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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帕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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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帕女郎

楊靈最大的癖好,卻是坐在土崖邊看雲。

大明這塊壩子,依山傍水,山明水凈。白晝多晴天麗日,夜晚則星月皎潔,雲自然也特別秀美。

清晨,雲濕濕的,蓬蓬松松的,在河對面山邊長長地拖著。山腰那些簡陋的農舍在雲中隱現飄忽,像帶有仙氣。楊靈看久了,便產生想象,似乎那裏面居住著仙人和高士,一塵不染,心中羨煞。

後來這些雲在他眼中慢慢拉成絲、化成煙,變薄、變透明,升騰飛舉。有的像蠶兒吐出的絲絮,把山林柔柔的纏著。有的像棉花做成的帽兒,扁扁的,圓圓的,戴在山頭上。又有的化成了人形,坐在峰頂。

想象中就到了那裏,臥在松下,去掏蟻洞。翹二郎腿長嘯著,學仙鶴鳴。一頂頂絮帽脫離那峰頂,飄走了,他心中惆悵,想知青也是這樣的啊,離開了故鄉,一去不返……

時間久了,雲在他眼中逐漸發黃、放光,邊沿塗上胭脂,胭脂又消褪了。從雲中伸出一些日腳,把整條山脈踩出一些花花綠綠的亮斑。滿天雲霞伸向天極。

陳聞道念畢外文書走過來,他仍坐在那裏發楞。

陳聞道叫他:“楊娃,回去吧,剛才兩只麻雀落在你肩膀上,把你當石頭嘍!”

當他回頭,又問:“餵,你究竟在看啥?”

“雲。噢,鄉間的雲和城市不一樣。”

陳聞道笑道:“其實也差不多,不一樣的可能是看雲者的心情。你在城市要看的東西太多,心猿意馬,哪有心思看雲?”

“城裏沒有原野山川作雲的背景,所以雲都是死氣沈沈的。你看這裏的雲多有靈氣!”

陳聞道點頭嘆道:“你是在城市裏不順心,所以連城市的雲都被你醜化了。”

又道:“大千世界,無生物中,雲算是最有靈氣的。可是像你這樣,呆看半日,又不寫生畫畫,又不研究氣象,頭腦必定是空空如也,越看越傻。”

楊靈站起來,感覺頭腦之中,果真一片空白,不禁暗吃一驚,有些苦惱。口裏不服氣,頂一句道:“那你看書又有啥好處?不僅沒有好處,而且還受過它的害。”

陳聞道被他這一回敬,竟噎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而有時,正當他沈緬在冥想中時,背後會響起一聲“嗚哇!”接著是一串少女開心的笑聲,這是福秀。

頭幾次他會嚇一跳,後來就安之若素了,連頭都不回。

亦是從背後,偶爾他會被什麽掃一下,甚至戳一下,說掃是如風和草葉將衣服弄來波動,戳是觸到皮膚和神經上了,覺得癢酥酥的,甚至感到輕微的可以說是帶愉悅感的刺痛。

他當然不知道這是一種呢裙的裙角,他當成是福秀,所以懶得去看,不然看見她都有可能。

繼之便有嗡嗡嗚嗚,及呢喃之語,不能與鳥聲區分,與竹笛區分,與口弦區分,與風鈴區分。

幽谷天音,宛轉搓揉,你不知是在笑談還是淚言。

便是那女畢摩,乃是金河及相鄰地域一大巫系著名巨巫之女,全盤接受乃父經術。

不過這些東西延至今日,已成一個符號。就連符號,她也是碩果僅存。

她那天全副打頭是為了幫白鶴嚇唬白駒一下,令他依計而行。

她盯上楊靈是由屋及烏,二子厭女是城隍廟的鼓槌一對。

她不近男色,他看上去柔弱得比女人還女人,他那多愁善感今世無出其右者。

當她現身,從實際並沒有的一座小樹林中走出時帶著的氣宇,將楊靈傻乎乎一鍋粥的頭腦來了個蕩滌,楊靈不由喉開金鎖,沖口問她是誰?道是畢摩。

她上身純黑,上衣領口、衣袖緣邊需細看才能看出用黑絲線盤的花紋。黑繡花都帕(蓋頭)四角上翹。不過黑得醉人的還是壓在都帕上的兩根粗發辮,漆黑閃亮,是夜空的眼睛。

下身是粉紅、白、黑三色彩條的粗呢百褶裙,走動時裙邊翹翹然,倍增颯爽。

楊靈知畢摩為誰,雖女亦不再做聲。

女畢摩歷經種種事端,尤其乃父之死,從此不敢以巫術逞狠。

戲謔可是有的,當下便是。

無論多曲折的心眼她都能看透,何況楊靈對女人的這點小九九。只打了個冷笑,解釋今又不做道場誦經,圖個隨和自由。

這廝還她個冷笑:“那你現在,比起四類分子還是好些。”

把她鬧了個氣逆心堵。

半晌平息下來,不想破裂,道:“你說得也是。”

“不如改個名字?”

“你說什麽?”

“畢摩,叫不得了。”

“那你改?”

“鷹帕女郎。”

他不知怎麽會道出女郎二字,說出便覺肉麻,掐自己。

下次出現,乃道:“爾心之細,觀察入微,我來為你講細小的故事。講個虱子與□□。虱子見□□,□□譏之小,虱子曰,吾固比汝大。

“□□嗤之以鼻。時有人過,見□□曰,‘此□□大於鏵口矣!’□□竊自喜。

“謂虱子:‘此虱子大如牯牛矣!’人通常以牯牛喻大虱。虱子聞言大笑,口以劇笑而尖出,從此未能覆原。

“□□聞言忿極,怒目而視,目珠於是凸出,長此不能收縮矣!”

楊靈本是噤口不語,不禁哈哈笑出了聲。與之無隔閡漸無。

引之隨其行,楊靈腳被雲淹,覺腳下有雲無坷坎,所有都隱而不見。

“再講個小生物蜘蛛,其何以然。

“蒙昧之初,人生父子不相見。有玉母欲促成此事,求之太歲,太歲念她意誠,叫她遣使上天庭,使畢摩作法。

“玉母便遣蜘蛛,沿絲而上天去。天庭畢摩見蜘蛛,疑為妖,將其裂之,首棄深山,足棄懸崖,腰棄河內。

“天庭畢摩病重不能自拔,翻天書知為蜘蛛所苦,今彼求償,必還其身乃可。

“於是派天狗搜尋,只得其首與足,永無軀幹矣。畢摩乃賜之銀絲充實腹部,並祝居人頭上,不乏食物。

“故至今蜘蛛長居於天窗和檐下,布下八卦陣,要捉飛來將。”

她講這個,是與他有關的。

她講的這個,故意指明了:“是與你相關的。犬與稻。

“天父下嫁天女於某家阿弟,天父只以玉米、蕎麥、菜子三種為嫁奩,沒有稻子。

“天女歸寧,犬搖尾隨行,進入谷倉,滾一身稻谷,藏於毛縫中。回來路上大雨傾盆,盡濕犬身,稻得不墜,帶回人間。

“所以現在新谷嘗新,必先飼犬,此風永存。”

楊靈哂之:“怎麽叫與我相關的,你將我比做犬了?”

她不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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