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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漫漫長夜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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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漫漫長夜寒(二)

“是啊,楚苻也看著我的眼睛,說,殺了我,父債子償!可我下不了手,我沒辦法,我那時太年輕,太傻了,我的手在哆嗦,只在他手臂上劃了一劍,便擲劍痛哭。從那天起,楚苻便在宮裏陪著我。”楚望說到這,似從往事中抽身片刻,極其厭惡地皺了皺眉頭,“你懂我的意思嗎?”

“你們……你們共處一室?”

楚望聽見阿元小心翼翼的措辭,張狂地發笑:“是媾合,是茍且,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最下作的女人,毫無廉恥,倫理盡喪……巷尾的臟丐,娼寮的淫妓,也沒有我這般賤入骨髓,不可自拔。但外面是征戰,是死亡,是暗無天日的夜覆一夜,我以為很快北狄蠻子就會攻進皇城,撕爛我t華貴的衣裳,羞辱我,踐踏我,令我唾面自幹!只有同楚苻在一起,我才能抓住那一點點快樂……我催眠自己,我不再是什麽帝國的公主,也不是什麽人的女兒,我只是楚苻的……”

“你們……你們就是在那時候……有了我?”

楚望仰天而笑,她笑得發狂,簡直要將自己撕裂:“是了,是了,你是我所有荒唐和罪惡的鐵證。”

“為什麽留下我?”阿元撲到楚望的腳下,她的母親在寶座之上冷冷俯視她,“你不可能留下我的。”

“在最初,我也曾真真切切地愛過你。在我對你的生父抱有幻想的時候。我滿足於做一個天真而愚蠢的禁臠。”

阿元只覺諷刺,早在她還沒有來到人世間的時候,她曾捉住過那虛無縹緲的母愛。

楚望望著阿元,生出了一分的憐惜之意:“身懷有孕後,我身子極壞,楚苻將我安頓在楚宮的一間密閣裏。他說等我生下孩子,戰爭便也結束了。父皇和皇兄會回來。他會求他們,讓我和離,再同他成婚。有了孩子,誰也無法阻礙我們在一起……我那時是多麽盼望著你的到來……就在永元142年的冬天,下了極罕見的一場大雪,我聽說了,便要人陪我去看雪,那時我因身子疲懶,已多時沒有出門,貼身服侍的人都嚇了一跳,不肯叫我出去,急急地命人去請楚苻。我不等楚苻來,便犟著脾氣出了門,底下人又不敢輕易上來攔我。我才走出密閣十餘步,大雪中便有一個身子撲滾過來,嚇了我一驚。我見那人是太監打扮,本沒有在意,可那人擡起眼與我照面,那竟是我名義上的丈夫——鐘毓。就是在那天,在茫茫雪中,鐘毓假扮太監扶著我一路踏冰而行,將那些砭肌刺骨的真相告訴了我。早在去年的冬末,我母親過世的消息傳到軍營之時,我的父兄便死在南北之戰中了。君王與儲君喪生,軍心全潰,南楚幾乎敗北,苻家勢力踞坐南都城,大肆起用原來北楚流徙而來的將領。新將拼命搏殺,南楚百姓死命守城,這才堪堪與北狄對峙。苻家又賠了大量金銀財寶,才與北狄定下盟約,令其退避不犯。而楚苻,也在苻家與北楚勢力的扶持下,一躍成為了懷安帝。”

阿元聽得身子發抖,牙齒打顫,楚苻用無盡的謊言堆砌起了一座寶塔珠樓,但這樓塔,終歸是要坍塌的,一切都在大雪紛飛中破碎了,只剩下無盡的白塵和她母親無盡的憎恨……

“我胎氣大動,昏厥在雪地裏,楚苻趕來了,昏聵的太醫保住了我的命。但楚苻沒有留下鐘毓的命。從那天起,我們彼此傷害,彼此折磨,也彼此憎恨。我憎恨他和他的家族,如此厚顏無恥地霸占了我父兄的江山,而他憎恨著我的憎恨。他反反覆覆地說,只要我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這個江山便會屬於這個孩子。南楚的江山沒有易主,南楚的血脈,還在我們孩子的身體裏流淌……”

阿元舉起自己纖細的手腕,她真想割開那透明至藍的血管,看看裏面的血,她想看看一直折磨著自己,折磨著他們家族的,究竟是什麽。

楚望對著阿元搖搖頭:“所以我沒法記得你的生辰,那些日夜在我的腦子裏顛倒錯亂著……不知道怎麽回事,你便生下來了。楚苻把你藏在自己身邊,不叫我靠近。他指摘我是個瘋婦,說我會傷害你。再後來……延忠表哥來了,他帶著王寨的人,闖入楚宮救我。而我,顛倒衣裳,沖到楚苻的寢宮,抱起你離開了楚宮,我們拼命地跑啊……跑啊……我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一切陷入了暗寂。

一母一女長久地無法開口。直到最後,楚望將身旁的燈盞點燃。這個夜晚,她曾是旖旎風情的少女,也曾是恨怨交加的老婦,但燭火重現的這一刻,她變回了阿元熟悉的南越女帝。她仰面端坐在寶座上,像一個不知情為何物的神砥,睥睨人間,俯瞰眾生。她華艷的容顏像一張金色面具,越是美麗,就越是虛假。

“告退吧。”

女帝如此說道。

阿元沈默地離開了這裏,她也沒有回頭。

藍乳娘意欲將江玄夫婦帶回小院,容他們停歇幾日。阿元堅拒,乳娘只得送她下山。阿元怕她夜盲不適,勸阻幾次,她不肯聽,阿元也只得由她去了。

藍乳娘一路送到顯聖門外。

遠處山腰,是三大殿所在,此刻燈火通明,直照耀出一片腰帶似的白晝。

“越無傷可將陛下困在寢殿不少日子。幸好老奴也在殿中,還能將陛下的起居照看妥。看山上的情形,陛下定是在整頓朝綱,將越無傷的謀逆黨羽一鍋……”

藍乳娘本想勸阿元留下助女帝一臂之力,可見她因越無傷之死大慟大傷,心神恍惚,便也頓住口,不再多說。

江玄開口道:“越寨主品性忠良,怎至於囚困陛下呢?”

“哎,”藍乳娘捶胸哀嘆,“這些年越寨主對公主你的疼愛,全寨上下都看在眼裏,誰能信他會這樣心狠呢?越無傷自陛下處得知公主的身世之後,便向陛下獻計,要假意準允公主歸來,等公主歸寨之後便……”

阿元望向山間,那夜之白晝的所在,便是母親的所在。江玄伸手擁住阿元的肩膀,輕輕道:“你的母親陛下,並沒有你想的那樣心狠是不是?是她攔阻了越無傷,不肯令越無傷謀害於你,才被困住殿中的。”

阿元十分疲倦:“我不知道,今夜好長,像是沒有盡頭,江玄,我只想離開。”

江玄感覺她身子飄搖,似踩在雲間,忙撐住她。

“好,我們這就走。”

“慢!”藍乳娘伸手捉住了阿元一只臂膀,另一只手愛憐地撫撫阿元的鬢發:“小公主長大了,老奴多麽希望,您仍是當年在老奴懷裏撒嬌的那個小小姑娘……”

阿元亦是鼻酸,輕道:“乳娘,我會馴養鳥雀,給您送信的,好麽?”

藍乳娘背過身去,朝阿元揮了揮手。

阿元一滴淚便落下來了,她一邊抹淚,一邊朝雲霧深深的蛇祖竹林去。她走得很快,很急,江玄隨在她身後,越走心越慌,一把按住她身子。

“阿元,別這樣苦著自己。”

“我該聽你的話,要是不來,什麽也不會發生。”阿元指著心口,“江玄,我這兒好疼,我覺得沒法呼吸,我覺得……我覺得……”

阿元沒將那句可怖的猜測說出口,她覺得地一水的寒毒,又回來了……

江玄抱著她,緊緊地抱著,阿元被裹進一個溫存而安良的世界,她丈夫所帶給她的桃花源,她沈沈地睡過去了。

江玄對她,用了催眠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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