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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燦耀信步走向後院。涼亭中,一個端莊秀雅的身影正襟危坐,裊裊茶香氤氳在她周身,平添了幾分雍容華貴。那不是旁人,正是陳夫人蘇秀容,身著翠綠羅裙,膚若凝脂,眉目如畫,雖已年近半百,卻絲毫不見老態,舉手投足間,皆是貴婦風範。

見陳燦耀到來,陳夫人斂起笑意,放下手中茶盞,說道:“燦兒,你可算回來了。一早出去,也不知會一聲,教為娘的好生牽掛。月旦評都過了,國子監的事務想必繁忙,你身為國子監祭酒之子,理應以身作則,勤勉刻苦才是。如今卻整日在外閑逛,像什麽話?莫非是為娘管教不嚴,讓你養成了懶惰的習氣不成?”

這番話說得陳燦耀好生愧疚。他連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解釋道:“阿娘息怒,兒子適才去了趟茶府,與舊友敘舊,一時忘了時辰。兒子一向勤勉自律,從不敢懈怠。往後兒子定當謹言慎行,不負母親教誨。”

他一席話說得真誠懇切,字字發自肺腑。陳夫人本就疼愛這個兒子,見他如此謙恭有禮,也不禁心軟了幾分。只是她眉宇間依稀有愁緒,顯然還有心事未吐。陳夫人輕嘆一聲,緩緩開口,聲音溫婉而不失威嚴:“燦兒啊,為娘知道你自小聰穎過人,長於詩文,又兼風儀出眾,堪稱國子監翹楚。如今國子監監承之位,前程錦繡,未來自成大業。可你如今行止日漸懶散,為娘如何不憂?況且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紀,理應及早定下婚事,成家立業。前些時日,司業林大人托媒來說,有意再次結親。他家千金林素曦小姐,不僅才貌雙全,博學多識,還曾在皇後壽宴獻舞,得到皇後青睞。此等佳人才女,又出身名門望族,若能結為連理,對你仕途,對陳家,都是百利而無一害。此等良配,上天又怎會再賜第二次?為娘實在不明白,你有何理由不應承此門親事?難道你不想光耀門楣,成就一番偉業麽?”

陳燦耀心中頓時泛起一陣苦澀,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與林素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以為這段姻緣天造地設,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誰知造化弄人,命運無常。當年林家看中了他的才華與前程,欣然允婚。兩家言定,皆大歡喜。只等林素曦及笄,便可完婚,結為連理。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武則天登基稱帝,舉國震動。林素曦憑藉絕世舞姿,在皇後的壽宴上一鳴驚人,博得武後青睞。林司業見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不可一世,立刻變卦,悔棄婚約。陳燦耀這個準女婿,已然高攀不起,不屑一顧。於是,他便攛掇女兒另覓高枝,攀附權貴。

林家對陳燦耀百般羞辱,登門退婚,狠狠將他的臉面踩在腳下。而林素曦更是趾高氣揚,當面譏諷,言語不遜。一手安排讓陳燦耀到揚州為國子監采購貢茶,等於是給他一份打發錢。他的自尊,他的尊嚴,就這樣被林家父女狠狠地碾壓在腳下。那種屈辱和不甘,至今仍在他心中隱隱作痛。是啊,他不過是林家眼中的一枚棄子,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他們高高在上,俯視眾生,隨意玩弄他人的感情。而他,不過是他們用過即棄的工具罷了。無論他多麽才華橫溢,青雲直上,在權勢熏心的林家面前,不過是螻蟻草芥,不值一提。

如今局勢突變,武則天對林素曦有幾分不悅。林素曦見獨得聖上恩寵的美夢已然幻滅,後悔莫及,這才又將目光投向陳燦耀。她重施故技,意圖卷土重來,再做他的新娘。可陳燦耀豈是任人擺布t的木偶?豈容林家父女再次戲弄踐踏?他心中絕無覆合的念頭。在他看來,和林素曦的婚姻,已是徹底覆水難收。縱然她再有心,他也無意將就。

只是可嘆阿娘不明就裏,竟還在為林家說情,一門心思撮合他與林素曦。阿娘只看到林家權勢滔天,將來定能助他飛黃騰達。卻不知他心中有多少隱痛,對林家又有多少芥蒂。是啊,過去的種種,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抹平?若非真心相悅,婚姻又怎能草率定奪?

然而,在阿娘的逼問下,陳燦耀也不好表露真心,只能強作笑顏,拙劣地編織著借口,試圖蒙混過關:“並非兒子不識擡舉,而是我現在只將她視作妹妹,並無旁的心思。再者,我曾與她開誠布公地談過,我們只適合做兄妹,而非夫妻。她雖才華橫溢,家世顯赫,可我對她,卻只有兄長對妹妹的疼愛,而無男女之情。若是勉強成婚,只怕辜負了她一片癡心,也辜負了父母的一番美意啊。”

陳夫人聽了兒子的解釋,眉頭微蹙,似乎還有些許不解:“你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只是,我還是不太明白,既然你們曾經可以訂婚,為何如今卻突然改變了想法,不願意與她成親了?”頓了頓,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悅:“難道,是因為當初林家取消了你們的婚約,所以你這才生出怨氣,連林家千金也不願意娶了?”

陳夫人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唉,你這孩子,從小就這般執拗。就算如此,人家林家現在也是如日中天。阿娘提醒你,前程錦繡不可失,良緣佳偶不可棄。林家千金雖非你意中人,卻也是良配。你若是錯過這門親事,只怕今後再難覓得如此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啊。你可別犯傻。咱們陳家書香門第,家風清正。無論你將來娶了誰,都要以家族利益為重。為人子當孝,為人夫當義,這是祖宗留下的家訓,你萬萬不可忘記。”

陳燦耀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百感交集。如果繼續推諉,恐怕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讓阿娘更加焦慮。既然林素曦實在不是他的良配,不如幹脆坦白相告,即便結果可能會令阿娘不悅。

然而,當他看到阿娘的臉色,想到她一貫的作風,他的心便不由得沈了下去。在這個等級森嚴、講究門第的時代,阿娘生性傳統,最是看重名門望族,絕不可能接受一個出身寒微、又帶著離畔身份的唐曉蝶。在她眼中,這樣的女子,不僅配不上陳家的身份,更會玷汙了陳家的門楣。

更何況,阿娘一心想要他和林素曦成婚,以鞏固兩家的聯盟。如今他不僅拒絕了這門親事,還另覓佳人,而且這佳人還是個離畔女子。阿娘若是知道,豈不是要勃然大怒,豈不是要痛斥他不孝,痛斥他辱沒了祖宗?

“阿娘。”陳燦耀開口時,聲音有些許顫抖,“實不相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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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間,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伴著一串清脆的鈴鐺聲,由遠及近。陳夫人微微一怔,側目望去,只見陳瑾爍身著粉紅羅裙,踏著蓮步,款款而來。

“阿娘,燦哥哥,我來了。”陳瑾爍開口說話,聲音清脆悅耳。陳夫人聽到女兒的聲音,霎時間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陳燦耀聽到這個聲音,擡眼望去,見妹妹陳瑾爍正攜著一位美貌少女,緩步走來。那少女身著粉色羅裙,腰束銀帶,襯得肌膚勝雪,燦若春花,眉目如畫。半含嬌羞,半帶俏皮,行至陳夫人跟前,盈盈一福,軟語道:“陳夫人安好,陳公子日安。素曦特來拜會。”

這一下可把陳燦耀嚇了一跳,不禁暗自叫苦:這個陳瑾爍,真是會添亂!居然把林素曦請到了家中,這不是明擺著讓自己下不來臺嗎?一時間,陳燦耀只覺得胸口悶得慌,仿佛被一塊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來。

然而,他畢竟不是泛泛之輩,很快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思緒飛轉間,他驀然意識到,這一切恐怕不是巧合。定是阿娘和陳瑾爍事先商量好的,給他布下了這個局,把林素曦請來,為的就是逼他就範。

想到這裏,陳燦耀的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苦笑。這哪裏是宴席,分明是一出精心編排的“鴻門宴”啊。母親對自己向來嚴厲,又最是重視門第觀念。若非對這樁親事志在必得,又怎會如此大費周章?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逼婚”,他真不知該如何應對。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在此刻失態。陳燦耀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覆著心中的波瀾,臉上重新掛上了溫和的笑容。不管怎樣,他都不能辜負了家人的期望。

“素曦,快請坐。”陳夫人起身相迎,將林素曦讓入座中,一臉慈愛,“我們正說起你呢。阿爍,還不快給素曦斟茶?”

陳瑾爍嘻嘻一笑,仿佛沒看見哥哥的怪異神色,麻利地上前斟茶,一邊與林素曦攀談起來。

兩個少女花枝招展,嘰嘰喳喳,好不熱鬧。茶過三巡,寒暄過後,陳夫人語氣一轉,如暖風徐來,緩緩開口:“素曦啊,時光荏苒,你已不是當年那個纖細懵懂的小女兒了。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閨閣人,可著實要為婚嫁著憂了。”

林素曦聽了,不禁面上一紅,嬌羞答道:“伯母說笑了,素曦哪裏敢望亭亭玉立這等美好的形容?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庸人而已。”

陳夫人笑瞇瞇地看著她,仿佛看透了她靦腆的底細:“好孩子,何必這般謙遜?前幾日,林大人還專程來找過我,說要與我們陳家再次結為親家呢。”

林素曦聞言,心頭一顫,霎時間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但作為司業之女,她很快便調整好情緒,換上一副恭謹順從的面孔,緩緩跪在陳夫人面前。

只聽她語調娓娓動聽,字字懇切,誠意十足:“伯母,素曦知罪。去歲荒唐,沖撞了伯母和陳郎,那般羞辱陳府,素曦實在是昏了頭。如今想來,簡直慚愧難當,愧對伯母的恩德,更愧對燦公子。伯母能不記前嫌,不棄素曦,素曦感激不盡,痛改前非,從此洗心革面,必當以賢妻良母之道侍奉燦公子,不負伯母和燦公子。”

言罷,淚珠滾滾而下,楚楚可憐,似乎在為往日過錯而淒然泣下。她分明是在刻意示弱,以求原諒。

陳燦耀冷眼旁觀,心下了然。堂堂司業之女,京中名媛,會為區區一個窮學子而低聲下氣?這無非是做做樣子罷了。他不禁譏誚一笑,開口打斷道:“呵,林姑娘說這番話,可有半分誠意?依我看,不過是做做樣子,好騙得我阿娘原諒罷了。去年你如何羞辱我陳家,今日倒是裝得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林姑娘當真是好手段,翻臉比翻書都快!這番淚眼婆娑的懺悔,我可一個字都不信。”

說罷,他負手而立,冷笑連連,眼神中透著無盡的嘲弄。

林素曦被他當面拆穿,心頭頓時羞惱交加。她自恃貌美,家世顯赫,原本對這樁姻事志在必得。不料到頭來卻被陳燦耀一語道破,當眾出醜,顏面何存?

她恨恨地咬著嘴唇,正要發作,陳夫人卻已然開口,語氣平和地打斷了兩人的爭執。

“無妨,無妨。”只聽陳夫人慈愛地說道,“年輕人嘛,犯點兒錯誤在所難免。只要知錯能改,改過自新,就是好孩子。我這個做長輩的,大人不記小人過。素曦啊,快起來吧。這地上涼,別跪壞了身子。”

林素曦聞言,連忙起身,神色間難掩喜色,感恩戴德地說道:“多謝伯母寬宏大量,素曦感激不盡。往後素曦定當以兒女之禮侍奉伯母,以賢妻之道相夫教子,決不負伯母和陳郎的恩情。”

說完,又是一個屈膝禮,言語懇切,態度卑順,當真是個賢良淑德的兒媳婦模樣。

可她這副諂媚樣,落在陳燦耀眼裏,卻是無比刺目。他暗暗冷笑,只覺這女子當真厚顏無恥,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先是輕薄寡廉,予取予求,後又翻臉無情,悔婚羞辱。如今重施故技,裝作楚楚可憐,妄圖博取同情。這番伎倆,也不知騙過了多少人?

想到此節,他只覺一陣反胃。堂堂男兒,豈能任人戲弄?縱使她再有心機,也休想再次玩弄於他!

一念至此,他擡眸掃向陳夫人,直白地說道:“阿娘,人心隔肚皮,林姑娘如何打算,旁人哪裏知曉?既然她當眾悔過,阿燦自然不便苛責。但這樁親事,是否要繼續,還請阿娘三思。畢竟男婚女嫁,關乎終身,萬萬不可兒戲啊。”

陳夫人聞言,心頭微微一震。兒子一向見微知著,不輕易拆穿旁人。這番當眾發問,分明是對林素曦的懺悔之詞有所存疑。想來此事,恐怕遠非表t面這般輕易。

但當著外人的面,陳夫人也不便深究,只得微微頷首,對陳燦耀使了個眼色,柔聲道:“燦兒說得是,婚姻大事,的確不可兒戲。如今素曦已經認錯,我們就既往不咎吧。只是你們的婚約,也該認真考慮考慮了。畢竟你們門當戶對,男才女貌,這般良緣,也是難得的姻緣。再者,兩家世代交好,若是結為秦晉,也算門當戶對。阿娘也是為你們的幸福著想,你們切莫負了祭酒大人和司業大人的期望。”

林素曦聞言,頓時欣喜若狂,連連點頭稱是。陳夫人此番話,雖是為她說情,卻也是警告陳燦耀,莫要意氣用事。而且這番話說得隱晦委婉,既為陳燦耀留了面子,又擡舉了林家,當真是句句在理,滴水不漏。

陳燦耀聽了這番話,心下了然,暗暗嘆了口氣。阿娘果然是個精明的人,幾句話就點明了利害。可他心意已決,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左右的?

他深深看了林素曦一眼,緩緩開口道:“阿娘說得是。阿燦與林姑娘的婚事,自當從長計議。只是緣分天註定,強求不得。若是勉強為之,只怕徒增煩惱。”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聽起來似乎沒什麽問題,卻又處處透著疏離和不悅。林素曦如何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分明是不願與她言和,卻又不好當面拒絕,這才虛與委蛇,推脫過去。

她又羞又惱,正要開口爭辯,一旁的陳瑾爍卻湊了上來,滿臉調侃地笑道:“喲,素曦姐姐,你跟我這死心眼的燦哥哥小時候過家家的事,你還記得嗎?據說你倆曾在樹下拉勾勾,說將來要做夫妻,生一堆胖娃娃呢!現在這美夢馬上就要成真了,你說是不是天作之合,緣分註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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