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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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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107章

當看見元珩那一刻, 元信的心就像有數萬絞鎖紮入,一齊扭動。

因為他知道,最怕看見的人和最怕面對的事猶如一座巨大山屏擋在了面前, 挪不開, 也無處可繞。

身後兩個禁衛軍上前, 把他的手腳鐐上鐵鏈。他忽然覺得自己就是條喪家之犬, 屈居人下,就連逃的機會都沒有。

元珩在城樓前停駐,擡頭望向他。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不知是不是火把太多太旺,他看見元珩眼裏有火焰躥動,燒在他身上, 鉆進眼裏, 被刺得生疼,不禁大叫:“反賊!都是反賊!來人吶, 給朕把下面這幫亂臣賊子抓起來!來人吶!”

可回應他的, 只有平城冬日的陣陣凜風。

他以為,元珩眼神裏充滿了他承接不住仇恨, 但是並沒有。

夜中,那雙眼清澈而又敞亮,渾身仿佛散出萬丈光芒。

這是他一直向往, 卻無法企及的坦蕩。

“開宮門——”

柏宴一聲令下,乾元門緩緩而啟,北境大軍駛入皇宮。

最前方, 元珩策馬穿過端門,踏過止車門的青磚, 沿中軸線來到了太極殿前,勒馬翻身而下, 穩健登上墀臺。身後將領步履軒昂,隨他一同進入金碧輝煌的殿宇。

他在寶座前駐足,轉身看著元信被拎了進來。

此人狂躁難抑,只會沖他叫喊:“亂臣賊子!亂臣賊子!快當著群臣的面殺了我啊!”

元珩命林衿送上紙筆,“不急,等皇叔下了罪己詔,退位讓賢之後再殺你!”

長紙鋪開,林衿用力掰開元信的手,欲將蘸飽墨的筆塞在他手裏。元信拼死掙紮,嘴裏“反賊”亂叫個不停,一群北境軍只好湧上,把人徹底按倒在地。

他只能趴在冰冷的磚上,連頭都無法擡起,許是意識到自己再無翻身之機,才慢慢放棄了抵抗,埋首痛哭起來。

“憑什麽......”元信嗚咽著,“憑什麽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我卻總在失去......我的出身不比你差,也曾是戰場上鐵血殺敵的男兒,為了大魏,我舍身去北涼做了一整年的質子,受盡了苦楚!可皇兄還是對我百般防備,只給我個宗正寺卿的閑職,甚至奪走了我的珈妤!為什麽老天偏偏對我不公平!”

他記得,因慧貴妃和楚王一案,元珩曾帶雲靜來宗正寺請他相助。他一眼瞥見這對郎才女貌,那種驚艷把雙目刺得疼痛難忍,彼此對視剎那釋放出的恩愛清深,讓他仿佛看見了他與他的珈妤。

而他卻永失所愛。

他曾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坐上了皇位,理所應當就是珈妤和親的對象,也可以這般雙宿雙飛。

今生苦難已經夠多,好不容易探至皇權之巔,一朝被反落敗,為何還要承認自己有罪?!

這罪己詔,他下不了筆。

此時的大殿安靜極了。

元珩不急不躁,只說:“你現在不寫沒關系,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寫。不過今日在群臣和眾將士面前,我只要你坦白一件事,景明寺一案的主謀究竟是不是你?”

元信一挑眉,“你讓我坦白就坦白啊?我憑什麽聽你的話?”

元珩波瀾不驚,接著宣道:“帶人上殿!”

話音剛落,向無夜、秋歌和虛真大師走了進來。

秋歌道:“小女本名喬因,曾是赤墨盟燕綏盟主母親身邊最小的弟子。”

而後,她作為第一證人,將自己進宮始末,以及在賢妃身邊的所見所聞全數公之於眾。

向無夜自曝了身份,拿出梁王留下的親筆書信,揭露了元信的罪行。

虛真大師作為景明寺一案的親歷人和目睹者,道出了寺塔起火坍塌的疑點。

在場的文臣武將,無一不是瞠目結舌,嘩然憤慨。

元珩道:“先帝在世時,你意圖謀逆的鐵證確鑿如山,你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但景明寺坍塌那日究竟發生了何事,只有你最清楚。說出來,是給那些葬身火海的無辜僧侶一個交待,是給含冤致死的朝臣們一個交待,也是給母妃和七弟一個交待!”

元信不敢擡頭,脊背像壓了千斤重,讓人喘不過氣來。餘光一掃,四周臣子橫眉冷對,絲毫不見往日敬善之意,就像他心裏的惡鬼從體內鉆了出來,居高臨下望著他。

一時的壓迫和窒息感,令他不得不開了口:“是我。”

“景明寺火中坍塌是我一手釀成,也可以說是我和賢妃一手釀成。但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母妃和七弟。那日,是一個意外......”

早在和景六年,賢妃嫁來大魏不久後,北涼亡國。從此,國恨家仇就橫在她與元信中間,兩人的感情一度有了裂痕。恰逢她剛入宮,深得和景帝寵愛,引得元信嫉恨不滿,徹底將他慕權野心的火種點燃。

他心底深知自己在宗室子弟中年紀最小,又不是庸碌之輩,極易遭魏帝忌憚,是以作出無意朝堂之態,又遇賢妃入宮,他便順勢離開軍中,回京閑賦。

“我蠱惑梁王掌管景明寺工事之由,確如他所書那般,有我自己的目的。我想在寺塔落成祭典之時,在塔中挾持皇兄,將其幽禁,再帶領手下之人逼宮,這就是我一直準備在寺裏幹的那件‘大事’。宮城防衛之局我早已布好,燕綏替我殺了羽林和虎賁衛將領,我已扶植了親信繼任,後卻因景明寺一案全都獲罪被殺,功虧一簣。”

景明寺建在宮墻東南角,緊挨一處院落,名叫泉井院,傳聞院中井裏有許多死於非命的宮女內侍,鮮少有人靠近。

盂蘭盆節當日,他與梁王本約好相見,但他卻擅自早來了一個時辰,就因前日與賢妃爭吵無果,遂又約此時相見。

他沒想到,那日寧貴妃和七皇子打算往一旁的崇寧寺祈福,誰知崇寧寺被慧貴妃先行占用。慧貴妃一向與寧貴妃爭相吃醋,知曉寧貴妃要來,所以故意早來,占著地方不走。寧貴妃怕誤了時辰,也不願與她相爭,得知景明寺夾層的佛龕已經建好,便去了那裏,還好沒誤吉時。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元信說出了那日真相:“我與珈妤正躲在寺塔三層,把要做的‘大事’坦白,並承諾榮登大寶之後娶她,可她非但不同意,反而責怪我心狠手辣,不計後果。她說不能為了和我在一起,就傷害寧姐姐這些無辜之人。爭吵之餘,我聽見樓下夾層傳來響動,便從縫隙中看到了寧貴妃正一臉吃驚望著我們二人,她腳邊還倒了一盞蓮燈,已將一旁的經幡點燃。”

“我當機立斷拉著珈妤從偏側下樓逃跑,一不做二不休順手撲倒了所有蓮燈,下至外臺時抽掉了支撐樓梯的立柱,又反插了夾層的門,樓板坍塌封死,堵住了寧貴妃和七皇子的逃生之路,隨後我在濃煙中帶珈妤翻墻藏匿於泉井院,至晚方出。出事時,慧貴妃早已離去,致使崇寧寺塔裏當值的僧侶也很少,是以救助不力。”

元信說完,瞪眼望著元珩,“這就是全部真相!我與你的母弟毫無怨仇,也從未想過要加害,是他們命裏帶兇,自己找上了門!”

林衿擡腿就是狠狠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元珩走下臺階又問:“那麽當年征西大將軍劉勤那樁軍餉貪汙案,是確有其事,還是你一手捏造?”

“當然確有其事,但也是我一手設局,才讓他在誘惑面前沒有守住底線。”元信掙紮著起身,“還不是因為他撞見了我與珈妤在一起,我只能將他滅口。”

他無力輕笑,“你一定還想問我,為何馮瑞履這幫朝臣會對我一呼百應?其實,朝中很多人對和景帝與外邦的維.穩之策不滿,他們甚至認為和景帝有妥協的意味。大魏以軍武立國,十年前南伐勝利之後,卻再未開疆拓土,根本無法彰顯國力,就連大魏的將士都沒了血性!有這種心思的人,很多很多。”

元珩點頭,“那我要感謝皇叔,在位這兩年,這些人的心思也該徹底斷了!”

元信唇邊的笑意忽然加深,笑得自卑而淒慘。

他還在等元珩和眾臣的口誅筆伐,卻也只聽到元珩淡淡說了聲好:“寫罷罪己詔,我允你與賢妃葬在一起,還你心願。”

元信略一怔,神情難以言表,沈默了半晌,提筆開始落字。

清晰的墨跡列出整整二十條罪狀,後又表明禪讓之意。

寫罷,林衿將其呈給元珩閱過之後,就命人把元信拖出了大殿。

眨眼間,空中飛出一道血紅,在元珩明亮的眸中轉瞬即逝。

他這一生,已見過許多個轉瞬即逝了。

景明寺那場熊熊烈火轉瞬即逝。

母親與七弟的音容笑貌轉瞬即逝。

舅舅的諄諄教誨轉瞬即逝。

雲澈澗世外山水的悠然轉瞬即逝。

汲汲營營多年,元信成為一國之君的兩載,也不過就是青史中的轉瞬即逝。

還有許多親近的人,心悅的笑,最終也都歸於這四個字。

但回頭望去,所有轉瞬即逝的痛苦與美好,都在一生沈浮中留下了寶貴一筆。

刻骨銘心。

*

北境軍傾巢出動,若柔然趁此蠢蠢欲動,威脅邊防,危情不可估量。尉遲霖留了幾個得力幹將和數千精兵,助柏宴收拾京中局面,自己帶領大隊人馬啟程返回北境。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眾臣散後,唯有向無夜留在了大殿。

他朝元珩深深一揖:“赤墨盟和梁王曾與元信勾結,母親燕綏暗殺朝廷武將之罪無法開脫,我本就是罪臣之子。今日我在眾人面前坦白身份,今後恐怕難以在江湖立足。”

“我既往不咎。”

元珩頰邊揚起一抹爽朗的笑,“向掌門不就是想讓我給你一個承諾麽?”

向無夜聳了聳肩,“這個承諾對於現在的你來說輕而易舉。再說,我辛苦護你愛妻一路,你也理應報答我,不是嗎?”

元珩正身站定,亦合手向他揖了個大禮:“那便特恕天傾門無罪,從今往後,任向掌門江湖逍遙!”

向無夜忽轉一臉正色,大義凜然道:“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向無夜也絕不是得寸進尺、背信棄義之徒,今日立下君子一諾——行俠仗義,懲奸除惡,永不涉朝堂!”

又一頓,補了一言:“唯陛下喚也。”

元珩先是一笑,眉宇漸顯憂色,“眼下就有一事,怕是又要勞煩向掌門了。”

“接你夫人回京,是吧?”

“是。”元珩道,“我事成的消息她應該已經知曉,川野七萬大軍不能在中原久駐,需即刻返回北境,就她與羽舟幾人進京我不放心,所以想請你和林衿帶一隊親衛去接應。”

向無夜沒有立刻答應,元珩心急,又是一揖,“拜托了!”

“不是只有你一個擔心自己的夫人呀,我的人,我也擔心吶。”向無夜托著元珩的手將他扶起,“不必多謝,你欠我的反正還不清了。”

語罷,他大步流星走出大殿,只留下一抹赤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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