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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叁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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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叁壹

今天一大清早, 茗生就跑不見了,李緒起來沒見著人,等容清樾安排過來侍奉的人穿衣洗漱, 親自帶好眼上紗, 出門去坐在樹下吹吹早晨帶著潮濕氣的風。

黑暗的世界裏, 日覆一日就這麽無聊的過去了。

今日好像有所不同,本該離開的侍從們在他耳邊走來走去, 言語間帶著欣喜。

他似有觸動。

時間不會停止流動,一分一秒過去, 近午時用膳,茗生從外面跑回來, 手裏捧著熱騰騰的長壽面,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

“主子, 嘗嘗看,我做的長壽面好不好吃?”

李緒淡淡回應:“又到我的生辰了。”

“是啊!”茗生咧嘴露齒說,“主子你今天二十, 已經及冠了!”

李緒對自己及笄並沒有太多感觸,拿箸的手輕輕挑起一夾面放在嘴邊吹了吹。

一個人的生辰是個美好又痛苦的日子, 意味著新生命的降生,也意味著母親生產時的那無法親自體會的痛苦。正因為是辛苦生下來的孩子,多數母親都會因此疼愛孩子, 可他的母親記住了痛苦卻忘了愛孩子。

往前十九年的人生, 開始只有身邊照顧他的嬤嬤記得, 但月貴嬪不許為他慶生,嬤嬤違抗不了, 只能在夜深人靜時給他偷偷塞幾顆糖,這是他九歲前唯一的甜味。九歲後, 他眼睛陡然不見光明,嬤嬤被以謀害皇子的罪名處死,便再沒有人記得。

十歲時八歲的茗生到他身邊,他生辰被家裏人接回去,茗生有意問過他的生辰,後來也就記得。那時茗生小,司膳局的人捧高踩低,他要提前好幾日為自己求才能得一碗只有一點油水漂浮在面上的長壽面。

那時候就連長壽面也是奢侈。

後來除了每年的一碗長壽面,生辰對於李緒而言,變得並沒有那麽重要。

茗生得意道:“今天去廚房,找了魏大廚教我,這個長壽面可正宗,有蛋還有菜葉!”

李緒順著熱氣吃了一口,鹹淡適中,確實好吃,不吝誇獎:“有天賦,好吃。”

“真的嗎?主子喜歡就好!”茗生高興了一會兒,突然一朵朝陽綻開的小花如生氣全無一樣蔫耷下去,“可是我連給主子買個好一點發冠的錢都沒有。”

他有一些攢下來的銀錢,但是還不足以買一個看著符合主子的發冠。

李緒三兩口把面吃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儀式而已,在南啟也無人為我加冠。”

“怎麽會不重要?這個禮意味著你成人,往後要開始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

李緒朝著聲音來源側頭,容清樾走進來,身後的侍從手裏是用紅布蓋著高高聳起的東西,她眉眼彎彎:“你說無人為你加冠,我雖不及德高望重這四個字,但年紀上長了你許多,算是姐姐。姐姐也是長輩,就由我為你加冠,你覺得如何?”

容清樾沒有明說,但他知道,身在北晉是異國之人,就算她有心為自己找德高望重的長輩,但於北晉的禮制而言,沒有一個長輩會為非親非故的他國皇子加冠。

南啟今是戰敗國,所以送質子來。即便有高官達貴願意冒著被指責的風險為他加冠,若有一日南啟卷土重來侵襲北晉,他們該如何自處?

李緒斂去覆雜的情緒,笑著接受:“殿下不嫌棄為我加冠,我沒有理由拒絕。”

及冠禮是青年男子最為重要的時刻,及冠禮的完成預示著這個男子成為了成人,肩上負有了忠義孝悌的責任。

禮全的及冠禮流程極長,擇日、戒賓、宿賓就已用去許多時日,冠禮日的三加三拜繁瑣冗長。

情境所制約,他的及冠禮可謂是簡中之簡,只由容清樾行了三加之禮。

容清樾將他束發的綢條解開,漆黑濃密的秀發落下。

他為男子,頭發沒有女子長,從側面看去,她好似看到一張傾世的美人臉。

為其將黑發定了雛形,隨後初加緇布冠,二加皮弁冠,三加爵弁冠。

李緒起身朝容清樾深深拜了下去,言謝道:“謝殿下操勞,為我加冠。 ”

容清樾回了一禮。

“你的表字,此前可有長輩為你定好?”

李緒搖頭:“不曾。”

“殿下為我取一個?”他似是玩笑,又帶有一點期待。

容清樾楞住,她自覺沒有資格為他起表字,隔了會兒才找回聲音:

“我不曾替人取過表字……你可有自己希冀的志向,亦或你的緒字有何含義?”

“殿下知曉我的志向。”

李緒垂下眼瞼,嘴角勾了一抹笑,他在嘲笑自己。

“晏淮如何?”容清樾看著他,腦海裏便有了這兩個字。

他的二十年奔波動蕩,用一個晏字願他後半生安閑,淮字帶水,水不如風自在,但可在江河湖海自由穿行。

李緒真心實意地笑了:“挺好的,多謝殿下賜字。”

容清樾看了看他頭頂鑲了墨玉的金冠,很襯他,伸手從袖袋中拿出準備了好幾日的東西:“這是給你準備的生辰禮,裏面有我找宮裏鄧太醫開的安神香料。”

“生辰禮……”李緒敞開的手掌落入個輕巧的物件,他一時出神。

容清樾以為:“不喜歡?還是……覺得太低廉?”

李緒手指飛快蜷起,將香囊裹在手中,背到身後去,活像是害怕她將東西收回去似的:“不,殿下的香囊值千金,我……很喜歡。”

這是他收的第一個生辰禮。

東西送出去,容清樾從西廂房出去時已過傍晚,明亮裏透了黑,秋日的夜一日比一日黑得早,或許再過幾刻便全黑了。

李緒捏了捏香囊,裏面裝的鼓鼓囊囊,像個可愛的小圓鳥,摸著紋路倒像繡了一條龍,他呢喃道:“真是個矛盾的人呢,矛盾又可愛。”

一開始允了承諾,卻只想保證他活著而不是讓他輕松的活著,救出他帶回府裏也只是因為失信。討厭他的偽裝,背後卻時刻關照他,帶他出門透氣。看透他的所有,知道他的怯懦、不甘,不幹涉他的無能為力。記得他的生辰,為他加冠,知曉他夜裏常常不能安睡送來安神香。

可他也知道,容清樾如今對他的所有,只是為了透過他以慰藉己心。

她對他並無情愛。

還需努力呀。

***

十月秋獵之前,丞相府嫡女宋時雨恨嫁,非要嫁玄關侯世子蕭燁白之事與承安寺起火,被關押在承安寺的六公主未能逃出一齊傳進了宮裏,送到在雍華樓吃酒的容清樾等人耳朵裏。

剛巧能捏在掌心的螺紋杯子裝了熱酒,嗡嗡的散發熱氣,烘得人暖意十足,只想閉上眼睛墜入仙境。

容清樾想著就閉上眼,冷不丁手上挨了一下打。

雍華樓的掌櫃樊娘顯露於人前皆是妖嬈風情,今日卻大不一樣,總是上翹勾人的眼尾垂下,莫名給人一股壓力。

她睜開眼,眼巴巴的,撇了撇嘴:“樊娘……”

樊娘惱道:“人都騎到頭上來了,你還有閑心在這喝熱酒,一點都不知道心急!”

“有什麽好急的?現在只是風起,還沒到起浪的時候。”容清樾看了眼被拍後有一點點泛紅的手背,渾不在意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熱酒,熱酒的烈自舌尖一路向下抵達胃裏,舒服得讓人喟嘆,“不愧是樊娘的手藝,好酒!”

容清樾來此至今熱酒已入肚四五杯,酒意上頭,有些許醉意,雙頰粉紅眼睛微瞇。

樊娘見此情狀,轉頭去找守在門外的菡萏,垂落身旁的手驀然一重,撇過頭去,就見容清樾拉著她,說:“我沒醉。坐下來,隨便說說話吧。”

樊娘站了會兒,最終妥協坐了下來。

“說什麽?”

“嗯——”鼻音綿長,似一只小貓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容清樾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杯壁,說,“樊娘,我阿兄離開多久了?”

憫宣太子,那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耀眼奪目,終至淒慘。

樊娘其實已經不大記得他的容顏,只記得那年雪落,他長得太高,擡頭時碰落白雪,涼意自脖頸蔓延,她就在那時轉頭,此生僅有一次的驚鴻一瞥。

世人只感嘆他的命運多舛,唯她從始至終都在心疼。

那是被世人寄予的期望壓彎了脊背的人啊。

樊娘眨眨眼,許久後呼出一口氣,如在緩釋心情:“你都二十又五了,他走了十五年,算上離開北晉的三年,已有十八年之久。”

她心中一陣空落落的。

這些年她操持雍華樓,在忙碌中刻意忘了許多事,只在每日天穹掛星時,總歸寂寥加身,十八年無人為她批衣。

她與他已然分隔十八年。

“已有十八年之久……”容清樾覆述一遍,趁著酒意,她問出這些年一直憋在心裏的問題,“樊娘,當初拒絕阿兄,你後悔過嗎?”

“不後悔。”樊娘從她手裏搶過杯子,倒了酒壺裏最後一口酒,入喉太急被嗆住,緩和一會兒才說:“當時的他,即便力排眾議娶我為妃,往後依然會扛不住,為了穩固朝堂為了達成他的目的,他會有很多妃子。”

容清樾不想以‘但他心中只有你一人’來反駁。

男人心中只你一人,不代表他身邊不會出現其他人。若阿兄不曾身死,他會是萬眾期待的下一任皇帝。為皇者,有喜後宮佳麗三千人者,也有此生唯愛一人。阿兄會是後者,只要樊娘願意,他一定會將後位給她,但她也清楚明白阿兄的抱負,他的後宮不會只有樊娘一人,就如陛下一般。

可是,當他們身邊出現其他女人,即使愛意不變,在各方壓力之下,他們要去寵愛其他妃子,也就是從此時開始,那純粹的情愛就摻了雜。

年幼時,她得知自己那麽耀眼的阿兄居然被人拒絕,那時她雖不知曉太子妃之位的尊貴,可她也聽過看過,被人因為是太子最寵愛的妹妹虛情假意,‘照顧’過,她知道多少人對那個位置趨之若鶩。

容清樾跑去問這個女子,她說:

“我愛他,但我不會因為愛困住我自己,那不值得。”

樊娘捏著酒杯,透過窗框遙遙望出去,回首時,歲月已在她逾近四十的面上留下痕跡:“好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情報收集得差不多了,想從什麽地方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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