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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和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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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和柳石

楊靈性情孤僻,幾乎不同女的說話,而且同女的說話要臉紅。偶爾對同組兩個女生說一兩句話,她倆背後就要議論小半天,說真是金口難開啊!

他下鄉不久就生病,在黑屋子裏躺了半個月,大家進出端藥遞水。燈光下他柔軟如女性的體態,病懨懨失去血色的臉容,長而光滑前端略帶鉤狀的鼻子,還有那雙長而瘦削的白手,總要吸引兩個姑娘在床邊多逗留會兒。

也不知為了啥,他一副瘦弱靦腆的樣子,但夏夢蝶和水秀私下擺談,都認為他心胸狹窄,手有點毒。

是表情冷淡的人多半手毒吧?是他長了那副帶點鷹鉤的鼻子吧?是那回在龍井邊他冷靜地連續擊中了蛇頭吧?是她倆親眼見他用彈弓把一只美麗的點水雀兒打死在水面上吧?

是有次他在林邊發現一些五顏六色的蘑菇,陳聞道笑說那全是有毒的,他就一語不發地用腳把這些漂亮蘑菇踢得稀爛吧?

噢,這個楊靈,他平素的神情舉止已足使兩個姑娘感到不安了,更何況他還有些異於常人處。

他動作輕捷而又悄無聲息,尤其是走路的步子輕悄,幾乎沒有聲響。水秀悄悄對夏夢蝶說:“他莫不是鬼變的?”留心看他在太陽下有沒有影子,結果有。

這使得兩個姑娘在閨閣中絲毫不敢疏忽,脫換衣裳,或在床上隨便躺下,必先掩上門。大熱天午睡也不好敞著門透個風兒,擔心楊靈會從門口走過,你事先根本聽不到樓梯樓板吱扭吱扭發響。

他的雙眼會像貓那樣發亮,這是水秀偶然發現的。那晚上風吹滅了水秀手上的油燈,水秀去摸竈臺上的火柴時,瞥見他的兩個瞳仁是綠的,淡淡地發亮。

她手上的燈因而滑落了,楊靈卻在燈掉下時把它接住了,而且油沒有濺出來。

事後她偷偷告訴了夏夢蝶,夏夢蝶又告訴陳聞道,陳聞道笑謂這是水秀的幻覺。但楊靈的眼睛能在暗處看見東西,這卻是明擺著的事實。陳聞道的眼鏡在黑屋子裏經常擱不見,找眼鏡是楊靈包下來的任務。

因楊靈說話細聲,所以水秀也習慣將高嗓門收細了同他說話,誰不知道水秀在社長面前說話都是這副高嗓門呢!

夏夢蝶對楊靈不大理睬,這樣從心理上報覆他對待姑娘的冷漠神氣。可她吃飯時愛與楊靈對著坐,時不時瞟一眼他那好看的鼻子和垂下的雙眼皮兒。

她曉得他是因她的目光才搭拉下眼皮的,就故意不斷地這樣看他,使他的頭一直擡不起來。

她這樣做的興趣很濃,但過後又有一種悵惘的感覺。閑暇時她問自己為何要這樣看著他,問到自己答不上來的時候,不禁會臉紅。只有想到自己比他大兩歲,是大姐姐時,心才平靜了。

楊靈像這樣一無所長,繡花枕頭一個,甚至連繡花枕頭也談不上,毫無陽剛之氣,暗戀著他的還有另一組的單愛鵑。

單愛鵑初中生,比夏夢蝶小兩歲。夏夢蝶和單愛鵑並稱為大明的兩朵金花,一白皙豐盈,一水靈苗條。一歲月靜好,一風擺楊柳。真可謂雙峰並秀兩水潺湲。

恨不得要與他粘在一起的,還有生產隊長女兒長相乖巧打扮盡量向知妹靠攏的淘氣包福娟。

柳石性情隨和,喜歡說笑,無論和誰都打得攏堆。笑時露出一口白凈整齊的牙齒,右頰上跳著個圓酒窩兒,還帶點滑稽相。男生中他最勤快,組上的重活多由他幹,水秀煮飯,他也幫著燒火、淘菜,打下手。

但他時而又很暴躁,會突如其來地發火,大叫一聲,立眉瞪眼,像要吃人。水秀對他說句玩笑話,或者罵他,他有時咧嘴笑,有時卻又揮動老拳,就憑他一時的情緒,興之所好。

有回水秀晾在走廊上的幾樣內衣被風吹落,水秀下樓去拾,見柳石已拾起來拿在手裏。水秀覺得不好意思,說道:“呸,誰請你拾了?不要臉!”

上前一把抓過來。他先是一楞,後又一笑,走了。

又有一次,包括婦女隊長魏明芳在內的一群姑娘媳婦在閣樓上玩耍。魏明芳笑嘻嘻對夏夢蝶道:“她們是專門來看那樣東西的,嘻嘻,你們這回跑不脫了,拿給她們看吧!”

原來昨天在苞谷林裏,這群姑娘媳婦拉著要看夏夢蝶和水秀的匈罩,把苞谷都撞倒了一片,結果還是被她倆掙脫跑了。

此時夏夢蝶就從枕下取出個白色的匈罩,姑娘媳婦們奪來奪去的看。有的笑道:“稀罕,連縣城的大百貨商店都沒見過。”

有的說:“羞,這種東西咋會放在櫃臺賣!”

有的又反問:“如果不在櫃臺賣,那她們從哪裏買的?”

都要學著做,或托她們往市裏買。福秀吃吃笑著,說戴上是啥樣兒嘛,要看夏夢蝶的身上。夏夢蝶忙指了指水秀,姑娘媳婦們就嘻嘻哈哈地圍著水秀,解開她的上衣,看了一會。

後來又有人說:“哎,那件麻煩事兒來了,聽說你們也不用草灰呀?”

原來這裏婦女到時都是用布包著草灰使用。夏夢蝶和水秀遂又取出衛生帶,大家傳觀。看後又對水秀提要求:“怎麽個戴法,我們看看你身上的!”

水秀急著說又沒來那個,看什麽呀!才罷了。柳石最愛湊熱鬧,在下面聽見笑聲不斷,走上來看。在門口才露出半張臉,屋裏就起哄,把他趕下去了。

柳石什麽也沒看著,有些莫名其妙,臉倒紅了。人散之後,水秀下來了,又罵他一句:“羞,二流子!”

結果被他一拳打在腮幫上,臉腫起半邊。鬧著要到公社去告他,他越發逞威了,說你告了我更要打!水秀沒奈何,躲在樓上傷傷心心哭了一場。

夏夢蝶督著要柳石去道歉,他反朝夏夢蝶吹胡子瞪眼睛,說:“道歉個!”氣得夏夢蝶也差點哭了。

哪知此後不久水秀自己倒做了件難堪的事情,她簡直要羞死。這天逢場,水秀頭天就和楊靈、柳石約好一同去趕清廟。上午太陽老高了,二人還睡著,水秀就跨進黑屋子,嚷道:“二不陽光彩彩的!太陽都曬屁股了,還睡!”

手把柳石被子一掀。豈料這柳石脫得今光,吃條條像根黑泥鰍似的躺著,太陽正爬上小窗外的院墻,一日裏轉瞬即逝的那線陽光剛好射進來,照在柳石的肚皮上。柳石“哇”地叫了一聲,聲音不大,但是怪裏怪氣。

水秀轉身沖出黑屋子,茫然地呆了一會,只覺得血液上湧,頭昏腦脹,幾乎要暈倒。跑進廚房,雙手捂著發燙的臉,伏在飯桌子上。

原來當地習慣,無論男女老幼,一年四季都興光身子睡覺。這可能和不興穿內衣內褲有關系,人們春夏秋天都是單衣單褲,冬天再加件棉襖,下面還是單褲,這樣晚上裸睡乃是必然。

一些知哥也學著這種睡法,覺得很愜意呢,還覺得反比穿衣睡覺暖和。而知妹對此種習俗多半不知道。

水秀在廚房待了會兒,又跑上樓去在床上趴著,羞愧得用手揪住自己頭發,又用指甲掐自己的臉。這一天她就沒有下樓,對夏夢蝶說感冒了,發燒。

第二天才勉強與柳石打照面,偷覷對方表情並無鄙視嘲弄自己的神氣,一樣笑嘻嘻的,目光卻避免碰她,她遂放心。而楊靈還是那副冷面孔,水秀根本猜不透那一幕他見到沒有,知不知道。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水秀同柳石的關系變得風平浪靜。偶有爭執,只要柳石一瞪眼,她的眼皮兒就會慢慢垂下來。這樣過久了,夏夢蝶就有些察覺,取笑說:“喲,秀秀變溫柔了,說話的聲音也細了,更好聽了。”

同是姑娘家,以已之心度人之心,她還以為這是水秀的春心萌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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