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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勸君更盡一杯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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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勸君更盡一杯酒(三)

費舍達力掄起手中的長柄大斧,氣沖沖朝阿元砍來:“老子先叫你陪葬!”

趙撫遠與崔用剛過一個眼神,齊齊上前,兩人劍花一挽,已將阿元護住。

費舍達力用勁太急,收不住勢,一個身手靈便的黑蛇衛用蛇錐將他一勾,他才勉強站定,退了幾步道:“你們南楚蠻子別再掙紮,快快投降是真。”

阿元俏臉生倔:“倒是我勸你們別再遲延。再不醫救拓跋決,他只怕要終生殘廢!”

“你!你!”費舍達力氣得滿臉漲紅。

“費舍達力……”北向的後檐之外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像一團黑霧,繞在眾人耳邊,“擒住這女人,也給她用毒!”

北狄眾兵卒聞言,立時兵戈相向,惡勢大增。阿元身手輕靈,簡直如一抹輕霧散於黑甲兵中,又兼之南楚禁衛拼死護主,北狄竟一時奈何不得他們。

但北狄兵勢之強,絕不是他們十餘人可以抗衡的,阿元暗想,唯有擒賊擒王,捉了那延部部主,才有生還機會。

她如此想著,便一口氣掠過兵陣,沖到北向的屋檐上,誰知腳下剛踩著檐瓦,便有一股勁風呼嘯而來,阿元閃身一躲,腳下的瓦片登時粉碎。

延部之主身側強手如林,憑她的功力,根本闖不進去。

阿元急急退到數丈之外,大喊道:“拓跋延,你當真要拓跋決毒發而死嗎?”

話音方落,北狄人的刀槍劍戟已如狂雨朝阿元劈砍而來,阿元左支右絀,幾乎力不能支,卻聽得那黑霧般的聲音又道:“停手。”

那雷雨一般轟轟然的兵勢竟然止息了。

阿元喘著氣,只覺手腳都微微發麻,方才槍林箭雨中留下的傷口,被風吹得隱隱作痛。

“本主知道你,也答應留下你的命。至於楚琮,不能放。”

這延部部主從始至終都未露面,氣勢卻這樣迫人。聽他說話,簡直叫人不敢呼吸。

費舍達力護主心切,雙目赤紅,大聲嚷道:“你這死女子,留著你的小命不好嗎?快快把解藥拿來!”

阿元退身到十州春閣的閣門前,禁衛齊齊上前,將她護在劍光裏,她咬牙切齒,苦思脫身之計,卻覺身後陡然一亮,閣門開了。

楚琮輕輕搖扇,風度閑雅,自螢螢燭火中,翩翩步入這嗜血的圓月之夜。

閣外之人的血腥由他襯來更顯汙濁不堪,仿佛他是天上那遙不可及的皎月,其餘眾生都只t是他無情俯瞰下的卑賤螻蟻,依附濁氣而生。

只他一人是清亮的所在。

“任夫人,既然北狄部主憐惜於你,你怎可不領恩情?”

阿元從地上拾起一柄殘劍,捏起劍訣,護在楚琮身側:“就算是為了青姐,我也不能讓北狄人將你擄了去。”

楚琮側身看她,他看得出這劍勢,是楚青鸞教的。她從前便是這樣捏一個劍決,戰在他身側,她的身姿像不折不彎的松。

在這眾兵齊喑的時候,楚琮在心裏靜靜地想著楚青鸞,這是他能夠給她的所有深情。他辜負了她,她又何嘗不是也辜負了他呢。

“楚琮,你還不投降嗎?”那黑霧似的聲音散開,漫在空中,死水一般地湧動著,旋渦反覆,溺斃活物。

楚琮笑盈盈地看向阿元,阿元知道,他在看的不是她。

阿元提亮聲線道:“不降!死也不降!”

楚琮越發笑得眉眼紛飛:“說得好。我們不降。我們不降。”

楚琮縱聲大笑,阿元也隨其大笑。

“好。那就別怪本主無情。延部的將士們,殺!”

黑霧一聲令下,眾兵便攜刀光劍影潮水般生撲過來,風雷已起,血色漫天,今夜,註定有人看不見明朝的日頭。

圓月泠泠,空照人間事,不問鋒刃可寒,熱血可暖?

阿元飛轉殘劍成空影,只覺一塊塊血肉撞上來,將劍身撞得卷了邊、翻了刃,她在血海中劈波斬棘,疲憊不堪……一只蛇頭錐“咬”住阿元的手背,她的劍飛了出去,她在眾聲喧囂中清晰地聽見殘劍落地的聲音,她想著,一切也許就要結束了。

但很快,她聽見了別的聲音。

那是箭雨破空的聲音。上百支箭鏃紮入血海,刺入北狄人的血肉,轉瞬之間,形勢轉逆,北狄兵士開始抱頭鼠竄,四處潰散,阿元同禁衛一樣,滿面疑雲,看著那些從天而降的箭雨將北狄人籠罩在死亡的陰雲之下。阿元恍恍惚惚,似乎聽到一個個嫠婦的哭墳聲……

忽的,阿元感到一陣刺痛,她低頭,發現楚琮正在給她上藥,一片梅花粉似的雪白灑在手背的傷口處,楚琮撕下衣襟,替她裹傷。

陸續有人自他們頭頂的屋檐下落,擋在他們前面,南楚的衛兵像瀑布一樣落下來。

楚琮說了一聲“走”,拉著她飄然進了內室。

屋內焚著暖香,烹著新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醺醺酒香,而面前的燭火是如此溫馨,這是另一個世界。雖然外面殺聲震天,血濺兵戈,但這裏,是另一個世界。

阿元喃喃道:“你帶了多少人?”

楚琮淡淡一笑:“朕足夠謹慎。”

阿元心中慢慢升騰起一種惡寒:“你用這生死一線,來試我?”

楚琮鳳眼微垂,只是笑,隨後斟了一杯茶,他的手上、扇間,都沒有半滴血,如此潔凈。

他任由他們為他拼命。

阿元掀翻了那茶水。

楚琮絲毫不急,重新斟過一杯,遞到她面前:“你既然下了毒,拓跋決命不久矣。朕會令任弘微重掌江幫。新的江幫,不再只是一個小小的商幫,只要任弘微夠手段,江幫會成為在野的一股勢力,牽制朝堂。”

阿元冷笑:“你認為我們願意做你眼皮子底下的‘土皇帝’?”

楚琮微微一蹙眉,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連朕分封的王爺,也未必及得上你們呢。”

阿元直直地、鋒利地看向他:“你嘗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了是不是?所以急著用權力來引誘我們,讓我們為你所用。”

“楚一凰,”楚琮罕見地卸下防備,“你與朕同父異母,朕的至親沒有一個願意舍命救朕。只有你例外。所以,朕願意同你們夫婦分享權勢,讓你們成為這南楚天下最尊貴煊赫的一對璧人。這難道還不如你的願?”

阿元怔了片刻,心思頹然,暗道:我舍命救你,實則因為你是我親生的兄長。可假使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絕不會舍命為我的。因為你和他們一樣,早已沒有心,也沒有情了。

阿元回身欲走,楚琮止住她:“你要做什麽?”

“我要回房去,帶弘微回南越解毒。”

“不,恐怕你是要出去,救拓跋決的命。他是個棘手人物,你不可心軟。”

阿元無可奈何地一笑:“已經遲了。”

“什麽?”

“拓跋決中的毒,我早已解了。他昏迷不醒,只是中了迷藥。”

楚琮心中一震,松開手。

阿元扭過頭朝他似是而非地一笑。

楚琮暗暗心驚:她必是猜測自己今夜難以活命,才事先替拓跋決解了毒。世上竟真有這樣的傻人,這樣惜重旁人的命麽?

楚琮又再看向她,卻見她扶著半開的門扉,軟筋軟骨地滑倒在地。楚琮慌忙上前扶過她,只見她面如櫻花薄,身似柳絮輕,一身月白衣衫濺上殘紅斑斑,顯是氣竭暈厥。

楚琮苦笑片刻,那笑意忽的僵死在唇角。他帶著那一絲僵死的笑意,和叵測的眸光,看向阿元。

他低低在阿元的耳邊說了什麽。

說完,他的臉上便現出一種亙古以來帝王最為谙熟的神情——無人可看透的、孤家寡人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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