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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第31章(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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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第31章(二更合一)

二人被沖至緩流地帶, 元珩抱緊岸邊伸出的巖石,將雲靜推上岸,自己也順勢爬了上去。

四周山石嶙峋, 河道幽長, 轉角有個凹陷的洞坳, 剛好有半壁被樹枝遮擋, 恰是個不錯的避風之地。

雲靜吐了幾口水,已然累極,靠在石壁上,闔起雙眼輕喘。

元珩掃了眼四周,洞裏有個石塊搭起的座臺, 臺前地上刻了幾行經文, 一旁還散有火石和幹枝,大概是游歷的僧人路過此處留下的。

雲靜身上四處都在滴水, 寒風一吹, 濕冷的裙擺幾近冰硬。

這麽長久穿著定要生病,元珩決定先把自己的衣裳脫下烘幹, 換到她身上濟急。遂生了火,解下自己的披風擰出水,搭在枝子上烤了起來。

只是厚重的絨氅短時內太難幹, 他幹脆脫掉上身所有衣物,把輕薄的中衣先拿來烘。

平城的初春夜與冬無異,他的肩背絲縷未罩, 任憑凜風鞭打。

雲靜頭靠石墻,陣陣生冷從身上每一個毛孔滲入, 令骨血都變得麻痹,每挪動一寸, 寒氣都會鋪天蓋地將她侵蝕。

元珩見她不動,拿起幹了大半的中衣走過去,俯身湊近她,溫沈道:“把濕衣服換下來吧,先穿我的。”

雲靜的目光落在他無衣遮蔽的身上,不由得渾身寒顫。縱然是習武之身,怕也經不起在凍春之中刺熬。

她發抖的唇在翕動:“你怎麽辦?”

“還有一層夾衫,再烘幹一些就可以穿。”

她捧著中衣遲遲不肯動作,不好意思擡眸看他,“你……能背過去嗎?”

元珩微怔,這才反應過來,忙把搭衣裳的枝條挪在她身前,自己背對走遠了幾步,站在洞口擋住來風。

灰墨的石壁被火光映出彩暈,連她窈窕的影也被映上,在他眸間閃爍。

幹枝架成的衣桁並未將她前胸之上遮掩,光影潑灑出的輪廓依舊靈動,他看見她從腦後取下一根長簪銜在口中,又舉起兩條修長雙臂拎起長發盤繞。

長簪插好後,貼在她身上的衣裙被展開,隨後掉落。

雖只有朦朧的影,但圓潤流暢的兩道肩線卻無比清晰,修頸愈發纖長。

他一時忘了移開眼,亂了的心緒竟凝成一句問語,不禁脫口而出:“身上有傷麽?”

雲靜剛披上新換的衣,聽到後,停下系帶的手,掀開衣襟往身上四處瞧,“有,紅腫淤青流血的地方不少,不過都是皮外傷。”

“嗯,有些傷口浸過水,回去要讓太醫仔細診治,千萬別大意。”他溫聲提醒。

她點點頭,聽見身後無聲,便用餘光去看他。

他剛穿好半幹的長夾衫,背身立在那兒沒什麽異常,倒是對面墻上自己的影子才叫活躍。

前襟還未系好,胸前曲線正映在墻上,她立刻低頭往裏一攏。

心裏的緊張,此刻全暴露在慌亂的小動作上,元珩笑著戲語:“反正遲早也要看,早一日晚一日沒什麽區別。”

“有區別的。”她弱聲道。

雲靜三兩下理好衣裳,重新坐下,望了眼他的背影,“情與欲,區別很大。”

於她而言,夫妻間應有的水乳交融都是因情而起,水到渠成。是否源於情,她很在意。

可他何嘗不是呢?

但成婚以來,各自心意未曾相通過,好像誰都不願邁出那一步。

此時此刻,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她。

雲靜前後晾著脫下的衣裙,身上的中衣寬大松弛,透出舒適的融融暖意。

她望向洞口,元珩的背影浸在晃動的火光中,佩劍靜紮在土裏,血已被沖刷幹凈。

歷經過險遇,人總是會顯得疲憊落寞。而此時,他一身單薄的純素衣衫,竟將周遭襯得如同世外山水。

視線中,他也剛好回過頭,對上她出離的雙目。

她凝視著他的眸,看見他眼底漾起一片心動的篝火餘暈,分明是不沾有一絲欲的憐愛。

元珩走近,把裏襯幹了的褐氅披在她身上。領口寬大,他一眼瞥見她頸邊的幾道傷痕,心頭有個結正慢慢絞動。

難道不是因為自己,這幹凈的身才多了道道血痕,片片淤青嗎?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

他明知此番行路必是殺機四伏,自己尚且要在一片混沌中摸索,卻將她也卷了進來。

或許當初,他不該為了那一點點對權勢的私欲,應下這門婚事。

她滿腹才情,能在風起雲湧的朝局中,用智謀贏取方寸之地,而一顆心,卻還是純粹的。若是現在溯回,他已不願讓她嫁給任何其他人,因為他無法確認有誰還能呵護這份純粹。

而他願將這份純粹,私藏在自己心中那個從不曾被舍棄的赤誠之地。

他坐下,伸手拉緊她的領口。

“你是因為想重查景明寺一案才回來的,對嗎?”她冷不丁問。

這次,他沒有再隱藏,肯定答:“是,想求一個真相。”

“但比想象的要難,是不是?”

“是。”

他說:“我此次回京,本來目的很單純,絕無意於爭權奪位、你死我活。只是我發現,自己與真相之間像隔著崇山峻嶺,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代價,如今已是半步都退不得。”

“我雖為真相而來,但不能為它拋卻所有。譬如,我不能拋下你,不能拋下一直所求的‘清明’。”

如果拋下,他就不會為陳綽求情;

如果拋下,他就不會接掌吏部,為吏治費心;

如果拋下,京郊三十五具死屍與他又有何幹!?

如果拋下,他今晚就不會毫不猶豫沖出城門,為她殺出一條平坦歸途。

他眸中的星火落入她的心,翩翩燃動。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自己一直向往的底色——風清月明,皓然無垢。

雲靜極認真道:“你還記不記得,母妃祭典之時,玲兒生病缺席。而那日安樂殿起火,你又恰巧遇刺。所以我推斷,有人故意不願玲兒在場,而此人很可能是景明寺一案的操縱者。”

“所以,公主會不會是賢妃和這個人的……”她驚疑地望著元珩,好像並不願意相信這樣的猜測,“賢妃是北涼的公主,當初征討西北的將領和幾番派去和談的使臣不在少數,如果此人仍在朝為官,還能安插暗樁,必定身居高位……”

元珩道:“此人極其謹慎,我遇刺、吳欽死後,一直以來都是靜默無聲,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他不會一直沈寂下去的,案子也一定會有真相,不然那晚也不會有人給我們送那張字條。”雲靜說,“我想好了,景明寺的案子,我同你一起查。若從賢妃查起,必少不了後宮、內廷司,還有太醫院的關聯,以我的身份去這些地方,會更方便些。”

她仿佛忘了身上的疼痛,眼神更加閃亮,“還有當年征討北涼的軍情,父兄那裏一定會有軍報存檔!”

這股赤誠比篝火還熾烈,讓他的心變得滾燙。

許是方才言語有些激動,雲靜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不禁伸手摸了下後腦。

元珩探過身去看,“怎麽了?”

她告訴他摔過馬車的事,元珩預感不妙,得想辦法趕快離開此處。

幸巧,剛把衣物收拾好,就聽見了林衿的鳴鏑。

他把雲靜抱出了洞,朝著鳴鏑方向翻過山坡……

天幕不停地變幻色彩,潑了墨的穹頂洗澄至月白,又浸在日暉中染了金,忽又被赭紅砂漂成了艷霞。

雲靜仿佛在睡睡醒醒間,過去了好幾日。

她記得,林衿與幾名死士找到了她和元珩,兩人被藏在運送溺物的水車裏入了城。

恍惚中,好像有太醫來過,丹蓉餵她藥時,說她顱後雖無明顯外傷,但內有淤血,幸而不嚴重,需靜養幾日。

她只是覺得累倦,不願起身,昏昏沈沈中,她每次睜眼都看見元珩坐在榻邊,問她身上還疼不疼……

這日再醒來時,她明顯覺意清爽了許多。

挑開紗幃,見窗外夜色朦朧,暖閣外間的燭火瑩爍,也不知是什麽時辰。

她披上外氅剛出內室,就聽見丹蓉和水韻靠坐在屏風下竊語。

“聽說是代王跑到陛下跟前一頓訴苦,咱們殿下這才被禁了足。”

“哼,惡人先告狀!要不是殿下及時出城相救,主子怕是早就死在刀下了!”

雲靜驚疑道:“殿下被禁足了?”

兩婢女驀地一驚,從地上爬起,“您醒了?”

雲靜急問:“殿下是因何事被禁足?”

丹蓉道:“您被困城外那日,殿下為闖城門,與豹騎衛起了沖突,陛下以‘滋擾京畿安防,毆打高階武將’之罪,命殿下在府中禁足十日,現已過去五日了。”

雲靜不語,立即轉身推開閣門,奔去了永暉堂。

邁入書房,她看見元珩正坐在案前運筆行書,沈靜的模樣令人不忍進去打擾。

雲靜就這樣站在屏風後望了他片刻。

他沒有束發,窄袖衫外隨意披了件墨絨氅,硬朗的側顏半掩在虛淡的燭光下,流暢的懸腕走筆好似拂去塵世浮華。

“又不進來?”他忽然開口。

雲靜一怔,從屏風後繞出,走到他身邊,一想起他被禁足就氣的牙癢癢:“此事本就不公,代王對你我痛下殺手,卻是你在受罰,哪有這樣的道理!”

元珩沒有答話,反擡眸打量她的臉色,關心問:“還難受麽?”

雲靜神色柔緩下來:“好多了。”

“中正定品耽擱不得,父皇不會罰我太久,十日而已。”元珩放心地淡笑。

其實,元瑞告狀後,禁足之期本是一個月,因陳言中以吏部政務緊要為由,為元珩求情,才減至了十日。

雲靜氣怒不過:“你為何不向父皇稟明,是為尋我才闖的城門,如此靜吞苦果,不是反長小人氣焰麽!”

“老六不敢暴露與瑛良人的茍且之事,所以他不會主動提及派出暗衛是因被你撞見。但他盼著我被父皇治罪,是以先發制人,想咬著我為處置私事硬闖城門的罪名不放。”

他筆墨依舊穩健:“就憑老六那張嘴,若說出城是為了尋你,深夜被困荒郊之事一經傳開,你當如何立足?我不能置你的清譽於不顧。”

為了她,他無法辯駁清楚,甘願受罰。

雲靜眼睫輕閃,心上一片濃稠情愫正悄然化開,有種無法克制的柔情繾綣襲湧向全身,愧疚道:“我……”

“不過就是禁足而已。”元珩淺笑,“趁這幾天清閑,我可以整日呆在府中專心做一件事。”

“什麽事啊?”她看了眼面前滿篇漂亮的字跡,猜道,“習字嗎?”

他停下筆,忽地拉過她的手,讓她緊挨自己坐下,溫語:“陪你。”

自她嫁過來,他從未有大把的空閑用來陪她,原想她能在王府清貴度日,卻又攪入這些心驚膽戰,實在於心難忍。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幾日與她朝夕相處,令人心安留戀,讓他重新體味了一番本該靜好的歲月。

在雲靜聽來,今日這“陪你”二字很是不同。

若是從前,只覺這是他對她再尋常不過的關心與敬意,也僅僅是“身在陪”。

而方才,她的心弦卻顫動不已。

她忽然不知該如何正視他,擔心一擡頭就被他發現自己面頸耳根的潮紅,便下意識去看他的習作,“殿下寫的是《閑情賦》”

又順勢認真評點起來,“五柳先生此篇,文辭雖華美,但讀起來總覺得滿溢堆砌,頗為乏味。但被殿下的鐵畫銀鉤寫於紙上,還真是別有意境。”

說話間,她笑容漸淡。

忽一指那句“表傾城之艷色,期有德於傳聞”,極嚴肅地問他:“就不知道殿下在寫時,心裏想的是哪種傾城,哪種艷色了……”

元珩偏首,見她明顯一副吃味的表情,故意不說明白,“當然只有一種傾城,一種艷色。”

雲靜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探奇之意徹底被勾吊起來,緊抓不放,“……到底是哪種?”

他佯作尋思須臾,目光凝上她仿若輕霧的眉眼,又一路移到粼粼飄動的小梨渦,眸中柔意連綿:“這種美,人間少有,不好形容。”

雲靜面色緊繃,撅起唇,“美有多種,你片面之詞怎能作數,也許是一葉障目。”

“可我就喜一葉障目!”他犟言。

雲靜神情已變得不太對勁了。

元珩不敢再逗這啞笑,把這篇《閑情賦》推到她面前問:“王妃幫忙看看,此篇哪幾字最佳?”

雲靜本不願理他,但見他態度還算殷勤,便眸光下移,通篇掃了一遍,擡手指道:“這句——‘淡柔情於俗內,負雅志於高雲’,簡潔幹凈,看著舒心。”

“你來寫一遍試試。”元珩把筆放入她手中,“我見過你書上的註疏,閨閣小雅寫出來,一定很漂亮。”

縱是這樣說,但這筆上功夫,料是無幾人能比得過他,同篇若經她之手寫出,根本不用比,放在那兒就已相形見絀。

她才不要。

見此篇還沒落款,她想起寢閣那幅《月夜詠梅》上的瀟灑筆跡,便別出心裁,在空白紙上重新寫了一個“珩”字。

婉妙的筆畫像只鳥兒在元珩心尖振翅。

他揚起臉,故作高傲,“書寫本王名諱可是大不敬!”

“可我喜歡這個字。”雲靜才不管敬不敬,專心落下最後一筆,“如玉君子,昱耀灼灼。”

元珩笑著拿過《閑情賦》,伸臂從她身後擁上,握住她的手,蘸飽墨,在落款處帶她再次寫下這個“珩”。

他垂眸去看她清秀的側顏,幾近貼上鬢邊,輕語:“以後,寫這個字的唯一特權,給你。”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她靠著他的胸膛,絲絲溫熱覆上後脊,烏沈香正削弱著意志,筆雖在手中,但已被紊亂的心跳擾的不聽使喚,全憑他指引。

“放松。”他擡起另一只手輕輕捏了下她的肩。

她長舒一口氣,漸漸垂下僵硬的肩臂,身魂在他懷裏肆意徜徉。

這時,丹蓉剛好過來送藥,走到門口就見兩人擁在一起,趕緊倒退一步,碗中的湯匙“叮鈴”一聲響。

“誰?”

聽見元珩這聲問,丹蓉把頭深埋起,繞出來道:“是婢子,王妃喝藥的時辰到了。”

見有人進來,雲靜想要掙脫元珩的手,他卻不允,又被緊緊一拉,整個人被圈在懷裏無法動彈。

她正要吩咐丹蓉放下藥碗,許是方才盯著這些字看得久了,乍一擡頭,眼前忽然出現一片眩黑,不禁輕呼了一聲。

“還是不舒服?”他問。

她點點頭。

元珩當即向丹蓉命道:“這幾日,王妃暫不回頤宸苑,就歇在永暉堂,撥兩個得力的婢女過來伺候。”

丹蓉興高采烈應下。

他餵她喝過了藥,見她仍舊無力倚在憑幾上,“去睡會兒麽?”

等了片刻,她沒回答,他幹脆直接把人橫抱起來,放上床榻。

她還未完全恢覆,頭沾枕不久後就已睡熟。

他坐在沿邊,望著她幹凈無塵的容色,心中憑升出一種情愫,不是恭敬、不是憐憫、也不是心疼……

好像很覆雜,又好像很簡單。

因為他發覺,這樣的情愫因她而起,也只獨屬於她一人。

那抹如霞雙唇是他從未見過的顏色,牽動著無欲的心,令他不由小心翼翼俯下身去。

就在兩唇之間只剩一寸之時,雲靜的眼睫忽然閃動了幾下。

元珩抽身後撤,靜觀她的反應。

她沒有睜眼,只是慵懶地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他伸手將她頸邊長發撥到身後,掩了掩錦被,忍不住溫笑。

往後幾日,雲靜還需要人照顧,元珩幹脆命人在床榻邊支了個長椅,自己就睡在她身邊,日夜守著。

燈燭明熄交替,已至禁足第十日。

雲靜已在永暉堂住的習慣,劉太醫來過兩次,為她診治得極為仔細,現下已基本痊愈。

元珩身披寢衣坐在案邊,正仔細擦拭佩劍。

床榻紗幃被微微掀開,她探出頭喚他:“明日你便可解禁,我今晚就回頤宸苑了……”

元珩不應,慢條斯理拭過劍鋒。

“我住在這裏,會影響你公務的。”傷好轉後,她就想著如何能讓擷英齋再開張,這要是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肯定會不自在。

四周安靜了少頃,傳來元珩一聲輕嘆,後面只緊跟了一個字:“好。”

小梨渦悄然浮上,雲靜抑下欣悅,正經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代王為了不讓瑛良人之事敗露,還會找機會對你我下手。中正定品在即,斷不能讓他在這個關口上興風作浪。”

元珩面色如剛融化的池水,平靜而清冷,手中素帕拭過鋥亮的劍刃,一抹寒光在他眸中晃過。

“噌”一聲響,劍鋒直入劍鞘。

“已然如此,也無需再猶豫隱忍,連同害玲兒的賬,一起與他算了罷!”他轉身沖她微笑,“不過,還請王妃相助。”

到了懷玲盡七當日。

魏帝與皇子們在殿內先行祭禮,後妃與宗室內眷正侯在殿外。

鄭淑妃擺著張慈面,語氣卻是冷的,“這祭儀如此陣仗,陛下也是給了十公主天大的面子。”

“淑妃慎言!”慧貴妃提醒,“依我大魏民風,女子本就不啻男兒,更何況十公主是陛下心尖上的愛女。此番安排,乃是彰顯後宮和睦,兄弟姊妹手足情深。”

鄭淑妃似被駁的沒了面子,拿起帕子掩了掩鼻。

身後不遠處的純妃,也不忘在油裏潑一盆子水,“淑姐姐也是宮裏的老人兒了,陛下還在殿裏呢,就敢說出如此不敬之言……難怪近些年陛下不曾往淑姐姐宮裏去,換作是誰,也怕憑添了份堵吶!”

鄭淑妃那雙短粗的眉毛豎起,一對狹長的月牙眼突然瞪圓,舉起手臂向純妃臉上掄去。

雲靜猛地將純妃拉到一旁,幾位妃嬪上前把鄭淑妃攔下。

慧貴妃眨著慵懶嫵媚的丹鳳眼,勾唇一笑,“行了,怎麽還似稚兒一般打鬧,也不嫌丟人。”

因十二皇子元琮在諸皇子中年紀最幼,魏帝年事漸高,近來對這個小兒子頗有偏寵,純妃也有母憑子貴之勢,所以沒少受後妃們的排擠。加之她是顯貴世族王氏之後,又是王臻大人的親侄女,骨子裏本就傲慢,趁此時機,以逞口舌之快發洩心中不滿。

鄭淑妃素來愛玩弄些狹薄的心機手段,不甚合自己心意便大發雷霆,經常肆意責罰位分較低的嬪妃,惹得眾怒。又因鄭氏父子被拘押,其餘嬪妃待她已不似從前那般敬重。

一眾女眷都憤憤望著鄭淑妃,無一人替她出頭。

雲靜挽著純妃輕聲道:“純娘娘莫要氣惱,跟小人計較實在有失風度,您母家幾位兄弟定品入仕,才是眼跟前的緊要之事。”

純妃的火氣瞬間被消,擡手一理珠釵,湊在雲靜耳邊道:“說來,還得勞動你去向你家殿下張這個口。”她神情頗為無奈,“陛下厭惡後妃插手政事,我那身居左仆射之位的叔叔,從來都是‘公正無私’,就怕同族子弟在他的庇蔭下行端不檢,我哪敢去尋他。”

雲靜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身後,幾位夫人、良人默不作聲地頷首而立,便大膽開口道:“越王殿下行事向來嚴謹,臣妾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嘴。只是……鄭家剛出了事,這代王殿下和淑妃娘娘卻還不知收斂,上趕著給旁支兄弟謀要緊職位。我家殿下不是不願幫,只是怕捅到父皇那兒再惹聖怒。”

她語氣更為親切,“殿下也有殿下的難處,終歸是不能忤了聖意……先前被鄭家盯上的那幾個職位定不能聚一家所有,您家那幾位兄弟泰半是有指望的。”

純妃驚喜,“依妹妹所言,當真能成?”

雲靜笑道:“誰敢駁了王氏的面子啊!”

純妃已然合不攏嘴,霎時間忘了方才的憤懣。

雲靜朝著身後瑛良人的方向,幽幽望了一眼。

懷玲寢殿內,龐玉將香柱遞予魏帝。魏帝接過,伸向蓮燈焚香,待燃後收回,正欲行拜禮,香頭卻冒出一縷青煙,火點驟然熄滅。

魏帝不悅的神情浮上,命龐玉再換香柱。

新換的香柱沒入火中燃後,再度熄滅。

魏帝沈聲道:“大膽!”

一聲驚喝,令身後皇子們紛紛跪地,殿內連微弱的呼吸聲都幾近全無。

元珩道:“父皇,此事頗為怪異,兒臣懇請立刻傳太史令!”

魏帝毫不猶豫,“傳!”

一盞茶過後,太史令急匆匆入殿,跪地道:“啟稟陛下,龐公公已將方才怪事交待予臣,臣略微推算,應是煞氣之故。今日十公主盡七,卻被來自東南側的煞氣所襲,是以陰氣聚攏不出。且近來庶子星又頻頻閃爍,紫微星被雲氣所擾,黯淡無光。臣擔心不止是公主得以不安,恐將對陛下不利。”

魏帝問:“如何解?”

太史令答:“未保萬全,臣提議應將居於東南側宮中的幾位娘娘禁足,待臣續觀星象後再行定奪。”

魏帝揮手,命龐玉遞去了紙筆,示意太史令將涉及禁足的宮殿寫下。

太史令正奮筆疾書之時,魏帝轉向元珩,似是極為尋常的敘話,“前日,你齊王叔忽然來天安殿,說他連日夢見朕,擔憂龍體,特來問安。”他笑了笑,“朕這位八弟,成日裏在道觀裏修行,卻仍能心系朕的安危。”他揮臂對著眾皇子一掃,“比這些兒子要強!”

皇子們本就被太史令所言“庶子星閃爍”嚇得不輕,這會子都瑟縮著身,埋首一動不動。

太史令將所記遞予龐玉,魏帝接過自言自語道:“安樂殿、壽安宮、望東閣……”他默了聲,將所書交予龐玉道,“就依太史令所言,這些殿中所居妃嬪從即刻起禁足,派虎賁衛嚴加看管,朕未下旨之前,不得離宮!”言訖,便走出了大殿。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元珩趁此攔住龐玉,見了個禮,“龐公公,還有一事,本王……”

“越王殿下。”未等元珩說完,龐玉突然打斷了他,“今日所遇之事不吉,陛下神思有郁,若沒什麽要緊事,待這幾日過去再行稟報吧。”

元珩本欲說下去,卻見龐玉避而不聽之意明顯,又恐弄巧成拙,就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待女眷祭禮過後,雲靜匆匆行至端門外,登上王府馬車,見元珩在車內等她,焦急問道:“禁足旨意已下,龐公公那裏如何?”

元珩眉間緊蹙,搖了搖頭,“龐公公不搭話……且今日父皇提起了齊王叔。王叔一年也露不了幾次面,卻突然進宮向父皇問安。我總覺得父皇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他。除了問安,王叔是不是還對父皇說了些什麽……”

雲靜道:“我與純妃所言,瑛良人必定全聽見了。代王想扶鄭氏東山再起,就絕不會放過今年的中正定品,瑛良人定會不顧一切給他送信。她眼下被禁了足,只要她想逃出去,就會落入網中。可龐公公此路不通,就無法引得父皇親自下旨收網。”

她有些焦慮地思忖,“除非……”

“除非我親自去買通虎賁衛?”元珩接道。

他短暫思索了一陣,篤定說:“不妥。我們今日打草驚蛇,是為甕中捉鱉。此局之關鍵在父皇,只要我側面敲打了龐玉,他一定會想法子提醒父皇,待虎賁衛開了口子讓瑛良人逃出去,再另派人跟蹤,待她見到老六便可。可虎賁衛太顯眼,不能大張旗鼓跟出宮去,最終還得派我們自己人手收網,若是老六死咬是我誣陷他,這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雲靜撫了撫元珩手臂,“別急,若父皇這關攻不破,我們再想法子。”

……

白日漸長,夜幕如同被人層疊拉下,寥寥星辰不駐地閃動,好似心跳。

元珩坐在案旁不語,飛快地運著筆。雲靜研磨的手不停,雙眼望著他出神,漂游無影的筆鋒,與他平靜的面色形成鮮明對比。

水滴落入漏壺中,“嘀嗒”之聲在幽靜的初春夜中脆而清冷,猶如溫熱肌膚上驟然落下冰點,像一道冽泉流向四方。

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殿下——”

林衿深揖道,“屬下派出去的死士來報,瑛良人扮成內侍逃出宮去了。”

雲靜研磨的手驀地一停。

浸了墨的紫毫在紙上按頓蓄勢,片刻,彈鋒躍起,收出漂亮的一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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