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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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第72章
隱居山中一久確實無歲月, 只是今非昔比,京城近況終究掛人心。
元珩與雲靜回到京城時,已是正月二十。二人剛入王府的門, 許征就火急火燎前來報:“吏部尚書陳言中大人入獄了!”
“何時之事?”元珩問。
“正月十六覆印開朝第一日。”許征道, “屬下恐此案是沖殿下而來, 不敢輕舉妄動派人給您送信!”
元珩沈聲:“定罪了?”
許征搖頭說沒有, “只是暫時拘押,禦史臺還未審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五日前,新歲開朝首日,有人就在太極殿當著群臣的面上演了一臺大戲。
即將散朝之時,王載陡然高聲出列:“陛下, 臣要彈劾吏部尚書陳言中左右朝廷用人, 貪墨禦災錢糧,以權謀私!”
話音一落, 眾臣一片驚愕。
陳言中官居二品, 被禦史臺在禦前公然彈劾不是小事。面對突來的指責和罪名,他自然無法鎮定站在一旁, 正要氣沖沖站出來回駁,卻被身邊的靳禪則攔了回來,靳大人對著他微搖了搖頭, 示意他靜觀其變,在事態還未搞清楚之前就站出來為自己開脫,反而會掉入陷阱。
魏帝道:“陳大人乃朕親封的二品尚書, 王禦史需有理有據,不得妄言!”
哪知王載更加理直氣壯:“稟陛下, 若不是有真憑實據,臣實不敢信口胡說。陳大人在奉旨巡查江東之時, 以官員任命調配違規為由,趁機蠱惑陛下,裁撤官員,扶植自己親信上位,此等行為實屬以權謀私,左右朝廷用人,絕不能姑息!”
陳言中忍無可忍憤道:“陛下,禦史大人口口聲聲稱臣有罪,那臣倒要當面問問,既說臣扶植親信,那這親信是誰?又說臣以權謀私,那謀的究竟是什麽私?請禦史大人給臣一個合理的解釋!”
王載說:“東原縣令李灃,從前他那縣令一職,難道不是陳尚書您親自提拔起來的?據說,李灃對您的知遇之恩甚為感激,與您一直有書信來往!”
“陛下!”陳言中跪地,眼中聚火,“當時,江東幾州官員的任命,皆是陛下親自下旨,臣只是據實稟報,與李灃並不熟識,望陛下明察!”
王載立刻指著他道;“陳尚書為了給李灃一個官職,居然敢玩弄聖上,簡直膽大包天!那李灃上位之後,不僅向你行賄,且私自侵吞禦災錢糧與你瓜分!陛下面前,你還不承認嗎?”
靳禪則也有些看不下去了,開口替陳言中說話:“陛下,陳尚書在吏部時日並不短了。此前盧源一案牽涉吏部官員眾多,可陳尚書卻不在其中,由此看來他並不是貪贓之人。不知這些都是王禦史從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就敢隨意拿來在朝堂之上公然指控!”
這情形,崔文敬已然看得明白,禦史不遞折子,不私下控告,當堂跳出來彈劾,顯然想要將人打個措手不及。且不知他們接下來還有什麽招數,此時最重要的,就是絕不能讓魏帝憑空信了這等言論。
借著靳禪則的言語勢頭,他大步上前道:“稟陛下,憑臣對陳尚書的了解,一個小小的六品縣令,還不至於讓陳尚書誆騙陛下,他一向處事得當,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這點,臣可為其擔保!”
陳言中氣到渾身顫抖,仍舊不願放棄辯解,又向前挪了幾步。
這時,一旁的王宥堂突然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王載侍禦史向來謹言慎行,素日與陳尚書也並無怨仇,既然公開彈劾,恐怕不是空穴來風,但侍禦史大人所言關系到高階官員的清廉,需要拿出證據,才能證明陳尚書的清白!”
“宥堂大人此言甚是!”裴旸忽然說,“禦史臺不饒惡吏,但也不錯冤清官。臣以為,證據未呈上之前,只能先委屈一下陳尚書了。”
魏帝不耐煩緊跟道:“禦史臺非要如此,那便就查個明白罷!”
崔文敬眼睜睜看著陳言中被虎賁衛押走,深知此時再多言語也無多大用處,心中焦慮,卻也無能為力。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小裴卿——”魏帝喚道,“涉及二品大員,茲事體大,物證人證務必清晰,至於那個李灃,傳令,立即幽禁署衙,待禦史臺派人前往取證!”
至今日,陳言中一直被禦史臺拘著,這證據取沒取也不知。
許征向元珩稟道:“屬下這幾日一直關註禦史臺的動向,確實沒有審理陳尚書的消息,就不知小裴大人究竟有何用意了。”
元珩眉頭漸漸緊蹙,“既然是當廷彈劾,必然是做好了不留餘地的打算,在大殿上發生的這一切,很可能就是最後一步了。”
雲靜當即理解了他所言,點頭道:“如果不是有心策劃完全,誰敢如此理直氣壯在大殿上彈劾二品尚書?!他們是算準事發突然,我們肯定來不及做任何部署。恐怕證據早已被捏造好,只要前去搜查,定會得手。不過,李灃也是個忠義之人,定不會被小人所利用。”
元珩怔了一瞬,像是覺出哪裏不對。
雲靜望著他的神情,似乎也反應了過來。兩人面面相視,瞪大雙眼,面頰血色退盡。
元珩心道不好,立刻命人去探查東原的情形。
哪知派的人剛走,一侍衛就跑來呈了封信:“鎮北將軍留在東原的親信發來急報,李灃大人三日前突然暴斃。”
最令人擔憂的結果就這樣赤裸裸出現在眼前,充斥著無法挽救的無奈,甚至不給人留有思索的餘地。
閉上眼,仿佛還能看見李灃一身青衫布履,在風雪中不停忙碌的身影。
雲靜接過信件看了一遍,“信上說,李大人是在河邊勘察堤壩時失足掉入水中,被亂流卷走,屍體一直未找到,極有可能被沖至下游匯入江,這一來怕是難尋了。”又遞給元珩,冷笑一聲,“李大人偏偏這時失足,也真夠巧的。這應該就是殿下覺得此事最不對勁之處,王載敢針對陳尚書,是因他們已制造出陳尚書殺李灃滅口的假象,最後來個死無對證。”
許征頓時憤然:“為了爭權奪利,如此殘害忠良,就不怕遭報應嗎!”
信捏在手裏,元珩始終未看一眼,沈默許久後陡然轉身,頭也不擡地進了永暉堂。
雲靜只在身後默默跟著。
走至書房後院,他才停下腳步。
府裏的白梅也開了滿院,但此刻卻沒了賞梅的心境,縱然有一兩枝俏皮探入窗想與人嬉戲,怕是也找不到玩伴了。
雲靜望著元珩靜立的背影,想過去與他說些寬心話,卻聽他忽然問了句:“他們誣陷陳尚書,殺了李灃,就只是為了對付我麽?”
聲音在風的細語中低沈寥落。
她驀地駐足,沒有立刻回答。
敢用李灃性命做鋪墊,此次大殿彈劾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要將陳言中從吏部尚書的位子上拉下來,從而減掉元珩羽翼。
濟州一行,秦王損失慘重,元珩卻載譽而歸,他焉能善罷甘休?!
魏帝久不立儲,心思又難猜測,元琰已當了多年“皇長子”,怎忍得了即將熬出頭之日,卻殺出個勁敵,令多年經營付之一炬。他不能允許任何人爭過自己,不能允許元珩這個威脅存在。
只是他剛失了聖心,不好在明處與元珩硬碰硬,就只能從旁處下手。
立春日將至,風已不似寒冬般凜冽,在暖氣溫熏的閣中待久了,輕推開門,一陣清冷涼風拂面而過,倒覺得十分愜意。如今的時日,越王府的園中還遠沒有盛夏時的蔥郁,但梅園後的蒼松翠柏,卻在大片枯枝之間顯露著堅韌挺拔、屹立不倒的風采。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風撫瓊枝搖曳,繡襟衣擺靈動。元珩就這樣立於書房門前,望著滿園的松柏出神。
樹,仍是從前樹,景,依然是舊時景,可他看見的,並不是翠葉如蓋、四季常青帶給蕭條冬日的一抹綠意,而是在苦寒之中,依舊頂天立地的傲然之魂。
他不知自己為誰而頌,又在為誰惋惜,心中忽就沒有了從前的詩情畫意。
計謀、心術、爭鬥。這些曾經與他毫無關系的詞,如今不知不覺融浸在體內。
他忽然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完全不同於過去的元珩。
背上襲來一陣暖意。
回過頭,原來是雲靜,為自己披上了外氅。
一看到她的清秀面頰,他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一抹淺淺笑意。
雲靜順著元珩目光延伸的方向望去,微微一笑,“青枝不屑寒霜重,直上淩雲立風中。松柏的品格,就在於它們傲立世間幾十年如一日,不以時遷,不以境變。可有人卻道,它們雖有所堅守,但無花無果,不得快意綻放,終究是一生遺憾。”
她依偎在他肩上,“可有綻放,就會有雕零的那日,倒不如堅守著初心,卻能得一世長久,哪怕身骨已不在,那份氣節仍存,也必將會永世流芳。”
他低頭,看見了那兩道靈動的梨渦,不禁闊然一笑,與她十指緊扣。
李灃的死對元珩是個極大的沖擊,雲靜全都知曉。
她更知曉,此事之後,他與元琰之間的鬥爭,將被推進不可逆轉的渦旋之中。
夜中的裴府,地上光亮映出稟燭閱籍的人影,四處都漫卷著書香氣。
裴昕呆在房中無聊,知道長兄回府甚早,便想著來找他說說話。
此時,裴旸正伏在案上習字,三妹見他酣墨淋漓,便瞥了一眼那字帖,是漢代賈誼的《吊屈原賦》,落款——越親王書,眉不禁一挑。
“長兄的字太過淩厲,不應該寫這篇《吊屈原賦》,應去寫那《鹽鐵論》。”
三妹發表見解向來直接,裴旸只一笑而過,“怎麽,你是覺得我所書不及越王殿下?”
裴昕眨了下靈眸,當即否認,“只是不同,沒有好壞。我就是覺得賈太傅這一生曾高居廟堂,亦從雲端跌落,沈浮坎坷,去世時才三十三歲,還總是將自己與屈原比較,詞賦悲調,不適合長兄。”
“那你看越王殿下的字如何?”
裴昕說:“殿下從前歸隱,有大把閑時琢磨技藝,寫得好是自然。”
裴旸正臨摹至“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一句,隨口附和:“殿下這句寫得尤其妙,大概他與賈太傅所見略同,雖感傷屈子命運,其實並不讚同屈子自殺,認為應遠濁世而自藏。”
“可誰又能真正理解屈子當年的一腔悲憤呢?”裴昕道,“命運有時是被多方因素主導,此非彼,汝非吾,如何能論斷?要按賈太傅這麽講,屈子投江豈不是為宣洩孤憤不惜自毀的荒唐愚蠢之舉!那梁懷王墜馬而亡,並非賈誼之過,可他自己卻因此心懷愧疚,最後不也郁郁而終了。這不是志大量小麽!”
裴旸回味了半瞬,轉頭看她,“你這觀點甚是新奇。祖父教的?”
“沛梵說的。”裴昕嘟囔了一嘴。
筆鋒在紙上微微晃動。
零星冷意忽又覆上他的眼底:“此乃詭辯!人一死,可就什麽都沒了。遑論屈子心存大志,還不是隨性命一道付諸東流。”
裴昕駁道:“自小阿翁就同你我講,無論世事如何變遷,都要有‘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清明坦蕩。還是去尊重珍惜每個人心中所渴望的那點‘清明’吧,縱使我們還無法事事看的‘清明’呢。長兄入仕至今,手下案子無數,就能敢保證在你眼中人事皆清嗎?”
“這些都是酸腐文人不得志的說辭罷了,不谙世事,只會狂言。”裴旸說,“待性命攸關之時,還不是得四處磕頭求人。你可見為兄求過誰嗎?”
裴昕搖頭,“就連陛下貌似也不曾求過。”
裴旸忽地笑了,“所以,你以為我為何要當這個禦史中尉。我根本用不著去求陛下,是因為他不願受世家掣肘,他需要我,需要禦史臺給他當手腳,去攔世家大族的道。聰慧之人就是能看破世道,找準自己之位,要做‘被求’的那個人。”
裴昕懂他之言,點點頭。見他一副悠然模樣,又問:“長兄近來公務不多嗎?怎麽總在府裏習字?”
裴旸淡淡道:“等客來。”
“前幾日也沒見你會什麽客啊?”
“今夜該來了。”
話音剛落,若樸就進來稟報有貴客來訪。
裴昕不敢多留,從後門溜了。
裴旸擡眼,看見了熟悉的月白金繡袍擺,揚聲說:“等了越王殿下好幾日,終於把您盼來了。”
“裴大人把陳尚書晾在禦史臺遲遲不審,不就是等本王露面麽!”元珩走至案邊,雙眸冷肅。
裴旸筆下不停,“殿下為救陳尚書屈尊而來,難道就不怕別人說你們是一黨了?”他兀自笑了幾聲,“殿下果真惜才心切,裴某明白,所以上次才會故意把張晟朔放去濟州給您送信。”
元珩道:“那便是裴大人良心發現,也想為清白之士討個公道?”
裴旸搖搖頭,“不是為此,就是單純想幫殿下,絕無他意。張晟朔已算送您一個人情,再加上陳言中,殿下準備如何還呢?”
元珩笑出了聲。若真心幫忙,為何還要等他來求,便直問:“大人想要本王怎麽做?”
裴旸幽幽擡首,眸中愛恨不分:“若你護不了她,就不要拉她下泥潭。放她一馬,有人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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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居山中一久確實無歲月, 只是今非昔比,京城近況終究掛人心。
元珩與雲靜回到京城時,已是正月二十。二人剛入王府的門, 許征就火急火燎前來報:“吏部尚書陳言中大人入獄了!”
“何時之事?”元珩問。
“正月十六覆印開朝第一日。”許征道, “屬下恐此案是沖殿下而來, 不敢輕舉妄動派人給您送信!”
元珩沈聲:“定罪了?”
許征搖頭說沒有, “只是暫時拘押,禦史臺還未審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五日前,新歲開朝首日,有人就在太極殿當著群臣的面上演了一臺大戲。
即將散朝之時,王載陡然高聲出列:“陛下, 臣要彈劾吏部尚書陳言中左右朝廷用人, 貪墨禦災錢糧,以權謀私!”
話音一落, 眾臣一片驚愕。
陳言中官居二品, 被禦史臺在禦前公然彈劾不是小事。面對突來的指責和罪名,他自然無法鎮定站在一旁, 正要氣沖沖站出來回駁,卻被身邊的靳禪則攔了回來,靳大人對著他微搖了搖頭, 示意他靜觀其變,在事態還未搞清楚之前就站出來為自己開脫,反而會掉入陷阱。
魏帝道:“陳大人乃朕親封的二品尚書, 王禦史需有理有據,不得妄言!”
哪知王載更加理直氣壯:“稟陛下, 若不是有真憑實據,臣實不敢信口胡說。陳大人在奉旨巡查江東之時, 以官員任命調配違規為由,趁機蠱惑陛下,裁撤官員,扶植自己親信上位,此等行為實屬以權謀私,左右朝廷用人,絕不能姑息!”
陳言中忍無可忍憤道:“陛下,禦史大人口口聲聲稱臣有罪,那臣倒要當面問問,既說臣扶植親信,那這親信是誰?又說臣以權謀私,那謀的究竟是什麽私?請禦史大人給臣一個合理的解釋!”
王載說:“東原縣令李灃,從前他那縣令一職,難道不是陳尚書您親自提拔起來的?據說,李灃對您的知遇之恩甚為感激,與您一直有書信來往!”
“陛下!”陳言中跪地,眼中聚火,“當時,江東幾州官員的任命,皆是陛下親自下旨,臣只是據實稟報,與李灃並不熟識,望陛下明察!”
王載立刻指著他道;“陳尚書為了給李灃一個官職,居然敢玩弄聖上,簡直膽大包天!那李灃上位之後,不僅向你行賄,且私自侵吞禦災錢糧與你瓜分!陛下面前,你還不承認嗎?”
靳禪則也有些看不下去了,開口替陳言中說話:“陛下,陳尚書在吏部時日並不短了。此前盧源一案牽涉吏部官員眾多,可陳尚書卻不在其中,由此看來他並不是貪贓之人。不知這些都是王禦史從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就敢隨意拿來在朝堂之上公然指控!”
這情形,崔文敬已然看得明白,禦史不遞折子,不私下控告,當堂跳出來彈劾,顯然想要將人打個措手不及。且不知他們接下來還有什麽招數,此時最重要的,就是絕不能讓魏帝憑空信了這等言論。
借著靳禪則的言語勢頭,他大步上前道:“稟陛下,憑臣對陳尚書的了解,一個小小的六品縣令,還不至於讓陳尚書誆騙陛下,他一向處事得當,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這點,臣可為其擔保!”
陳言中氣到渾身顫抖,仍舊不願放棄辯解,又向前挪了幾步。
這時,一旁的王宥堂突然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王載侍禦史向來謹言慎行,素日與陳尚書也並無怨仇,既然公開彈劾,恐怕不是空穴來風,但侍禦史大人所言關系到高階官員的清廉,需要拿出證據,才能證明陳尚書的清白!”
“宥堂大人此言甚是!”裴旸忽然說,“禦史臺不饒惡吏,但也不錯冤清官。臣以為,證據未呈上之前,只能先委屈一下陳尚書了。”
魏帝不耐煩緊跟道:“禦史臺非要如此,那便就查個明白罷!”
崔文敬眼睜睜看著陳言中被虎賁衛押走,深知此時再多言語也無多大用處,心中焦慮,卻也無能為力。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小裴卿——”魏帝喚道,“涉及二品大員,茲事體大,物證人證務必清晰,至於那個李灃,傳令,立即幽禁署衙,待禦史臺派人前往取證!”
至今日,陳言中一直被禦史臺拘著,這證據取沒取也不知。
許征向元珩稟道:“屬下這幾日一直關註禦史臺的動向,確實沒有審理陳尚書的消息,就不知小裴大人究竟有何用意了。”
元珩眉頭漸漸緊蹙,“既然是當廷彈劾,必然是做好了不留餘地的打算,在大殿上發生的這一切,很可能就是最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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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珩怔了一瞬,像是覺出哪裏不對。
雲靜望著他的神情,似乎也反應了過來。兩人面面相視,瞪大雙眼,面頰血色退盡。
元珩心道不好,立刻命人去探查東原的情形。
哪知派的人剛走,一侍衛就跑來呈了封信:“鎮北將軍留在東原的親信發來急報,李灃大人三日前突然暴斃。”
最令人擔憂的結果就這樣赤裸裸出現在眼前,充斥著無法挽救的無奈,甚至不給人留有思索的餘地。
閉上眼,仿佛還能看見李灃一身青衫布履,在風雪中不停忙碌的身影。
雲靜接過信件看了一遍,“信上說,李大人是在河邊勘察堤壩時失足掉入水中,被亂流卷走,屍體一直未找到,極有可能被沖至下游匯入江,這一來怕是難尋了。”又遞給元珩,冷笑一聲,“李大人偏偏這時失足,也真夠巧的。這應該就是殿下覺得此事最不對勁之處,王載敢針對陳尚書,是因他們已制造出陳尚書殺李灃滅口的假象,最後來個死無對證。”
許征頓時憤然:“為了爭權奪利,如此殘害忠良,就不怕遭報應嗎!”
信捏在手裏,元珩始終未看一眼,沈默許久後陡然轉身,頭也不擡地進了永暉堂。
雲靜只在身後默默跟著。
走至書房後院,他才停下腳步。
府裏的白梅也開了滿院,但此刻卻沒了賞梅的心境,縱然有一兩枝俏皮探入窗想與人嬉戲,怕是也找不到玩伴了。
雲靜望著元珩靜立的背影,想過去與他說些寬心話,卻聽他忽然問了句:“他們誣陷陳尚書,殺了李灃,就只是為了對付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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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驀地駐足,沒有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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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州一行,秦王損失慘重,元珩卻載譽而歸,他焉能善罷甘休?!
魏帝久不立儲,心思又難猜測,元琰已當了多年“皇長子”,怎忍得了即將熬出頭之日,卻殺出個勁敵,令多年經營付之一炬。他不能允許任何人爭過自己,不能允許元珩這個威脅存在。
只是他剛失了聖心,不好在明處與元珩硬碰硬,就只能從旁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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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自己為誰而頌,又在為誰惋惜,心中忽就沒有了從前的詩情畫意。
計謀、心術、爭鬥。這些曾經與他毫無關系的詞,如今不知不覺融浸在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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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原來是雲靜,為自己披上了外氅。
一看到她的清秀面頰,他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一抹淺淺笑意。
雲靜順著元珩目光延伸的方向望去,微微一笑,“青枝不屑寒霜重,直上淩雲立風中。松柏的品格,就在於它們傲立世間幾十年如一日,不以時遷,不以境變。可有人卻道,它們雖有所堅守,但無花無果,不得快意綻放,終究是一生遺憾。”
她依偎在他肩上,“可有綻放,就會有雕零的那日,倒不如堅守著初心,卻能得一世長久,哪怕身骨已不在,那份氣節仍存,也必將會永世流芳。”
他低頭,看見了那兩道靈動的梨渦,不禁闊然一笑,與她十指緊扣。
李灃的死對元珩是個極大的沖擊,雲靜全都知曉。
她更知曉,此事之後,他與元琰之間的鬥爭,將被推進不可逆轉的渦旋之中。
夜中的裴府,地上光亮映出稟燭閱籍的人影,四處都漫卷著書香氣。
裴昕呆在房中無聊,知道長兄回府甚早,便想著來找他說說話。
此時,裴旸正伏在案上習字,三妹見他酣墨淋漓,便瞥了一眼那字帖,是漢代賈誼的《吊屈原賦》,落款——越親王書,眉不禁一挑。
“長兄的字太過淩厲,不應該寫這篇《吊屈原賦》,應去寫那《鹽鐵論》。”
三妹發表見解向來直接,裴旸只一笑而過,“怎麽,你是覺得我所書不及越王殿下?”
裴昕眨了下靈眸,當即否認,“只是不同,沒有好壞。我就是覺得賈太傅這一生曾高居廟堂,亦從雲端跌落,沈浮坎坷,去世時才三十三歲,還總是將自己與屈原比較,詞賦悲調,不適合長兄。”
“那你看越王殿下的字如何?”
裴昕說:“殿下從前歸隱,有大把閑時琢磨技藝,寫得好是自然。”
裴旸正臨摹至“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一句,隨口附和:“殿下這句寫得尤其妙,大概他與賈太傅所見略同,雖感傷屈子命運,其實並不讚同屈子自殺,認為應遠濁世而自藏。”
“可誰又能真正理解屈子當年的一腔悲憤呢?”裴昕道,“命運有時是被多方因素主導,此非彼,汝非吾,如何能論斷?要按賈太傅這麽講,屈子投江豈不是為宣洩孤憤不惜自毀的荒唐愚蠢之舉!那梁懷王墜馬而亡,並非賈誼之過,可他自己卻因此心懷愧疚,最後不也郁郁而終了。這不是志大量小麽!”
裴旸回味了半瞬,轉頭看她,“你這觀點甚是新奇。祖父教的?”
“沛梵說的。”裴昕嘟囔了一嘴。
筆鋒在紙上微微晃動。
零星冷意忽又覆上他的眼底:“此乃詭辯!人一死,可就什麽都沒了。遑論屈子心存大志,還不是隨性命一道付諸東流。”
裴昕駁道:“自小阿翁就同你我講,無論世事如何變遷,都要有‘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清明坦蕩。還是去尊重珍惜每個人心中所渴望的那點‘清明’吧,縱使我們還無法事事看的‘清明’呢。長兄入仕至今,手下案子無數,就能敢保證在你眼中人事皆清嗎?”
“這些都是酸腐文人不得志的說辭罷了,不谙世事,只會狂言。”裴旸說,“待性命攸關之時,還不是得四處磕頭求人。你可見為兄求過誰嗎?”
裴昕搖頭,“就連陛下貌似也不曾求過。”
裴旸忽地笑了,“所以,你以為我為何要當這個禦史中尉。我根本用不著去求陛下,是因為他不願受世家掣肘,他需要我,需要禦史臺給他當手腳,去攔世家大族的道。聰慧之人就是能看破世道,找準自己之位,要做‘被求’的那個人。”
裴昕懂他之言,點點頭。見他一副悠然模樣,又問:“長兄近來公務不多嗎?怎麽總在府裏習字?”
裴旸淡淡道:“等客來。”
“前幾日也沒見你會什麽客啊?”
“今夜該來了。”
話音剛落,若樸就進來稟報有貴客來訪。
裴昕不敢多留,從後門溜了。
裴旸擡眼,看見了熟悉的月白金繡袍擺,揚聲說:“等了越王殿下好幾日,終於把您盼來了。”
“裴大人把陳尚書晾在禦史臺遲遲不審,不就是等本王露面麽!”元珩走至案邊,雙眸冷肅。
裴旸筆下不停,“殿下為救陳尚書屈尊而來,難道就不怕別人說你們是一黨了?”他兀自笑了幾聲,“殿下果真惜才心切,裴某明白,所以上次才會故意把張晟朔放去濟州給您送信。”
元珩道:“那便是裴大人良心發現,也想為清白之士討個公道?”
裴旸搖搖頭,“不是為此,就是單純想幫殿下,絕無他意。張晟朔已算送您一個人情,再加上陳言中,殿下準備如何還呢?”
元珩笑出了聲。若真心幫忙,為何還要等他來求,便直問:“大人想要本王怎麽做?”
裴旸幽幽擡首,眸中愛恨不分:“若你護不了她,就不要拉她下泥潭。放她一馬,有人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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