝醉了酒,臉蛋紅冬冬的。桃花妝粉都都的。飛霞妝打好胭脂之後,還要撲粉,胭脂就像紅霞從薄雲裏透出來。”

眾人道:“我的媽呀,好多名堂!”

孫猴道:“永昌,還是只有你去,找借口把他叫到飯堂來。”

白駒說:“飯堂不行,隔近了那邊聽得到,他只要一鬧,六姊妹跟倒就跑過來了。”

孫猴說:“那到坡上去!”

永昌道:“我剛才在窗口看,遭瞟見的,又去不好——小寶去。”招手叫小寶攏來,附耳說了幾句。

大家來到較近的一座崗亭,小寶果真將假女帶上來了。

下一步咋辦?這才發現永昌、白駒沒有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傻笑著。

假女見這群人不懷好意,臉紅一下,對小寶說:“做啥呀,哼!”腰一扭、手一甩要走。

孫猴急中生智說:“嘿,假女,聽說你會摔跤,我來和你摔一回!”

不容分說一手扯住他,一手就去扭他的腰。假女急得叫了起來,跟孫猴扭成一團。

笑虎趁機從背後抓住假女的褲腰,是根棉帶子,一下就扯斷了,很利索地把假女連內褲一齊褪下。

崗亭頓時充斥各種怪叫:“啊呀!”

“謔!”

“噓——噓——”

“嗚——哇——”

假女像遭到雷擊,反而不掙紮了,孫猴撒手走開。假女已知眾人意圖何在,帶著一臉的輕蔑與憤慨,身體僵硬地站著。

眾人眼睛由熱烈放光變為暗淡失望,靜悄悄一點聲音都沒有,蓋所見跟自己□□的並無區別。

足有一分多鐘,假女才慢慢拉上褲子,已是一臉的淚水,從自動閃開的人群中走出去。他先慢慢走一段,然後就小跑,不見了。

狗娃子跟了一段回來報告:“他沒有去找六姊妹,對直下山走了!”

大家都舒了口氣,又勉強說笑一會,遂四散。

回去遇到白駒,孫猴罵道:“你龜兒哪裏去了!”轉而又道:“你龜兒聰明,是個人尖尖!”

白駒笑笑了事,明白孫猴並不是因為打賭輸了冒火,是另有隱憂。

果然,回飯堂大家屁-股還沒有坐熱,三華六姊妹就來了。孫猴氣憤說:“狗娃子說假女沒有去找她們,她們咋曉得的?肯定出了內奸!”目光掃過眾人臉上。

可眾人一反常態都不看他,光盯著六姊妹,個個成了傻兒,成了雕塑。卻是六姊妹出門時匆匆揩臉,結果都揩成了飛霞妝,活脫脫六個仙女!

這幅美的圖畫瞬間撕破了。白素華臉上堆起烏雲,向孫猴道:“哼,孫廣厚,一定是你的主演!”

孫猴惱羞成怒,吼道:“白素華!我啥子主演?關你啥子事?”脖子扯起兩股青筋。

因他從未對白素華這麽兇過,倒令白素華一怔。別的人也都清醒了。六指、狗娃子都扭起嘴角笑。

笑虎道:“咳咳,大姐,假女是你們的啥子人哪?來了就關在你們屋裏不出來?哈哈哈,哈咦,哈咦!”

黃心華上前,眼鏡片閃著幾顆火星,並不看六指和笑虎,對孫猴道:“孫廣厚!你從來都叫的大姐,你現在叫白素華了!你……”忽然哽咽了,鏡片霧濛濛的。

九妹見了叫聲:“三姐!”

對孫猴道:“你兇!你會稱王稱霸!別個怕你我們不怕你,跟你拼了!”

去抓孫猴。李麗華、小青也沖向前去。六指、火眼等忙在中間隔著,互相扭成一團。

孫猴早已軟了,口吃道:“大姐,不、不是我……的主演……”邊說邊退向後面窗口。

“是哪個?”李麗華和九妹逼上去問。

“是他、是他……”孫猴的手東指西指。

被指的人東躲西躲,叫道:“猴哥,你不要冤枉……好漢做事好漢當!”

“假女呢?”不愛說話的小魚擠上去問,臉上淚珠兒漣漣。

“小和尚,說!假女哪裏去了?”孫猴怒喝一聲。不光面前魚兒花容失色,連小和尚都嚇抖了一下。

孫猴跟著一縱身就上了窗口。機靈的青豆早拎起了一根板凳,打在屁股上,使他失去平衡,又被九妹一把抓住了腳頸。

孫猴尖嘯一聲,如鋼鞭抽過,同時將腳向後一蹬。乘九妹手一松,一個鷂子翻身便從窗臺消失了。

此後大家都有失落之感,覺得假女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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