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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惑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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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惑亂(二)

縱然如此,他們的相遇於他仍舊是愉悅的,但在那些愉悅的縫隙裏,有裂光倏忽一閃,那是他錐刺般的一剎那痛,以及隨之而來對她深深的怨與恨,惱與怒。

在情愛場上,他幾乎從無敗績。他曾馴服過很不少的女子,這其中的絕大多數,他可以毫不費力地一親芳澤為所欲為;剩餘的一部分,他也能布施心計,攻城略地,最後抱得美人歸。他甚至開始厭倦,溫香軟玉帶來的愉悅,天未破曉,便已竭盡。

但他偏偏遇上了一個異數:一個美貌絕倫的女子,但她的美麗不屬於他;一個癡情貞堅的女子,但她的情愛也不屬於他。他喜好收藏那些美麗與情愛,偏偏這其中最美最癡的一份,不但不是他的藏品,反而要遠遠地避開他、脫離他的收藏與掌控。

拓跋決半垂眼睫,桃花眼尾酡紅微醉,他忽然問道:“你降過烈馬沒有?”

阿元疑惑道:“什麽?”

“烈馬,在草原上,越是好的馬,越難降服。可若降服了,便是最忠誠的坐騎。”

“沒有。”阿元收回目光,扶著床沿撐直身子,她的一段玉頸高高揚起,“我不做那種事。但我願意和野馬交個朋友。若是那馬兒也願意的話。”

拓跋決搖頭道:“做朋友可無甚意思。”

他說話間望著阿元。他的眼神是放肆的,略帶輕佻與下流。阿元有時候會有錯覺,覺得拓跋決那種眼神望向的並非她,或者說,並非只有她。她的母親,她的外祖母都在其列。她甚至懷疑世人說起文懿皇後時慨嘆的“紅顏禍水”四字,不是因為外祖母的出身人品,不是因為越國舅的滔天權勢,不是因為皇外祖的盛寵獨愛,而是因為……因為許許多多像拓跋決這樣的眼神,正遙望著皇後之座上的她——是她的美麗在人們的心中種下了禍端。當所有人只僅僅用“美麗”形容寶座之上的國母,那就等同於說,文懿皇後是失職的。而她越是贏得皇帝的心,她就越是失職。

阿元太常被告誡了,美麗是危險的、殘酷的,而想成為一個合格的政治家,美麗似乎又是多餘的。女帝說這些煌煌大論的時候,卻從沒有舍棄一丁點她自己的美麗。

而在遇見拓跋決之後,在他的註視下,這種美麗所帶來的荒唐的危險,一覽無遺,無可規避。

阿元躲開他的目光,仍是問:“你想怎麽樣?將我和青姐一直困在這裏?”

拓跋決微微一笑:“南楚百劍山莊莊主,和北狄延部的兵主,關系匪淺。就憑這一條,我可無論如何不能放你走。”

阿元眼若褐星,芒寒色正,道:“早在救我們那刻,你就決定了是不是?”

拓跋決仍是笑,一雙桃花眼越湊越近,那風流的歡喜中,摻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是。我若救了你,就不預備放你走。”

“我和青姐要被永遠困在百劍山莊?”

拓跋決輕輕搖頭,一雙眼磁石一樣定在阿元臉上:“不,你們跟我走。我去哪兒,你們便也去哪兒。”

阿元難以置信:“可……”

“我知道,你們不會乖乖的。可我會想法子……這一路會很有趣的,是不是?”

阿元冷笑:“我不做人禁臠。你還是趁早一掌劈了我。”

“不,你會的。”拓跋決尾音冷酷,“你如果死了,我會讓你的那位青姐,生不如死。”

阿元的臉孔僵住了,那眼中的褐光凍成一顆琥珀冷珠。

拓跋決輕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阿元勃然怒道:“別碰我!”

拓跋決的手停在她面頰的咫尺之間,不近亦不遠,聲息輕輕如在耳邊:“開始,你會恨我,厭惡我;但日子久了,或許你便沒那麽討厭我;再久,再久,你便離不開我了。人的心都是這樣一點點變的。煙女俠,你該好好看看我,我自問還是一個招美人喜歡的男人。”

拓跋決見阿元毫無回應,不由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阿元此刻擡起眼來,笑著去望他,但那笑意是如此諷刺薄涼:“我還有何話可說呢?”

拓跋決的笑意同眼中的情緒,慢慢凝住,凍住,沈沈出聲道:“自然是有。打個比方,談三通。”

阿元眸光一震,明其所指,喃喃道:“我們找對了地方,卻找錯了人……難道是……你們?”

拓跋決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你可比你那青姐慢得多了。”

阿元神色凜然:“你們為什麽帶走談三通?你……你和褚岸然,你們殺了賭坊的人?”

拓跋決擺擺手道:“哎,糾正一下,這主謀是褚岸然。鄙人嘛,頂多頂多,算他不見光的主子。至於為什麽帶走他,呵,和帶走你們的理由,一般無二。”

“談三通識破了你和褚岸然之間的聯系……你們把他怎麽樣了?”

拓跋決湊近了打量阿元:“你同這三通老人之間有什麽聯系?這樣關切?”

阿元仰臉道:“我敬他是江湖上的老前輩,書也說得好,不忍他落入你們這樣的人手裏。”

拓跋決神色轉陰,眼眸暗流湧動:“我們是什麽樣的人?”

“處心積慮,狼狽為奸,一雙餓狼貪眼只會盯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拓跋決似笑非笑,似惱非惱:“我們這種人,屬於自己的,還屑一顧麽?只有不屬於自己的,去爭去奪,去撕扯去拼殺,才有意思,不是麽?”

阿元情緒一起,適才被南宮無令踢中的心口又隱隱作痛,她捧心蹙眉,冷道:“我懶得聽你這些狂悖謬論。我只問你,三通老人是不是活著?”

拓跋決長眉一挑,道:“放心。他還活著。你不至於為那個半只腳進棺材的老頭動氣。”拓跋決說話間,望著阿元捧心之態,擔憂隱隱,“我命人替你再看看傷。”

阿元霜眼寒動,冷聲道:“讓青姐來,別的人,我不見!”

一語音落,阿元只覺自己言冷意峻,怕拓跋決被她激怒,更無好處,轉了絮絮軟語,半是妥協道:“如今我和青姐內勁已封,全沒有威脅了。你不叫我們姐妹在一處,我一個人,也挨不了幾天。”

拓跋決見她意軟,便也不肯拂她的意,即刻命人將楚青鸞帶到內室來。

楚青鸞武力雖失,意態決絕,仍是凜然而立,孤烈難犯。而阿元一見到楚青鸞,一身傲骨虛散大半,目盈褐光,容含微病,金絲浮光錦裹著她,便像裹著一縷雲,一束雪。

拓跋決一雙眼便似生在阿元身上,斷難移開,心中暗嘆:這女子真怪,憔悴憂病也這樣美,帶著三分仙意兩分鬼氣,全然天成,毫無矯飾,旁人無論如何學不來。

楚青鸞上前,裝作輕扶阿元的樣子,擋住拓跋決的視線。

“你替她看看,南宮無令將她究竟傷得如何了?”

楚青鸞於醫道也只是略通,正替阿元把脈,卻聽阿元道:“我身上原有治內傷的藥。”

拓跋決的聲音不徐不疾:“我去催他們驗看,將內傷用的藥送來。”

阿元微現失望之色。待得拓跋決起身離去,楚青鸞才將外頭情形告知,她是從旁邊的隔間被帶來的。門外有幾個女子守衛,功夫不弱。據楚青鸞猜測,如今她們正身處地下,而且十有八九便是那湛盧閣之下,這便解釋了拓跋決如何能神出鬼沒。

“我想,大約百劍山莊的五閣都藏有暗道暗室,從前,應是為了貯藏兵器珍寶。如今,暗辟出來,給北狄蠻子棲身。”

阿元搖頭嘆道:“為什麽褚岸然要和北狄人勾結?他……他門下那麽多的俠士劍客,難道……”

楚青鸞冷冷一訕:“這試劍大會,是替北狄人招武狀元呢。百劍山莊的兵器、人物,哪一樣不是為北狄人做嫁衣?我原來便心存疑竇,這褚家不事生產,山莊內哪有如許家財供褚岸然揮霍不竭?原t來,都是拓跋氏在背後經營謀劃。褚岸然,只是他們找的一枚棋子。”

阿元暗暗心驚:“難道……難道這些門客知曉了褚岸然的真面目,還會幫著異族來踐踏南楚江山麽?”

“褚岸然也不是傻瓜,自然有他試探拉攏的法子。食君祿,忠君事。多數門人依附褚家日久,做了北狄的孽黨也不稀奇。若是真有幾個有骨氣的,你猜,他們能不能活著走出百劍山莊?”

阿元微微蹙眉:“拓跋決說,老談是發覺了他和褚岸然之間的聯系,才遭此禍。那老談是從誰那裏聽說的?會不會是你說的,那些有骨氣的豪俠?”

楚青鸞薄唇一啟:“你忘了,賭坊裏還死了一個百劍山莊的人。”

“甘興!是了是了,你曾說過,甘興是關節所在。”阿元連連點頭,“這樣……這樣一切便說得通了。甘興在百劍山莊,發現了莊主和拓跋決的秘密。他想將這些告知老談,因此聯絡了賭坊,卻不料同賭坊的人一齊被滅口。而老談……興許三通老人還有什麽用,他們便留下了他的命,軟禁起來。”

楚青鸞淡淡道:“我也這般猜想。且我懷疑,老談……也被關在五閣中的一間。”

阿元大大嘆氣,神色沮喪:“咱們猜得再多,再對,又有什麽用。江玄他們如何能想到這麽多的彎彎繞繞,救咱們出來?”

“也未必。我與你失蹤,擺明了就是這百劍山莊不太平。只是……”

阿元自然明白楚青鸞所想,如今江玄數人之力,與這山莊之勢相較,真如蚍蜉撼樹。假使要動用江幫之力,也並非數晝夜可成。只怕到時江幫與百劍山莊一場惡戰,拓跋決早已抽身離去,坐山觀虎了。

兩人正相對而愁,卻聽門外有動靜,原是拓跋決身邊的烏倫珠給兩人送藥來了。楚青鸞取了太一丹,餵到阿元唇邊,阿元怔了片刻,自地一水的毒解了之後,她再沒有碰過太一丹。此際勉強吞下了,心中總有惴惴之意。

烏倫珠退出房來,便被阿木爾搶白:“哼,你倒是熱心,眼巴巴地給人家送藥,真以為那是咱們未來的兵主夫人?”

烏倫珠努努嘴,眼中一痕輕蔑,笑道:“反正不是她,也會有別人。可輪不上你。”

阿木爾憋著一股勁,大大的眼珠往天上一瞟:“依我看,這南楚女人也不見得那樣好看。白得沒血色,瘦得都快見骨了,個頭也矮。咱們北狄那麽大,還找不到比她強的麽?咱兵主定被這南楚女人下了毒,才這麽昏頭昏腦的。”

烏倫珠似笑非笑:“南楚有話,說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阿木爾皺眉道:“西施是什麽?”

“意思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阿木爾不屑一顧地翻個白眼,烏倫珠沈吟片刻又道:“其實兵主迷她,倒也不是無理。這兩個姑娘身上,都有一股子不討好奉承的勁兒,你覺不覺得?”

阿木爾笑出聲來:“你便直說,這女人不把兵主放在眼裏,不就完了?”阿木爾說完,又頗著惱地撇撇嘴,“可咱們兵主想得到的女人,總會得到的。”

烏倫珠壓低聲音:“兵主那邊,叫褚岸然對那姓江的小子下手了?”

阿木爾亦壓低聲音回道:“褚岸然說,這小子跑了,沒找著。不過似乎抓了個叫渭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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