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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門關上的一剎那,陰冷,潮濕,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賀南星微微皺眉便往裏走去。

穿過刑堂的時候,看似很寬敞的房間內連墻上都擺滿了刑具,一張大刑床擺在中間,上面的血跡似乎漬在了木頭上,層層疊疊的,新舊血跡之間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刑堂之後,待衙役打開兩道鐵門後,賀南星才知道剛才在入口處聞到的味道,相比於此處真的是稱得上是自由的味道。

牢房兩側是一個個被鐵欄隔開的小牢房,木板子上連被褥都沒有,一間牢房內擠了好幾個牢犯,見到衙役進來後,不自覺的往角落裏靠去,但見著衙役離開此處後又會好奇的觀察衙役去拎取那個犯人,他們這裏的人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只能靠著狹小的窗子感受外面的日夜交替。

他們感受不到外面的熱鬧與繁華,人之七情六欲全都只剩下對死亡的恐懼。

賀南星在他們的眼神中看不出一點光,他們較之屍鬼並無太多差別。

不知走了多遠,空蕩的牢房內已然見不到其他牢犯的時候,賀南星在昏暗的燭光下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間牢房已是整個大獄中的最裏間,多年來並未住過人,牢房內竟是連一張前面那種木板床都沒有,承影靠在鐵欄上坐在那冰冷的地上,面無表情,呆楞楞的看向前方。

衙役將人帶到後把包袱遞到了賀南星的手裏,隨即十分懂事的便去前面的牢房口處等待了。

直到賀南星將牢房門打開,承影仍舊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邊,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賀南星緩緩的靠了過去,站在承影面前隨後緩緩的跪坐下來,直到和承影四目相對。

承影的眼神才開始由空洞逐漸的開始帶上了情緒,承影伸手向前再要靠近賀南星的瞬間又硬生生的停了下來,似乎不敢去確認一般。

承影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見到賀南星,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但承影卻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試探的手在伸過去的瞬間便膽怯了,承影不知道自己觸碰到的會是溫暖的臉龐還是泡影一般的虛空。

承影停滯的動作被賀南星觀察到,賀南星在承影猶豫的時候,一把抓住了承影的手直接摁在了自己的臉上。

“承影,是我。”賀南星一字一句的說與承影。“你要和我走嗎?”

承影手心觸及的是一片柔軟,隨即點頭:“我要和你一起走。”

賀南星準備把承影拉起來,但卻忘了自己腳踝處的傷,起身的時候用力過大,自己一個腳下不穩徑直的向側面倒去,賀南星剛要準備撐一下,讓自己別摔的太重。

承影突然彈了起來,一只手攬住賀南星的腰,隨即將人整個摟到自己的懷裏,切實的觸感和熟悉的味道讓承影才真正的感受到賀南星真的在自己身邊。

賀南星腰上的力度越來越大,承影靠在賀南星的身前,透過衣料清晰的感受到賀南星的心跳,承影驟然感到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賀南星輕輕的拍了拍承影的背隨即輕聲道:“承影咱們先出去,有什麽事咱們出去後再說好嗎?”

承影點頭,先起身將賀南星扶起來後,才按照賀南星說的將包袱裏的衣服換上,衙役的衣服穿在承影的身上顯得有幾分不倫不類的。

賀南星幫忙將衣服整理了一番後發現還是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沒辦法只能這樣離開了。

承影出去後所有的註意力全落在賀南星的身上,亦步亦趨的跟在賀南星身後,像是影子一般,周圍的一切承影都仿佛看不見一般,直到出了大獄後,賀南星領著承影上了一輛馬車,賀南星的腳下不方便,還未等賀南星調整好方式上車,承影直接將人抱起來,三步兩步上了車,隨即躬身單膝跪下然後將賀南星安安穩穩的放在了門口的座位上。

賀南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摟住承影的脖頸,而那一陣心慌在承影坐到了他身邊還未消退。

馬車行駛的過程中兩人誰都沒開口,但靠在一起感受到的彼此的體溫讓兩人心裏都很踏實。

到了地方後,承影依舊先出去,將賀南星扶起來後,站在車門口處將人打橫抱起來然後走下馬車。

賀南星看著承影的側顏總感覺他有哪裏不太一樣了,卻摸不準到底是哪裏。

承影抱著賀南星進入院中的時候,承姝的第一反應是剛控制住的淚水又一次的滑落下來。

沈韓楊趕忙又慌亂的找手帕,搜腸刮肚的找合適的詞來安慰。

承姝手帕也不要了,跑出去走到他哥哥面前,剛才千分萬分的擔憂卻說不出一分來。本來還想抱一下他哥哥,但兩人之間橫著一個賀南星,承姝找了一圈楞是沒找到一個可以下手抱的地方。

最後還是賀南星輕輕的拍了拍承影的背,“你把我放下來吧。”

承影才緩緩的將賀南星放下,但一只手卻還放在賀南星腰間,怕賀南星站不穩,另一只胳膊伸開,承姝一頭便紮了進去。

“哥哥。”承姝帶著哭腔,一直以來的擔憂終於落了下去,情緒一下子也抑制不住了。

沈韓楊拎著手帕跟在後面,見承姝哭的那麽傷心,弄得自己眼圈都要紅了。

再看到承影的時候,承影微微笑了笑,輕聲的道了聲謝謝。

沈韓楊自小便跟在承影身邊,兩個人似君臣但更是朋友,從小到大,兩人只說幫忙,只一起玩鬧,一起承擔後果,你可以在兩人之間聽到互相調侃的話,但這一聲謝謝卻是頭一次如此正式的出現在兩人之間。

沈韓楊剛才紅紅的眼圈楞是沒忍住,滑落兩行淚來,但又怕承影日後拿這件事取笑他,趕忙又擦了去,哽咽道:“先進去吧,還有其他人在呢。”

承影撫了撫承姝的頭, “走吧。”

承姝點點頭離開承影的懷抱後,見承影還攬著賀南星不撒手,自己剛剛往後退的那兩步又後悔了,暗搓搓的往前走還想紮在承影懷抱裏。

卻不想承影又將賀南星抱起來,兩只手一只都騰不出來給承姝。

承姝呆呆的站在原地,看向她的親哥哥,大眼睛裏滿是不解和委屈。

承影忙給沈韓楊打眼神,還不忘解釋道:“賀南星受傷了,不能走。”

沈韓楊忙上前將帕子遞過去,跟著應聲道: “對,賀公子的腳踝受傷了,不能承力。”

承姝半信半疑的跟著沈韓楊先走了進去。

賀南星小聲道:“你放我自己走就行。”

承影堅定的回應道: “不行!”

賀南星感受到承影的情緒有了些許的變化,懷揣著僥幸想著承影的心意是否和自己一樣時,剛探出頭的念想還未等待著舒展開,就被賀南星自己扼殺在了搖籃裏。

期待本是一個很美好的字眼,但相對的便是期待落空的失落感。

有些事情期待過後的代價是很沈重的,大抵約是生命的重量吧。

賀南星只敢偷偷的將這些小心思攢起來,藏在無人能看到的角落。

承影小心的將賀南星放在椅子上後,眼神已然徹底清明了,像是沒看夠賀南星一般,緊盯著將賀南星自上而下的瞧了一遍,沒有再發現其他的傷處,承影才強忍著繼續看下去的沖動轉身問道:“現下是什麽情況?”

六皇子的氣勢又回到了承影的身邊,比之前更淩厲更有魄力。

“承旭一口咬定是你殺了皇上,朝中許多大臣的口風有些開始偏向承旭,承燁現在還是行代理朝政之權,但是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和承旭對半開,若是承旭要爭權,承燁怕是有點麻煩,承瑜現下因為想救你,所以被承燁冷在一邊,承廷被放出來了。”賀南星簡單的將這幾個時辰發生的事情總結了一下。

承影沈思了片刻,“承姝和我逃出來的事情不會瞞太久的,沈韓楊這裏你是最危險的,你......”

沈韓楊片刻的猶豫都沒有直接道: “我離家之時已將所有事情和我爹說了,我爹說讓我憑心做事,他不會幹預我。”

沈韓楊一句話無疑將其他三個家族都捆在了承影的這條船上。

一直坐在一旁像是背景板的段千裏也開口道:“百越日後還得仰仗六皇子。”

蘇日勒雖未開口,但他也不是那種會偷著給承旭傳消息的人,承影知道他能坐在這裏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但這點人若是在奪權來看仍是不夠。

“承旭不是為了奪權,他是個瘋子,正常人的思維套在他身上一點都不管用。但是不管做什麽我都要讓他死,我要讓他永遠跪在父皇和母後陵墓前懺悔。”承影面無表情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圍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滔天的恨意。

“現在這樣也好,他找不到我和承姝怕是要氣瘋了,沈韓楊最近你便不要在到這裏來了,段世子和大王子也是,且先晾他幾天,承旭現在走到明面上來,做什麽都會束手束腳的,又得裝回他之前的樣子,不知道他還適應嗎?”承影仔細的思索後說道。

“即便藏在暗處也無法動手,若是他找到這裏的話怎麽辦?”沈韓楊擔憂的看了一眼這個小宅院。

這個小院是他之前買的,除卻幾間房便再無其他,這樣的房子莫說承影未住過,他都從來沒住過這麽簡陋的地方。

“且讓承旭急上一急,他找不到我便會為難你們,所以這幾日你們會比我辛苦。”承影略帶歉意道。

沈韓楊滿不在乎道:“他要是想為難我也得想好理由,我不過是個禁軍的小頭頭能辦什麽大事,不過都是聽命行事,他找不到我頭上來,連今日將你送出來的事情都與我扯不到一起去。更何況他現在將權利全都塞到承燁的手中,他自己也是處處受制。”

幾人商議片刻後,沈韓楊他們便匆匆離開了。

“小姝你也去休息吧。”承影拍拍承姝的頭道。

承姝本不想離開,但沒拗過承影的話,走之前還哀怨的看了一眼賀南星。

賀南星只當做沒瞧見,自顧自的抿了一口茶。

待到承姝走遠了,承影才問道:“是五哥嗎?”

賀南星點了點頭, “我本想和段千裏劫獄的,但我們的人的確不夠,禁軍那邊沈韓楊現下插不進去手,我們本想著帶些錢財假意是其他人的家人先混進去再想辦法,但是還未等我們商議完,沈韓楊便帶著五皇子的手書來了,五皇子怕你熬不過今夜,但他身邊的人又不能動,我去的話即合情又合理,這樣即便事情敗露了,五皇子還能挺一挺。”

承影一把將賀南星抱起來,低聲說:“幸虧是你來了,若是旁人來了,我怕是不會和他走的。”

“是怕承旭下的套嗎?”賀南星回問道。

“不是,只是因為你來了,我才想過繼續活下去。”承影仿佛幾個時辰內已然到了血海屍山,卻因為賀南星楞生生的脫離了腳下的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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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間承燁正與大臣們商議近日朝堂之事時,承旭不管不顧的闖了進來,剛還在與承燁討論事情的大臣們見到承旭都很吃驚。

承旭見到諸位大臣都在,方將心裏的情緒壓了壓,慌張又驚訝的說道:“四弟,承影在刑部大牢裏逃出來了。”

眾人聽言皆是一驚,開始前後的討論起來,六皇子弒父逃獄,這是要做什麽,京城難道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了?

剛才還井然有序的營帳裏瞬間像是滾燙的油鍋裏倒入了一碗涼水,劈裏啪啦的炸了起來。

承燁開始控制不住局勢。

“四皇子還是趕緊下令將逃犯追回來吧。”

“是呀,不然這京城內人心惶惶的可如何是好。”

“臣附議。”

“臣也附議。”

承燁已然不把承影放在眼中,承影已然背上了罪名,不要說這皇位已是承影觸及不到的東西,就算是承影想搶也有千百人阻攔他,他不悅的是承旭的行為。

不顧禮法的沖進來,還一口一個四弟的左右他的做法,這不是在變相的奪權還能是什麽,只言片語便煽動朝臣們偏離重點,不顧其他緊要事務,逼迫自己捉拿承影,承旭怕是一點尊重他的意思都沒有。

承燁看向承旭的眼神已然有了變化。

“諸位稍安勿躁,這件事我會交代下去,諸位也勿要惶恐,承影即便是逃出牢獄,不過是幾個時辰的光景也是跑不遠的......”承燁的話還未說完便又被打斷。

“這件事交於誰?”承旭直接問道。

承燁與承旭對視在一起,誰也不肯退讓。

“承瑜。交給承瑜。”承燁出口道。

承旭直接反駁道:“不可,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承燁問道。

“當日進去的人都見到承瑜與承影站在一處,顯然是同夥。”承旭對於承燁這種膽小怕事的作為十分看不上眼。

“承旭你說話要有依據的。”承燁厲聲反駁。“你和承影交戰時他可有上前?除卻殺了幾只屍鬼他還做什麽了?就算是與承影站在一起,也是因為聽說父皇被關在那裏所以才去營救的,剛把承影拉進大獄,現下你又攀咬承瑜是同夥,過兩天你是不是就要說這件事我也是知情的,也是同夥?承旭,咱們兄弟幾個,你能相信誰?”

承燁一點臉面都沒給承旭留,甚至不顧朝臣在側,將事情說清楚同時也將承瑜摘了出去,甚至還回踩了承旭一腳,讓偏信於他的大臣開始思考承燁所說的話的合理性了。

“承瑜你去調查承影逃獄之事,同時加強營帳巡防,莫要讓承影鉆了空子。”承燁絲毫不給承旭反駁的機會直接下令道。

“是。”一直游離在狀況外的承瑜聽言直接領命。

相比於朝堂之上的算計,他還是更喜歡簡單的命令式任務。

承旭還要再開口,卻不想承燁一直盯著他,先他一步道:“二哥這幾日辛苦了,昨日也受了驚嚇,還是好好地修養幾日吧。”

驟然失利的承旭最後楞是沒說出一句話來,甩袖離去。

“啪。”

唐征看著碎在自己眼前的杯子,沒有顧自己濕掉的衣服而是又換了一套新茶盞來,默默的給承旭又倒上了一杯熱茶。

“沒想到不過幾日那個謹小慎微,平日裏只會跟在承影屁股後面的承燁竟也敢和本宮甩臉子了,當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得了個帥旗就趕忙插在身後裝作常勝大將軍,也不看看他幾斤幾兩的骨頭,要什麽沒什麽,若不是我不稀罕那位置,今天還有他說話的份,真的是可笑!”承旭靠在榻上胸膛起起伏伏,看起來著實是氣的不輕。

承旭一頓發洩後得到的卻是無聲的回應,承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道:“我腿疼,你給我揉揉腿。”

唐征聽聲而動,單膝跪在地上將承旭的腿扶至自己的大腿上,然後輕輕的揉捏起來。

承旭閉著眼睛享受著,不一會兒心裏的那點氣也消得七七八八,誇獎道:“果然伺候人的活你做的都不錯。”

唐征的手未停,但眼神裏卻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在承燁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承旭,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麽,睜眼爬了起來笑道:“他不是不著急嗎,那我就讓他知道那個位置可不是輕易就能坐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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