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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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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

夢中不會有回音,只有無盡的黑暗與虛無。對於婁啟來說,最好的夢境是在崖底時候產生的,最壞的夢境也是在崖底產生的。

他夢到了自己的母妃已然身亡,夢中沒有理由,沒有解釋,只有無盡的痛苦與嘶吼——自己的嘶吼聲。

他還夢到阿四出了斷腸崖,卻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那種相見卻不能言語,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分明兩人都如此興奮卻還要裝作陌不相識的感覺讓他無比窒息。

可是他卻做不了任何事情,在母妃死亡這件事情他只能旁觀,在阿四的事情上卻也只能旁觀。

好像生命不是他自己的生命,生命的主宰者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不知名的東西,那東西是什麽?夢裏太黑,婁啟看不清楚,在一片黑暗的夢境之中,自己只是一個無法冷靜的旁觀者,卻找不到主宰者在什麽方向。

婁啟盡力摸索著,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攀爬前行,生怕遇到了什麽絆腳的東西。直到他走到了夢境的邊界處,看到了一身華服,再順著往上看去,那一定是主宰者!

可是婁啟還是看不清楚他臉龐,婁啟嘗試著靠近,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那主宰者緩緩地走出,滿面春風、得意洋洋,身後卻黑暗無比。

婁啟看清楚了那張臉,是自己的臉。

好像沒有什麽值得驚訝的,好像在心底深處已經訴說好了一切。

“你為什麽不去救母妃?”

“為什麽不去救阿四!”

兩個聲音在婁啟的耳中同時響起,他卻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問出口,還是對面人在問自己。

沒有人回答,黑暗的世界中陷入了一陣沈默。

婁啟忽然聽到了阿四的呼喚,輕輕地、一聲一聲地、他擡頭看去,那呼喚就像是在這是黑暗世界中的一絲曙光,他看見對面人朝著光亮處飛去,可是自己卻被什麽東西粘住了腳,怎麽也挪動不了一步。

他看見正飛向光明的自己在煞白之中,回首朝向自己,臉部陷入白茫之中,婁啟卻能感覺到他在笑,是得意的笑容。

“阿四!”婁啟大聲喊叫著,可是腳下仍舊不能挪動哪怕是一步,生命還沒有停止:“阿四!”

可是那一線光明即將熄滅,自己將要再次落入無休止的黑暗之中。

“阿四!”

婁啟醒了,擡頭還是熟悉的石壁,偏頭還是熟悉的阿四。

“你可算是醒了!”對面的阿四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端起石桌上的碗來便喝了一口水,而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婁啟見狀也有些口渴,便伸手去要那碗,而阿四便也湊過來,親手給他餵水。

婁啟緊緊盯著面前的阿四,一個眼神也不願意松開、不願意遠離,甚至不願意眨眼,只是那樣靜靜地盯著阿四,楞楞地咽下阿四餵給他的一口又一口清水。

而後婁啟猛然抓住了阿四的手臂,阿四沒有抓穩,碗中的水灑了一些,落到了婁啟的脖頸處,浸濕了他的衣領。

“你做什麽?”阿四皺眉問道,而後想要將陶碗放在一旁,結果卻被婁啟緊緊地桎梏住,不能脫離。

婁啟不說話,仍舊死死地盯住面前的阿四,好像怕他會走掉一般。

“我不走,你先松開。”阿四讀出了他眼中的心思,輕聲安慰道:“你先松開,我將碗放到一旁,如果再灑到你身上,這大冬天的你不怕冷啊?”

“不怕。”婁啟仍舊看著阿四,楞楞地憋出了這兩個字。

“你不怕我怕,等你生病了還不是我要忙前忙後地照顧你?”

這時候婁啟才緩緩地將緊緊握住阿四的手松開,阿四的手上已然留下了明顯刺眼的紅色,那是婁啟留下的痕跡。

他將陶碗放到火堆旁的石桌上,又坐回了床邊,婁啟又將手伸了過來,不願再松開。

阿四望了望洞外,雪仍在下。

已經下了整整一夜了,當昨天下午他在叢林中蘇醒過來,終於擺脫了一個又一個夢魘的時候,雪便已經下了淺淺一層,覆蓋在兩人身上,像是一株植物一般,完全完地被冰雪覆蓋。

那時候的阿四猛地起身,剛剛醒過來的他還喘著粗氣,夢魘中的各種情形、過去已經發生的、未曾發生過的,全部都像是一把又一把鐐銬,纏繞在他的身上讓他喘不過來氣。

阿四彎下腰咳嗽不止,一聲緊接著一聲,最後噗地一聲,他才將那血塊咳了出來。鮮紅的血塊躺在潔白的冰雪之上,煞是刺眼。等到他擡頭張望的時候,才發現那些鷹鳥果真放過了他們,已經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婁啟——

四處張望,阿四沒有看到婁啟的身影,只看著面前薄薄的一層冰雪,他陷入了片刻的迷茫。而後阿四也顧不上站起身來,爬行兩步,終於看到了在一片雪白之中,稍微凸起的一塊地方,他輕輕地將那些冰雪掃去,正是婁啟。

那人顯然睡得不安穩,肯定如同自己一般陷入了夢魘之中不能自拔。但阿四也知道,不能叫醒他,要不然叫醒的只會是一具行屍走肉,真正的婁啟再也不會回來,只能成為一個不會說話不會行動的真正活死人。

於是阿四便將婁啟背了回來,他精疲力盡,連一絲施展輕功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覺得渾身困乏,像是經歷一場生死大戰一般。

也的確是生死大戰,如果真的不能戰勝夢魘,恐怕此生也便如此了結了。

他又想起來夢中的情形,虛無的白、斷頭與鮮血,好像與上一次的夢魘沒有很大的區別,可是這一次卻又增添了一些更多一些東西,那是他看不清楚的東西,好像是自己的未來,但是他卻看不清楚。

向上看去,只能看到無休止的天梯,掩映在虛無之中,模模糊糊地只能看到天梯一個大致的形狀,但是阿四看不到盡頭,好像這樓梯是沒有盡頭似的。

他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了,只覺得心口憋悶,好像失去了許多,舍棄了許多,可是總是說不出口那些到底是什麽。

曾經經歷過一次夢魘,這一次走出去的時候顯然容易了許多,但是阿四卻走不出這樓梯,好像這天梯就是一個圓,進入之後只能在裏面不斷盤旋,不斷地循環,永遠也無法走出去。

可是緊接著阿四便看到了,在樓梯之外好像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但是無論如何阿四也走不出去,用盡了多大的努力,奮力奔跑也無法走出去,對樓梯進行摔打、沖撞,想要將樓梯徹底擊碎,卻也不行。

阿四急躁地看著外面的人,說:“你近一點、近一點,我看不清你。”

那人卻好像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一般,仍舊站在原地靜靜地看向阿四——阿四知道那人在看著自己,但是卻仍舊看不清楚對面人的臉龐。

而後,夢中下雪了。冰涼涼的雪花在溫暖的臉龐上融化,然後落在樓梯上一點點地擊碎同樣雪白的樓梯,整個空間都要支離破碎,都要被同樣雪白的雪花融化。

阿四知道這裏正在崩塌,也意味著自己即將出去了,可是他還是想要看清楚那人的臉龐,看清楚那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在等著自己,但是那人卻也在雪花的侵襲之中緩緩消散。

但在他即將變得煙消雲散的時候,阿四忽然看到了什麽東西,在自己面前搖搖晃晃、遮擋了自己的視線,他想要抓住,可是只抓住了一片虛無。

在世界最後崩塌的時候,阿四只模模糊糊聽到了一句:

“解開腳銬。”

而後阿四就醒了,面前雪花紛紛,一如洞外此時的時光。

夢中人所說的腳銬當然是自己的腳銬,已經跟隨了自己十五年的腳銬。

他從來沒有想要解開腳銬的想法,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沒有工具——其實哪裏是因為沒有工具呢,即便只有石塊,鐵柱還能磨成針,如果真有想要解開腳銬的心,怎麽會解不開?

說到底還是阿四心中並不想解開腳銬,那是自己曾經活過的證明,那是自己曾經在崖上受過懲罰的證明。

總之,阿四不想解開。

所以那時候聽到那人說這種話實在是莫名其妙,阿四思索片刻,忽然想到,難不成說讓自己解開腳銬的便是那夢中人?

他不想再想下去,在崖底的時候根本沒有碰到過其他人,除了一個婁啟。婁啟也沒有要求過自己要解開腳銬之類的事情,所以自然不可能是他。

而自己以後也不會出去,又怎麽會遇到其他人?難不成到了之後還會有人跳崖生還不成?

身旁的婁啟拽了拽他,將他拉回了現實。

“外面下雪了。”阿四向他說道。

婁啟只是楞楞地點頭,甚至連眼神都沒有望向洞外一眼,更準確一點是沒有離開過阿四臉龐一眼。

“冷不冷?”

縮在被窩裏面的婁啟搖頭。

“外面的雪已經下了一夜。”

這時候婁啟才想要說話,他的聲音沙啞,咳嗽了兩聲才能成聲:“已經過去一天了嗎?”

阿四點頭:“你昏迷一天了。”

婁啟掀開被窩一角,拍了拍床,想讓阿四進來。

阿四遲鈍了片刻,最終將外面的衣服脫下,進去了。他的腳銬在接觸石床的時候發出了片刻聲響,而後藏入了被窩之中,再沒出聲。阿四本想著自己的身體冰涼,還有鐵質腳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暖過來,所以盡量往外靠,半個身子都懸在床外,不願意再進去。

結果婁啟卻一手摟過他的腰,一腳拐過他的腿彎,硬生生將他扯了過來。

婁啟的右腳碰到了阿四身上的腳銬,十分冰涼,他全身一震,猛地將腳脫離開去,而後又將腳慢慢地接近阿四,與他的腳緊挨著。

婁啟將腦袋趴在阿四的頸窩處,緩緩地說道:“阿四你應該將腳銬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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