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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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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丟了

艾雪去了兩天,所辦之事均獲成功,感到很興奮。

她首先要辦的就是那樁戒指玉器的公案。她去寄賣行,拿出子羽開的單子一查對,果如子羽所料,那玉器和戒指就在櫃臺裏。

她便從公安局打電話到大明,叫來了寄賣東西的古書紀女人和兒子,由兩個青年幹警出面,將母子二人各帶到一間審訊室內。母子二人哪裏到過這種地方,心是慌的,盤問時破綻百出。

一個幹警後來就用緩和的語氣對婦人說:“你男人古書紀我倒認識,一起吃過飯的。這幾件東西的來龍去脈你既然說不清楚,就算了,我們不再追究。我們要調查打擊的對象是那幾個偷兒、知青!過來簽個字,回去吧!”

母子倆只得在審訊記錄上按了手印,慌忙走了。三件東西遂到了艾雪手中。

她要辦的另一件事,是通過熟人關系,去安辦替楊靈和他們知青組多要點補助,這事也辦得很順利。

回衛生院時楊靈不在,醫生說他已基本痊愈,由護士陪著散步去了。艾雪出去找了一會不見蹤影,就來到鎮上護士的家中。

護士推開窗戶指著遠處河坎上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影,說那便是楊靈,已經在那裏坐了兩個小時了,像石頭人一樣不動。

她此時便又說:“我這次回城裏,事情辦得很順利,帶給你的盡是好消息,你聽了包管高興。想不想聽呀?”

楊靈臉朝著金河。此時轉身,向她投來明亮的目光。艾雪故意放慢語調:“哈,想聽?但是我不能白說,你也不能白聽呀!”

“呃,有條件?”

“當然!我提要求,你完成一樣,我說一件事情,怎樣?”

“好。”

“第一件嘛,嗯……我想想條件。好了,早聽說你會口技,你打回鳥語,吹只曲子我聽!”

楊靈就先打鳥語。學畫眉叫,珠圓玉潤。隨後又吹了在知青中流傳的《世界名歌》中的一只曲子,歌詞是海涅作的——

也不知為什麽原因,

我心中總覺悲傷。

那一個古老的故事,

它叫我不能遺忘……

哨音抑揚宛轉,疾徐自如,有很強的樂感,過了許久都還有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她感慨說:“噢,神了!如果錄音下來,會以為是樂器。你怎麽練成的?”

楊靈道:“哄妹妹。妹妹小時愛哭,我跑到公園去學畫眉叫,回來吹給她聽。鄰居有個人會用口哨吹歌曲,還能用牙齒噴水,兩股水線從他牙縫裏噴出來,射到幾丈遠。

“我們看見他拿杯子含一口水,就嚇得跑,又跑又笑,很有趣的。我就跟他學吹曲子。”

艾雪感興趣地盯著他,笑道:“早聽說你厭煩女的,但對你妹妹怎麽不厭煩?還有媽媽,可見厭煩是假的。”

楊靈雖抿唇不語,目瞳卻在上望,像在思索她說的。

“喲,該我報告消息了。第一件嘛,就是你的金戒指和兩件玉器我都拿到了。”

楊靈驚道:“真的?咋回事?”

艾雪就從子羽找她說話起,把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從衣兜裏摸出個小包兒,打開看了,交給楊靈。

楊靈接過仔細看了說:“我現在沒放處,請你先撿著吧。”

艾雪便收好了,說:“那就在你出院時給你。我再提第二個問題,這可是帶思想性的了,你回答了,我再告訴你另一個好消息。”

“提呀,只要我說錯了不打成□□。”

“沒那麽嚴重,而且你可以否認嘛,又沒有第三者在場證明。我問你,你當時‘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這本來是句口頭禪,你卻硬是這樣做了。

“你僅僅是為了面子,還是因為你恨這些人?還是因為你一點不怕死?你是為其中哪一樣?”

楊靈慢吞吞道:“光為了面子。其實我差點就跪下了,故意要捱一下。”

艾雪笑起來,道:“難得你老實。封岳的分析,他說韓信寧願受胯下之辱,因為他對前途是有信心的。而你不肯受辱,說明你對前途感到悲觀。你不大的年紀,遭受的磨難夠多了。

“他說你自尊心太強,自尊心強的人往往具有悲劇性格,而悲劇,這是說真正的悲劇,只有英雄才能上演。”

楊靈因她說這是子羽的高論,所以聽得很專心。說道:“奇怪,我的性格,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他意識到了?”

“你剛才吹的曲子太憂郁、太傷神了,這反映了你的內心吧?災禍已經過去了,你要振作起精神來!”

楊靈點點頭。因這話觸摸到了自己的心事,目光掃過艾雪的臉上,覺得對方態度是很誠摯的。他很快又把眼皮垂下了。

艾雪又道:“封岳還評價你動如脫兔,靜如處子,說這是古人的境界,難得也在你身上統一了。

“說實話,你這種靜的功夫,我今天才算見到了,也實在叫人驚訝,護士說你在這裏坐了兩個鐘頭,像塊石頭。噢,你為啥老是這樣憂郁?”

子羽說這些,是白駒來那天,在一起說的,白駒沒怎麽說話。

楊靈道:“說我悲劇,說我憂郁,其實我自己都不覺得,也許是旁觀者清?大概,因為我從小到現在沒有做成功一件事情,所以才這樣。”

艾雪點頭嘆道:“唉,這也是有志氣的人說的話!你說,這兩個小時你坐在這裏看些什麽,想了些什麽?”

他們處的位置的前方不到十裏,便是金河峽口。

峽口處有座尚未竣工的鐵路橋,在河面上僵臥了近一年,這兩天又有了生氣,下邊施工用的浮橋上已有汽車在爬行。楊靈因此對眼前之景凝望了許久。

他指著道:“那裏曾經是知青的新臺農場,到那裏建場的全是應屆中學畢業生。在建場初期,他們背幹糧翻幾匹山去開荒,自己建房子,築操場,那種氣魄和幹勁,就像當年的南泥灣精神。

“晚上他們在月亮地壩唱歌、彈吉他、朗誦詩。我和柳石有次去,去了就舍不得走,覺得那裏的生活既艱苦又有詩意,簡直是青年人最標準最理想的生活……

“唉,現在變了,一樣還是那些人,聽說已變得好逸惡勞,兇狠野蠻。那裏現在也和東山坪一樣了,以打武鬥聞名,不種菜不種糧,吃國家,實際上是吃這裏的農民,不懂是怎樣變的!

“他們當年的規劃,要在後山發展畜牧,要在那條小河上游蓄水建電站,要將下面那片荒灘圍成良田。噢,看見沒有,就是那一片。建水電站的條石本來開了些堆在那裏,應該是灰白的,看不出來,已經變黑長草了,唉!”

他說完這些之後,又接著講了慰問鐵道兵的事,講得他自己和艾雪都笑了起來。艾雪覺得這是第一次看見他笑,他自己也覺得就是在當時,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笑過呢!

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是太虛弱的原因吧,臉上泛起了紅潮。

艾雪笑道:“哎,都說你金口玉牙不愛說話,但是我聽你這樣滔滔不絕的說話都至少有兩次了,前次是在四清當中,在你們那間黑屋子裏,記得不?

“你誇獎講陳聞道,講他下鄉後做出的成績。我印象中你有點口吃,其實你口齒很伶俐。

“好啦,現在該我講第二個好消息了:我去找了縣安辦,他們增加了給你們的補助費,除掉床、鋪蓋、蚊帳這些實物外,原定每人補助二十元,現在加成四十元。實物和每人那二十元已經領走了,每人加的二十元,我簽字代領了。”

她笑吟吟地掏出一疊錢問:“給你還是給他們?”

楊靈吃驚道:“咦,你真有本事啊!給秀秀,是她管家。”

艾雪微笑道:“這點就算有本事?話還沒說完呢,安辦主任要親自來慰問你,可能就在這兩天。等他來了,你們實驗室遭破壞,要重新購買實驗設備的事,你可以提出來,請他解決。”

“那,太好了,覺得首先要感謝你!”

“那好呀!餵,你是不是在想我同安辦有什麽關系,哪來這樣大的本事?這呀,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三個消息,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留在最後,好,你說了要感謝我,你先說怎樣感謝,我聽了覺得滿意就行。”

楊靈想了想說:“你幫我找回來的那幾樣東西,那枚戒指,我送給你。”

艾雪心頭猛地一跳,卻猜不透他這話所含的意思。看他神態平靜,遂坦然說道:“哼,不要。接受你這樣貴重的東西,我成什麽人了?”

“那兩件玉器,你挑一件去。”

艾雪冷笑道:“你好大方!嘿,這幾樣東西,子羽說都是你從家裏帶來的,我曉得你們知青都會說謊。你現在老實告訴我,東西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你說每個知青都撒謊?”

“嗯!像你,更是撒謊的精。你打死了益鳥給秀秀弄來吃,哄陳聞道說是斑鳩、麻雀。你和柳石幫三旋賣馬肉,對買的人說是牛肉。這些算小事,再說大事,揭發小星一隊私分的事,和陳聞道毫無關系,你偏要算在他的頭上。

“你給羅隊長看的魏老三的轉業證,你把所屬部隊塗改了,後來我看那轉業證,你改得並不高明,可能是晚上光線不好吧,羅隊長才被你騙過了。

“哦,對不起,我揭你的瘡疤了。其實撒謊是人的本性,說不清它是缺點還是優點。像馬肉完全可以吃,馬又是跌死不是病死的,你們撒個謊賣了錢交給隊上,實際上是做了好事。又比如改轉業證的事吧,你不來這一手,我可能都不在這世界上了。

“哎,我這人很自私不是?幸虧你為我撒了謊,又不準你對我撒謊。我幹脆說穿了,免得你再撒謊使我難堪,你也難堪,希望你爽快承認!

“那幾件東西,戒指的確是你的,兩件玉器,是當年尹家墳盜墓的人挖出來的!”

楊靈被她說得頭皮發麻,後來就成了虱多不癢、賬多不愁無所謂的神態,反問道:“哼,是那兩個盜墓賊被你們抓住,招供丟了兩塊玉,是吧?”

“就是。但是,這個案子剛剛暴露,三旋在尹家墳叫喊,記得吧,我過來問了你和三旋幾句話。你太不老練了,我當時就猜到你和案子有牽連,我沒有吱聲。”

他因為秘密被揭穿而感到心慌,遂溫和地垂下眼皮,顯出一種在女人看來是十分迷人的表情。

“這既因為憑感覺,沒有證據,還因為……。”

楊靈感興趣:“說!”

艾雪心跳漸漸加快了,忽然心血來潮,脫口道:“喜歡你!”

楊靈像遭蛇咬那樣輕輕打了個哆嗦,覺得毒液布向全身。

但這是一條有個性的會解人意的小蛇,所傳給他的除毒液之外還有什麽?他感到頭暈目眩,趕快閉上眼睛,從額上沁出了細汗。

艾雪見狀慌忙捉住他發冷的手,又去松他的衣領,掐捏人中。見他微微睜開眼,臉上又有了血色。

便說:“餵,你怎麽啦?我剛才隨口說了句什麽話吧?喜歡這個詞兒很普通嘛!我在四清中接觸你們知青,覺得很有趣,多數都討人喜歡唄!”

楊靈默坐著,把手從她掌心中抽出來。

艾雪又道:“我不該提盜墓的事。你放心,事情已經過去了。”

“哼,是盜墓賊挖出來,我撿到的,那晚上……”

“好了,這事要說就以後說吧,我現在不想聽。我再提個小問題,你答了就算過關,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你說,如果我是你們組上的知青,好不好呀?”

“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很簡單,艾雪人還是這樣,但是不在公安局工作,而是你們組上的知妹,和你一同下鄉的,這樣你說好不好?”

楊靈看到她臉頰微微泛紅,眼中閃著熱情的光彩,心忽然動了,想說好,但他很快又冷靜了,並且很幹脆地搖了搖頭。

艾雪忍著氣問:“為什麽呀?”

他安心要刺激她一下,好讓她收手,但是不能過分。

斟酌著字句說:“呃,拿大家的話說就是,你呀,驕嬌二氣俱全。知青都有些怕你。”

艾雪氣得挑起一雙柳眉說:“哼,我曉得有些人背後對我的議論,我無所謂!餵,我所謂的驕嬌二氣,在你們羅家院子沒有流露出來吧?我是問你,不是問大家!”

楊靈見目的達到了,畢竟害怕同她鬧翻,忙道:“問我,當然說好!”

艾雪兩眼瞠視著腳尖,似乎沒聽見他的回答。

悻悻地說:“算了,你說好不好,都不要緊了,我算是把你認清了!剩下的那條消息,也已經沒有說的必要。”說畢,起身就走。

楊靈想緩和氣氛,趕快跟隨著,用溫和的口氣道:“小、小艾,我剛才說的話,只是想提醒你註意,說得不對的請你原諒。”

艾雪邊走邊說:“原諒你容易呀,我已經原諒你了。但是那條好消息也已經沒有了,丟了。”

楊靈帶笑說:“哦,但是它的內容,實際上還在吧?不會因為你生了氣,它就不存在了,是不是?”

艾雪冷笑道:“內容當然存在。它既同你有關系,還同我有關系,並且是由同我的關系決定同你的關系。既然你惹我生氣,它對你就談不上是什麽好消息了。我這樣說你懂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衛生院,幾乎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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