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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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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第17章

卯時正, 雲靜醒來時,軟榻上的人已經不見。丹蓉告訴她元珩醒得早,邢總管親自來伺候他換的新衣, 從東苑出來直接去上朝。

她梳妝時, 發現條案上的象牙骨折扇也已不見, 想是被元珩拿走了。

那道裂痕已經補好, 因木蘭花香膏與扇骨的牙白色極為接近,所以她才想了這麽個辦法,把軟膏一點點填進去,鋪平後用火烤幹,一眼望去, 完好如初。

東苑內外剛收拾妥當, 邢總管帶著外府的隨侍請見,滿面春風向雲靜稟道:“王妃的東苑一直沒取名, 今晨殿下臨走前特意題名, 讓奴送來給您瞧瞧,您要是喜歡, 奴就吩咐去制匾了。”即讓隨侍端著墨寶向她呈示。

頤宸苑。

先莫說這名字意好,就是這一筆風骨如鴻的字也足夠賞心悅目。

邢總管道:“殿下說了,‘頤’作‘養人’, ‘宸’作‘天星’,取的是‘天人合一,萬物並育’之道。殿下的墨寶, 外面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又是給王妃的, 這才叫獨一份兒的恩寵!”

先前,雲靜沒把給東苑取名當回事, 這下得了個稱心如意的苑名自然歡喜,忙命邢總管弄匾去了。

如此高調的賜字,激起了闔府上下新一波閑言,都在說王妃昨夜極合殿下心意,寢院得了新名後高興壞了。從前說他們不睦的人也紛紛閉了嘴。

此事,丹蓉自認立了大功,沒少在下人們間鼓搗。今早有人看見元珩從東苑出來後,就開始拉住她親切喚著“丹蓉姐姐”問個沒完沒了,她也就是拿下巴尖看看人,然後“哼”一聲道:“那可不,王妃是女中翹楚,誰不愛!”說完又揚起下巴尖蹦走。

直到申時,方傅母因賃鋪子一事來回雲靜:“稟王妃,您鐘意的那家鋪子,小兒今去看了,仍是空的,尚未轉手做買賣。聽鄰邊商家說這鋪子雖沒租,但主人時不時還來照看。小兒打聽到了鋪主住處,找過去問,那鋪主雖然嘴上說不打算出手,卻留小兒喝了盞茶,咱們的意圖請求,他可都認真聽進去啦。”

這情形讓雲靜心裏大致有了譜。

鋪子所處之地名為明遠坊,雖不是頂繁華的市坊,但臨近全是王侯府邸,挨著兩個大酒樓,出入皆是貴眷。這種地方,背後鋪主定另有其人,生怕亂七八糟的人找上門來,因此才格外謹慎。

雲靜只是單純做個小生意消遣,心態敞亮,只要對方願意談下去,也不是沒機會,就讓方傅母兒子再去打探:“傅母家的小郎君真是精明強幹,我瞧著還是能磨一磨的,若人家鐵心要絕咱的路,那再回頭也不遲。”

永暉堂書房。

林衿來報元珩:“殿下,屬下義父突然來府,稱有要事稟告。”

他口中這位義父名叫林牧,來頭不小,原是慶陽侯崔紹的貼身侍衛,崔紹過世後,他隱姓埋名安居京城。林衿是他從軍士遺孤中挑出收為的義子,學問武功是他親手傳授。後來受寧貴妃所托,便把林衿送到元珩身邊。

林牧走入見禮後直稟:“殿下,近日有人在問明遠坊那間小鋪子,老夫手下的人再三表明不賃,但對方執意要問,說是想開間茶點鋪,老夫恐此人有不妥,特來稟告。”

這間鋪子是元珩手中閑置的產業之一,由林牧派可靠之人打理,因地方不大,地段又金貴,能做起來的生意本就有限。此前有做首飾衣衫的沒成,還有波斯人想做互通互換的買賣,但外族人的來歷更是混雜,林牧沒敢接手。

“查清對方身份了麽?”元珩問。

林牧說已查清:“租客姓李,來洽談的是其子,這家的婦人姓方,是……王妃身邊的傅母。”

元珩的筆鋒在圈尾處一頓。

林牧也心存疑慮:“這李姓一家一直為安國公府做事,算是多年的忠仆,但憑他們自己的實力肯定租不起,就是不知道背後倚仗的是誰了。”

話至此,元珩也明白他為何急著來稟,因涉及安國公府,是以不敢輕舉妄動。

幾經忖度,元珩示道:“既是王妃母家,情面上不能太冷硬,只要是正經生意都無妨,你暗中盯好就是。”

如此一句簡單示下,卻耐人尋味。林牧明白“暗中”兩字之意,即便得知對方與慕容家關聯甚密,也不要亮明身份,審視著行事。

沒過幾日,林牧便派手下通知方傅母兒子擇日畫押。

方傅母決定在約定的畫押日之前,帶雲靜去瞧瞧那間鋪子。

雲靜心下歡騰,但不好聲張,用幃帽把臉遮得嚴嚴實實,套了輛小馬車就去了。

離王府是真近,也就一盞茶的功夫。這地方她以前途經時留意過,不及鬧市店肆林立,也不似端肅府廟生人勿近,獨成一派自在風雅,還不失煙火氣,簡直是開茶點鋪的上上之選,真是幾世修來的緣分。

門臉看著氣派,但裏面不大,中間辟出小二層可做雅席,倒是後院不小,晾曬方便,還有幾間簡屋可用。店裏打理得幹凈,只要稍作修繕,添加用具就可開張。

她連名字都想好了,叫“擷英齋”——擷取饞嘴的英才,咀嚼自家手藝之精華。

想至此處,雲靜偷偷笑出了聲,生意還沒做,人就已經飄到天上去了。

轉得好好的,忽然大門被撞開,一青衫戴面具的游俠闖了進來,極快的身法漂旋而過,還挾了股勁風,直接吹掉了雲靜的幃帽。

游俠的目光在她臉上凝了少頃。

丹蓉趕忙擡袖擋住雲靜面容,伸手去撿幃帽,卻被游俠一把奪去。

他把幃帽套在一管篳篥上轉圈,倚在柱上輕佻說了句:“這美人兒我見過。”

方傅母啐了他一口罵道:“你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野夫,我家夫人何曾與你見過!”

向無夜微微一笑,並未戳破。

元珩大婚那晚,他“夜游”王府,飄在空中看見了新房裏的雲靜。

今日出來,雲靜身邊只有丹蓉和方傅母二人,真要遇上什麽險事,根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

“咣”的一聲,門又被撞開。

這回又是一名女子闖入,長相清秀,眉心有顆水滴形紅痣,頗為耀眼。

向無夜猛地回頭,撞上羽舟的目光。

他剛要跑,羽舟就扔過來一捆繩,圈住他的腰,飛身騰起一抖,繩子如同被施了法,迅速將他綁了起來。

羽舟氣勢洶洶地拽緊繩子開始打結,“這次我定要將你綁回去,看你還往哪兒跑!”又一把奪過幃帽還給雲靜,“小夫人快走,今兒算你們倒黴,遇上潑皮無賴了!”

雲靜扶著幃帽喊了聲“多謝姑娘”,打算帶著方傅母和丹蓉沿墻邊離開。

向無夜輕蔑一笑,手中篳篥的前端忽然伸出六片尖齒,瞬間將繩割斷,又把這利器對準羽舟後脊,猛然向下一刺,靛色的羅裙“嘶啦”撕成了兩半,露出了白色的裏衣。

羽舟慌了神,兩手捂在胸前。

誰知,大片雪白細膩的後背還露在外面,她趕忙撿起撕破的裙子纏住上身,暫時用來蔽體。

向無夜在她胸前掃了眼,勾唇挑釁:“你不是還要綁我走嗎?來啊?”言罷,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羽舟想追出去,但低頭看看自己這副模樣,杏目沮然垂下,若不想辦法弄件衣裳,料是哪都去不了了。

“姑娘——”有人叫她。

“你先換上這件。”

她一擡頭,見剛才主仆三人還沒走,那個俏皮的小丫鬟正把一套新衣端在她面前。

雲靜說:“我們馬車上有備用的衣物,雖然舊了些,但好歹能救急,我帶你去裏面房間換上吧。”

眼下無他路可尋,羽舟點點頭,跟雲靜進了後院。

新衣是件玉簪綠交領裙,她和雲靜身量差不多,一披上身便覺合適。

羽舟摸出這衣料罕見,定價值不菲,束帶還沒系緊,就要脫下來還給雲靜,忙道:“多謝夫人相助!但如此貴重的衣裙我不能收!”

雲靜捏起衣襟幫她穿好,“你要是再磨蹭,剛才那個潑皮無賴就追不上了!”

羽舟像洩了氣,長嘆:“沒想到,像這樣上輩子的冤孽還真的有……”她向雲靜揖了個禮,說衣裳洗凈後會親自送回這裏。言罷便告辭。

丹蓉就像見了新奇玩物般,一直嘀咕:“主子,京城怎還有這樣的江湖人?皇城腳下都敢扒人衣物,簡直粗鄙不堪!”

方傅母也擔心道:“是啊,又不是荒郊的野酒肆,怎麽說闖就闖進來了。如果這地方不安全,讓小兒再給王妃尋個更好的地。”

雲靜卻淡笑稱只是意外而已:“那位面具游俠雖然頑劣,但到底沒有無故傷人,瞧著不是什麽兇惡之輩……地方也還是好地方,不用換,畫押後就按計劃打點起來吧。”三人又逗留了少片刻,便也回了。

羽舟從鋪子出來,向無夜連個影子都不見。

他的身手雖高深莫測,但以她之力尚可相衡,因此跟他的這兩月中,他逃不出五步就會被她追回,只是夜裏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不過這次她想通了,向無夜若真有一副俠肝義膽,那上次元珩的話他就一定能聽進去,哪怕天涯海角他都會回來求個真相。但若是個麻木不仁,只懂明哲之人,就算把他押在元珩面前也無濟於事。

此處離西城的延秋門不遠,聽說城門外有一家酒肆的湯餅味道不錯,所以她也不急於尋了,利索一理身上新裙,扶了扶鬢發,重新舒展面容,準備去填肚子。

那酒肆的店面雖簡陋,但湯餅名不虛傳,勁道的口感,再加上十足的澆頭,一碗下肚,千愁萬苦都煙消雲散。

她又獨自去往郭城外的山頭坐了許久,晡時的日頭已經向西,將綠裙映得鮮亮。

忽地刮來一陣風,身邊枝葉劇烈搖動。

羽舟警覺地望向四周,銀針已探出指縫。

紅日高懸,晴空萬裏,既不是暴雨要來,那就是妖孽頑徒。黑影帶起的陣陣旋風只在她身邊一圈圈打轉,讓人辨不清方向。

煞然擡臂,一根根銀針飛向四方,淹沒在林中。可須臾間又原路飛回,羽舟疾身躲開,腳跟落地時,順著松土向後一滑,身後風聲呼嘯而過,回頭一看,腳下已是萬丈深淵。

她尖叫一聲掉了下去,正要伸手扒住崖邊,一個青色身影忽而繞至後方,一只手臂環著她的腰,一托而起,將她拉了上來。

她擡頭看見那張銀色面具,猛地將人推開,“當眾撕衣裙侮辱我不說,這會還想占我便宜!?”

“當眾侮辱?”向無夜揚聲駁道,“當著幾個女子的面怎還稱得上侮辱?要不是出此下策,你還要寸步不離跟我到何時?”

羽舟冷哼:“那你眼下又在幹什麽?我也沒叫你來啊。”

向無夜不搭話,靠上一旁山石,譏笑道:“你也別裝得有多清純無欲,說吧,你和你那位殿下到底什麽關系?”

羽舟站在一片磊落的燦陽下,“某些人心不幹凈,看人也不幹凈。”

“那位殿下的心幹凈與否,你可知曉?”

“你沒資格對越王殿下評頭論足!”羽舟回身瞪他,“殿下親和,視我為摯友,但我一直視他為師長。我的命都是他給的,你說這份恩情當何以為報!”

七年前,徐州雲澈澗的虞涿山下,遺留了她一場噩夢。

她出生不久,雙親就在一次水患中故去,自小被茶農姨娘收養,五六歲就跟著兄姊們上山采茶。

那日雨後,山路泥濘,她扭傷了腳,與兄長們走散,好不容易走出崎嶇山道,卻不幸撞見一個心懷惡意的掮客。

那掮客見她長得清秀,把人拽過來就要上綁,打算將她賣到煙柳之地。

十歲的她還是個女娃娃,腳又負了傷,渾身上下無一點力氣掙紮,她撕心裂肺地哭喊,換來的只是狠狠砸在臉上的一個個拳頭。頭頂暈眩,四肢無力,只能任由惡人帶走。

就在她瀕臨絕望,決意要了斷自己時,幾只飛鏢從遠處射來,直中掮客後脊。

楞怔間,有人為她裹上了衣物,將她從地上抱起。她沒看清長相,只知道他穿著曲領衫,上面繡著禽鳥紋。接著又來一年輕壯士,徑直挑斷了那個掮客的手腳筋。

她被那穿曲領衫的人扛在肩上,走近一輛馬車,聽得這人畢恭畢敬向車裏喚了聲公子:“這姑娘險些被人綁走。”

她抹了抹淚水,透過馬車的薄帷,隱約看見一位白衣廣袖的男子從車上走下,聽他說:“放她進去。”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轉眼她就被抱入了馬車,年輕壯士又將她采茶的竹簍一道放了進去。

馬車前行,不知所向,她迷茫地望著車外三名陌生男子,手足無措,又大聲哭了起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幽靜的山道中只能聽見她無助的哭聲,她渾然不知走了多久多遠,鮮血從身上的傷口流出,在無法遏止的疼痛中,逐漸失去了意識……

當她再醒來時,淡翠色的床帷印入眸中,身上蓋著幹凈的被褥,一名穿著講究,像是大戶人家的丫鬟正為她擦拭身體。另一名女子正端著熱水進屋,二人是同樣的裝束,比她年長不了幾歲。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包紮極好的傷口,衣衫也是新換的,剛要張口詢問,便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

聞聲望去,進來的正是那位白衣男子。

她不知道此人是何身份,但他走進來的那一刻,屋內的下人紛紛向他行禮。

她聽說過,雲澈澗一帶居住著許多隱士,但從未見過如此霽月光風的年輕公子。

還未等元珩落座,她倏然從床上翻下,跪挪至他腳邊,拼命磕頭,“多謝恩公相救!小女子願做牛做馬報答恩公!”

元珩親和道:“姑娘起來說話。”

身後兩個丫鬟將她扶回床上,她膽怯地擡目,見這位公子雖穿著簡素,卻是氣度不凡。

元珩道:“搭救姑娘只是盡我所能,不必太過記懷。”

“我從姑娘的簍中找到了這些。”他將她所繪的幾塊圖板放置案上,“姑娘采的都是上好芽葉,圖實在繪得生動。我自認是愛茶之人,但你所繪品種卻從未見過。我讀的那些茶經典籍,都是士人據前人所遺篇著拼湊而成,非親見親品所得,雖有記載可詢,卻少了一份真實。”他用極欣賞的目光翻閱著圖板,“姑娘既有如此天賦,何不效仿那避世立言之士,編撰茶經,得以傳世呢?”

這些圖是她閑暇時隨性而作,卻得到如此誇讚,自是十分歡喜。

她聽著雖有些心動,但因自小都是悄悄蹭兄長們的課,書讀得少,字還未必能認全,編撰書著怎是她一介女子所為。

她顫顫巍巍道:“小女子卑微,尚且無法像男兒那般讀書習字,恩公所言,怕是比登天還難!”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元珩只是淡淡一笑,“立言立志與尊卑無關。”他頓了頓,又問道,“鬥膽問姑娘芳名,今年芳齡幾何?”

她答:“我在家裏排老幺,他們都叫我芽兒妹,今年十歲。”

元珩道:“你年紀尚小,日後只要用心苦學,定有一番作為。若你願意,我可以為你找一位師父。”

她自幼無雙親教導,能得人如此慷慨賜教,別說一百個願意,此時若有座廟,立刻燒香磕頭。

元珩垂眸思索:“既要拜師學藝,方不能名不正言不順,若姑娘不嫌棄,我賜你芳名‘羽舟’,如何?”

翙翙其羽,舟行千裏。

待傷養好之後,她便投到一位名士門下。

師父名叫盧靖淵,在隱士中極富盛名,出自範陽盧氏,字仲賢,是秦王生母瑾妃的侄女婿,但早已與盧氏斷絕往來。他曾是位宮廷樂師,十五年前,因指責太常寺音律調音多有不和,遭寺卿記恨,慘被排擠,才華無處施展,後辭官隱林,專教庶族子弟詩書琴樂。

後來,她潛心求知,隨盧靖淵雲游四海。因她天生嗅覺敏感,途中又另拜江湖名醫為師,嘗藥草,撰茶經,如今已成為頗具名氣的隱士。

當初,元珩給盧靖淵去信時並未指明羽舟來歷,只稱有一天資聰悟女子,盼教之。

盧靖淵偶然問她:“你與五殿下是舊相識?”

她驚疑道:“五……殿下?”

盧靖淵這才知道她並不曉得元珩身份,又聽她講清二人相識的原委,才將元珩本人之詳情說與她……

此時,羽舟望著向無夜道:“我雖是無名女子,也懂得知遇之恩當銜環相報。你不為你自己,也當為你母親、為赤墨盟的那些無辜弟子想想,不能讓他們死的不明不白。”

向無夜背靠山石,嘴裏咬著根枯樹枝,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羽舟的目光凝在那張面具上許久,艷陽的一抹金兌在他棕色的瞳仁中,渲染出不太真實的瑰奇,令人強烈想要探及面具下的真容。

她緩緩走近,聲東擊西般一指他腰間篳篥,好奇問:“這件兵器好生特別,有名字麽?”

“六齒冥鋸。”他心不在焉,臉扭過去,幽幽望向遠處,全然不知她的步步靠近。

面具為她的眸心鍍了層堅硬的銀。

距他僅有方寸之時,她忽然擡手,伸向他耳後系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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