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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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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愫

婁啟並非真的回去睡覺了。他其實一直站在洞口,探出個腦袋,悄悄地往外看。

看長胡子將木棍支起來的火堆架打亂,然後將火堆撲滅,最後將幾只沒有燃盡的枝條又拿了起來,朝著洞口走來。

婁啟緊忙收回了自己的腦袋,依靠在石壁上靜靜聽著腳步聲逐漸靠近,然後在一個地方停止。他看過去,原來長胡子將木棍放在了晾衣架的另一旁,哪裏有一個柴火堆,全是一些樹枝以及幹草之類的東西。

之後長胡子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太陽早早地便已經出來,只是空氣中還凝結著晚上的寒冷,外面還算不上熱,陽光也不刺眼,反而柔和的很,輕輕落在人的身上,甚是舒服。

從婁啟這個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長胡子閉上眼睛的側臉。挺拔的鼻梁在陽光之下普照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他整個人便如同籠罩了一層金光,宛如神人一般。

如果忽略他破爛的衣服,以及那長到胸部、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亂糟糟的胡子的話。

婁啟也見過不少留胡子的先生,雷昭寺的玄慈方丈便留著長長的胡子,但他總是打理得很是順滑,看上去便像是以為有文化的老先生。

只是長胡子的胡子讓人覺得長得很是隨意,稀稀疏疏地搭在下巴上,看起來像是生病了一般。他想,或許是崖底實在是沒有打理的工具,才讓他的胡子長成了這副模樣,分明看起來年紀算不上多麽大,眼神中還能看出獨屬於青年人的光芒,打扮上卻已經成為了一個老頭一般。

看得他只想要將他的胡子剪去,這樣才算是不打破如今這副畫面的美好之處。

可是目前來說,他還不知道哪裏有趁手的工具。如果能找到,第一時間就要將他的胡子剃去。

長胡子好似察覺到了這邊的目光,猛然轉頭向這邊看來,婁啟還尚未退到石壁之後,便被他抓了個正著。

“怎麽,你沒睡覺?”

婁啟搖了搖頭,幹脆也要出來同他一起坐下。長胡子急忙制止了他,“我進去。”

婁啟就被這樣推了進來,然後被一把按到了石床上。

“換藥。”

“?”婁啟疑惑,然後後知後覺地看到長胡子擡起了自己的左腿,才反應過來。

長時間的奔走勞忙,讓他幾乎快要忘記自己的身上還有傷。他幾乎已經習慣了單腿蹦跳,如果不是那條腿有時候會傳來一些疼痛的話,他便以為自己真的已經與平時無差異。

長胡子將他的平放在石床上,然後出洞去。婁啟順著他行走的路線看去,只見他出洞之後向右拐,很快又走了過來,這時候手中便已經拿了一塊巨大的葉子,上面放置上一些碾碎的草葉。

他將葉片放置到一旁,然後將婁啟腿上的固定住小腿的兩塊木板的布條拆開,兩塊木板就自己脫落了。他將這兩塊木板放置在一旁,又將固定傷口的布條一圈圈地拿去,直到最後一圈,他的速度放得尤其慢,生怕布條與傷口已經粘連在一起,再難分開。

所幸之前的草藥起了一點作用,但估計是因為碰過水,這時候布條與皮肉之間也有些難以分開。長胡子皺著眉頭,低垂著頭仔細地將用食指輕輕將它們分開。

在婁啟看來,這種觸感很是奇怪。有些疼,但是長胡子手的冰涼又減弱了這種疼痛。

他不自覺地看向了那人,此刻他認真的神情與剛剛在太陽光下帶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說不明白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神靈降世,突然從那麽遙不可及的地方轉移到了自己面前,而神靈又正在給自己換藥。

還是一副十分專註的表情。

兩人之間的距離實際上算不上太近,但是也算不上太遠。

足夠婁啟仔細觀察他,比剛剛偷偷觀察的時候要方便上許多。此刻他就在自己面前,專註於傷口,無暇顧及其他。

眼睛很是深邃,如同一灣潭水。然後看不清楚潭底到底是怎麽樣一番景象,尤其是他此時低眉順眼,輕垂眼瞼,讓人更是想不清楚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麽。

只不過緊皺的眉頭卻是出賣了他——正為了手中難纏的傷口而苦惱。

婁啟自以為見過許多人,只是像他這般的人倒是從來未曾見過。從前的時候,除卻在雷昭寺的那幾年,其他時間婁啟所見過的人每一個幾乎都要將自己打扮成孔雀,出門便要好好炫耀一番自己的美貌。

只是他卻不同,許是因為崖底環境的緣故,再加上估計之前的時候從來沒有活人來過這裏,又沒有銅鏡,所以他也便不在意外在形象了。

如今婁啟到了這裏,即便待的時間可能不長,他還是想要好好“整頓”一下對面之人的外在形象,好歹算是為了自己養傷期間填上一道靚麗的風景。

滋啦一聲,婁啟的左腿傳來痛感,算不上特別疼,但足以讓他打斷了思路。

“認真些。”長胡子見他楞楞地盯著自己,不知道將心思放到了哪裏,擡頭提醒道。

這有什麽好認真的,又不是自己給自己換藥,婁啟腹誹。但為了不讓長胡子中途罷工,他還是順著他的心意連連點頭稱是。

剛剛那一下吃痛,便是布條與傷口成功分離開來。婁啟向腿上的傷口看去,自從受傷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傷口。

只是看到了不免皺起眉頭,倒不是因為疼,而是太醜了。

紫紅色的淤青上面覆蓋著綠到發棕的草藥,而將草藥清理開去,便能看到那一片早已血肉模糊的傷口。

皮肉交錯,早已分不清哪裏是皮膚,哪裏是血肉。傷口面積不大,但是看上去卻十分駭人。整片皮膚就好像是被生生剜走了一般。硬生生凹下去一塊,像是落入了以血肉為壁的陷阱,再難逃脫。

還未看到白骨,已經是他的幸運。

長胡子好似已經見慣不慣,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他自己坐在石床邊,為了方便操作,又將婁啟的左腿放置在自己的雙腿上。

這一下動作可是讓婁啟猛然一驚,身體都不知道該如何動彈才是正確的選擇。

僵硬的腿放在長胡子的身上,僵硬的人坐在石床上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這好像是在婁啟記憶中第一次比較親密的身體接觸,在此之前,兩人即便有些小打小鬧,卻好像有一層隔膜放置在兩人之間一般——專屬於陌生人的隔膜。

他說不清楚這些事情,兩人從昨天晚上開始,自從見過角熊長胡子又救了自己一命,然後爭奪石床的占有權開始,關系便不同於最開始的時候那般畢恭畢敬與愛搭不理。

即便長胡子如今對自己也是愛搭不理的——除了命令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時候。但總歸與剛剛開始的時候不一樣了。

婁啟總覺得自己對於長胡子的存在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這是他下山以來見過的第一個人的原因,還是因為長胡子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讓人並不反感,反而想要接近。

只是這話他遠遠不敢說出來,兩人認識並未多長時間,他甚至不願將名字告訴自己,此刻說這些東西完全是冒犯人。

更何況現在又處在自己多說一句話就是錯誤的情況之下,更是如此。

婁啟一直默默盯著對面人,思量起來。

長胡子將一些已經無用的草藥用樹葉的葉莖拂去,然後將剛剛拿過來的葉片端過來。

只不過他將葉片正好放在了自己的身後,有些太靠裏了。他習慣性地向後伸手,摸索了好一陣卻沒有拿到。然後偏頭去看,眼前便徑直出現了放大了無數倍的葉片,清晰到可以看見葉片的每一條脈絡。

簡直像是葉片成精,然後直奔著“殺害”它的兇手而來一般,長胡子下意識地往後倒去,在最後一刻保持住了身體平衡。

然後晃悠悠地向上看去,是正笑嘻嘻的婁啟:“你將它放得太遠了些。”

長胡子沒說什麽,一把將葉片奪過,連同裏面已經被碾碎榨出汁液的草藥都顫了三顫。

在婁啟看來,好像是帶了些怒氣一般。

他將已經碾碎的草藥一點點地敷在他的傷口上,眼神專註,那股怒氣只存在了瞬間。

“餵!長胡子,本王名為婁啟。”婁啟想了許多種介紹自己的方式,總覺得這種時刻應該放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可是那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居然一時間忘記了這件事情。

這時候好像並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只想到這樣的介紹方式,即便不恰當,卻也省事地將自己的身份講了出來,也不用再次介紹。

雖然長胡子對他的介紹並沒有什麽很大的反應,只是仍舊持續著手中的動作,狀似無意地點了點頭。

婁啟等待許久,卻遲遲沒有等來一個同樣介紹自己名字的回應,哪怕當時因為各種原因不能說出口來,現如今兩人也算是好好認識了一番,又怎麽不將自己的名諱說出來?

難不成還真想讓自己以後都叫他長胡子?

對面的長胡子好像聽到了他的心聲,此刻也沒有再次猶豫,低垂著頭,也不看他,只是將實話說了出來,聲音有些發悶,聽起來像是蜜蜂嗡嗡,不甚真切:“忘了。”

“王樂?”原來長胡子的原名是這個啊,婁啟這樣想著。

“是忘了!”

“對啊,王樂!”

長胡子自以為說話並什麽口音,那只能是婁啟的耳朵出了問題,他簡直無言以對:“我自己的名字已經記不起來了。”

婁啟恍然大悟,為差點自己鬧出了糗事而默默抱歉。轉頭又想問長胡子在崖底待了多長時間,但此時此刻又覺得不太合適,思量片刻才說道:“那你一定在這裏待了很長時間了吧?”

長胡子瞥他一眼,那目光簡直在說這就是廢話一般。而後他又專註於上藥,稍頓片刻回應道:“十幾年吧,記不清了。”

婁啟覺得自己頂多在這裏待上個十幾天,要不然遲早要憋壞。他不自覺地將話說了出來。

只聽得長胡子冷笑一聲,然後他一股腦地將所有的草藥都按到了婁啟的腿上,一時間疼得他面目猙獰,說不出話來。

再次將布條緊緊纏上,讓草藥充分接觸傷口之後,將木板再次固定,用剛剛拆下的布條纏緊。這才算是結束。

“看好了沒有?”長胡子這才擡頭去問他,話題也忽然轉變。

“什麽?”剛剛婁啟沈浸在未結束的對話之中,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以後你自己換藥就可以了。”長胡子狀似耐心地解釋道。

“什麽?”婁啟的聲音更大了幾分,像是極其疑惑一般。

長胡子輕聲應答,表示他並沒有聽錯。

“以後——你自己——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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