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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雪滿萬春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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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雪滿萬春園(二)

阿元坐了陣冰床,並不過癮,仍央求著要去冰上。懷安帝拗不過,取來昨夜命人連夜趕制的一雙冰鞋,替阿元系好。

任弘微也在一旁道:“陛下莫掛心,我看著她,護著她。”

任弘微攜著阿元的手上了冰面,兩人都披白衣,若冰上一對白蝶,姿態輕靈,十分悅目。

懷安帝忽現靈機,急促隨行的太監:“快,命畫師即刻過來,朕要他畫下這冰嬉一幕。”

阿元有輕功底子,三下五下便學會了冰嬉,不肯要任弘微護著,將他一把推得遠遠的,自去冰上飛舞。只見她風兒似的忽而東,忽而西,翩翩翔翔,影影綽綽,快得叫人看不清,只在冰面上留下淡淡冰紋。

畫師不知如何落筆,這墨色再怎麽稀釋,也清淡不到這般如雪如月的顏色;這筆鋒再怎麽摹描,也纖細不到這般如風如霧的光韻。

畫師正自為難,忽見那冰上輕盈的影子一閃,便跌落在茫茫雪色裏。他的心頭一慌,手也跟著慌了,筆畫更亂了,只留下一幅亂風亂雪的圖畫。

“任弘微,她怎樣了!”

畫師伏在冰冷的湖上,聽見皇帝陛下匆匆的腳步踏破冰面。

“不礙事兒,不礙事兒!”

那是任夫人的聲音,畫師忐忑的心慢慢平息下去。

阿元笑著,任弘微背著她,她那墜著冰鞋的腳一晃一晃:“我太得意了,這才摔了一下子,沒事兒。”

她並不是太得意了,任弘微暗想。他看見楚琮站在萬春園的假山上。

阿元依舊笑著:“我玩夠了,咱們回去歇著吧。天真冷。”

任弘微側過臉,看見妻子臉上的笑光,她笑得多麽好,多麽真。

懷安帝仍揣著那個翡翠袖爐,他將袖爐塞到阿元手中,溫然一笑,她的手即刻暖起來。

阿元在任弘微背上望著懷安帝,心頭一動,真想喊他一聲“爹爹”。他在等著她的這一句。

但他身邊的人真多啊。太監、宮女、畫師,通通圍了上來。他們焦急地問他:“任夫人如何?要不要宣太醫?”

阿元沈默地搖了搖頭。

可皇帝陛下一言九鼎,阿元的拒絕之辭,只是成不了鼎的破銅爛鐵。

一個比太後還老的老太醫趕過來了,他一把骨頭,跑得氣喘籲籲,汗如漿出。

太醫盡職盡責地為阿元察看了腳傷,確保只是擦傷,只需一點外傷藥敷治,即可無虞。

隨後,太醫為阿元診脈。

阿元百無聊賴地用另一只手把玩那翡翠袖爐。

太醫臉色微微一變,任弘微看出來了,忙道:“如何?”

太醫像是要笑,面上的皮肉卻老得展不開,擠壓著他的笑意:“這……竟是喜脈啊。”

回到茹古軒已經兩個時辰了,可阿元仍是止不住,時而要癡癡地笑上一笑,扯著任弘微的袖子道:“咱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任弘微只得再乖乖地應一聲:“嗳。”

“不知這孩子,是男是女?”

“女孩最好。”

“我倒喜歡男孩,讓他和小談一塊兒學武,讀書,多好。”

“女孩也可以和小談一塊兒學武、讀書。”

“那也是。”阿元又撐著臉想了一想,“可我還是喜歡男孩兒。”

阿元說著,瞧見了懷安帝新近著人送來的名琴,上書“寒泉”二字,鐵畫金鉤,風骨嶙峋。

“這琴的字倒是好。”

“這是制琴名家沈繚先生所斫。他的夫人雲氏,家學極深,尤善書法。”

“我聽過,人家都說‘千金難買一字雲’,是不是?”

“是。這夫善斫琴,妻工書墨,也是一對賢伉儷。”

阿元皺皺鼻子:“那你雖善琴,我卻不善聽琴,那可是……對牛彈琴了?”

任弘微點了點她的鼻子,笑道:“非也非也。為夫的琴音不甚佳,恰好能對草木牛羊彈之。”

任弘微見阿元有興致,便沐手焚香,奏起琴來。那琴聲靜好,引人遐想悠遠。

阿元浸在琴聲中,再不去想老太醫私下究竟同任弘微和懷安帝說了什麽。她就這樣,靜靜地在琴音中盹著了。等她醒來時,天已擦黑。

她看到任弘微依在琴側木然坐著,臉上有一種淡淡的哀愁。她再擦擦眼細看時,他已眼帶笑意,仿佛方才的哀愁不過是香霧迷了眼。

“我睡了很久?”

“鐘太醫說過,孕期嗜睡是常事。”任弘微輕輕問她,“餓了嗎?傳膳?”

阿元點點頭。

玉盤珍饈被呈上來,阿元用金燦燦的湯匙,在那碗金湯碧羹中舀來舀去。她潔凈的臉在一片郁郁的金影中。

任弘微忍不住問她:“你身子乏沒有胃口麽?”

她十分認真地搖搖頭,道:“弘微,若是我還是那個‘煙修羅’……我須得說,這湯羹有毒。”

任弘微神色一驚,指尖的玉箸發著顫。

阿元安慰似的朝他一笑:“別緊張,只是湯裏有毒。旁的菜裏沒有。這宮裏的人,若是想用毒來對付‘煙修羅’,可頗有些班門弄斧呢。”

任弘微眉頭緊t了又松,一對玉箸往案上輕輕一擱:“阿元,你不想在此惹是生非。但麻煩還是會找上門的,真要置之不理麽?”

“你想如何?”

“懲一儆百。”

阿元搖搖頭:“宮裏的人不吃這一套。他們頭腦裏有上千條毒計。他們什麽也不敬,什麽也不怕。”

“連死也不怕?”

“至少他們並不畏懼他人的生死。你想殺雞儆猴,別忘了,這一宮都是豺狼虎豹。”

“你甚至不想揪出他們埋在茹古軒的棋子?”

阿元將湯羹丟開,自去用鑲金筷子夾一塊“玉蘭片”吃:“那人用的是南天竹的漿果。我想很容易查。”

“紅色漿果?”任弘微思忖片刻,“我見方才送菜的一個綠衣丫鬟,指尖便有紅漬。”

“咱們只悄悄在她身上留意。查到她背後之人再說吧。”阿元吃得津津有味,似乎並不為這一樁事影響心情,“你知道麽?鳥兒可以安全無虞地吃下南天竹的漿果,並將漿果完好的種子帶去遠方。”

任弘微再無胃口,只勉強夾了一筷子擱在碗裏,擡起眼望著妻子,道:“你以前一定想做一只鳥兒,或者蝴蝶什麽的。”

“嗯。我以為那樣會比較自由。”

“自然天地之間,真有‘自由’這一回事麽?”

“也許正因為沒有,才會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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