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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今夏已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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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今夏已過(二)

阿元醒的時候是夜半,借著透入戶的月光,她可以看見窗子上的蝴蝶影子。

她回想起白日裏自己說的話,似乎太過了。

她是不是幾日勞碌少睡,變得魔怔了?她在氣什麽,氣江玄沒有同她說清道明個中原委?氣她一連幾日都是白費心思,空費功夫?還是氣自己自作多情,以為是因著自己,他才得罪了三舅爺?

阿元在這靜夜中,心思紛亂,浮想聯翩,她只知道,江家是住不下去了。

次日收拾好容色,阿元才出門,問了顧總管,才知道任羅衣昨日已同顧少堂回縣城了。

“對了,江少爺早問您醒了沒有,我這派人去……”

“江玄?他還在這裏?”

“是的。東家囑咐我們好生招待江少爺同……同阿元小姐。”

“別指派人了,他住哪兒,我自己去見他。”

見了江玄的面,阿元倒也沒多問,只說:“你若是等我的話,咱們這就回去吧。”

一路上,阿元都不說話,只是靠在馬車裏,閉眼假寐。

江玄心思沈沈,嘴上沈沈,也只是寂靜了一路,任由馬車行路聲充斥耳邊,轆轆作響。

到了圓水園,阿元也不肯叫江玄扶,從馬車上一躍而下,便往府裏去。江玄隨在身後。阿元有意為難,淩波微步形影如風,可每每回頭一看,江玄還是隨在身後,沒聲沒息的。

阿元停了步子,輕輕嘆氣,西園的夾竹桃已經萎謝了,花葉飄零,風住香沈。

阿元開口道:“夾竹桃落了,今夏也過去了。”

“今日過了,還有明日;今夏過了,還有往後許多寒暑日子。”

“是時候同你說江湖再見了。”

江玄知她要說這番話,他看見她眼底的疲倦,那疲倦帶些病意,她要離開了,這是真的。

他的臉色郁郁如廢玉,過了半晌才道:“你要去哪裏?”

“我早說過,天下之大,哪裏不能去呢?我學了一身輕飄功夫,便隨風走,飄到哪裏算哪裏。”

“可觀音露,還有你的輕功師傅,還有……”

“我自己也會找的,老頭兒,還有那個拿了我觀音露的人。”阿元撥弄著地上的泥,將夾竹桃的落花瓣埋了起來,“我會同你母親說的,不會叫你為難。”

江玄忙道:“哦,我母親去了外縣,得等些日子。”

阿元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那也好。我留封書信,今日就走。”

江玄大為驚訝,亦是大為光火:“今日?你今日就要走?”

“我來,本就是替你母親治病解毒。她都大好了,我沒有留下的理由了。”阿元將一地落花埋了,撣去衣上浮塵,垂睫沈沈,輕道,“江玄,多謝你,初入江湖,能識得你這樣好的人,我很開心。我這人個性古怪,望你原宥我從前種種,以後若是有緣再見……”

阿元說到此處,竟不知有緣再見該如何,把酒言歡?秉燭而談?亦或只是抱以一笑,擦肩而過呢?

江玄低著眉眼望著她:“若是我……我不想讓你走呢?”

阿元眉心微蹙,道:“我留下做什麽?”

江玄早見識過阿元說走即走的本領,連南越王寨,她也沒有再多停留片刻,她此刻已說出口,絕不是輕易可回旋的。

江玄想至此,再不猶疑,上前一步扶住阿元的雙肩,他的眼角有一顆痣,像是欲流未流的一顆淚,他的目光泓泓,靜水深湧:“你留在我的身邊。”

江玄的手是暖的,他身上的暖意也渡到她身上,籠住了她的身心。

江玄眸光微顫:“說來你可能不信,這些日子,我時常做同一個夢。夢中有月,有竹,還有……還有……”

阿元的目光隨著眼睫沈下去:“要你運功救命的病秧子?”

江玄神色一頓,仍想繼續說話,阿元推開了他生著暖意的手。江玄倔性一起,絲毫不顧忌君子廉恥,仍是生生按住阿元的雙肩,阿元越是掙紮,他的手勁越發不受控:“病秧子又怎麽樣,我願意救你,你發病百次,我便救上百次,等為你耗幹這一身歸藏功,你便算知道我的心了!”

阿元聞言,十分詫異地看向江玄:“這……這不像你說的話。”

江玄的手勁松下來,目光也跌敗下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樣的話。什麽樣的話能留住你,我便說什麽。”

阿元從來是被救者,江玄是救她的神、佛、聖、仙。可這一刻,江玄跌落了,他為她跌落成一個最最普通、最最堪憐的求愛者,囿於情與無情的困局,無處尋得解脫之法,也絲毫不願意解脫。

眼前這一切再清楚不過了,江玄於她有情,而她於江玄,亦是藏於心,而緘於口。女帝已經拿皇外祖的例子對她訓誡過太多次了,這情愛是世上最深的陷阱,最毒的利器,他們想重掌河山,征服毒水河外的遼闊疆域,必須斷愛絕情。他們是為收覆山河而生的死士,皇外祖楚淵丟掉的一切,他們要從楚苻身上奪回來。

阿元恍恍惚惚地想著,驚覺自己又被女帝主宰了思緒,臉上現出驚恐的神情。

江玄輕呼道:“阿元?阿元?我嚇著你了是不是?”

阿元忽的一把抱住了江玄,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伏在他肩上飲泣:“我不必聽那人的話。我可以有情、有愛、有家的,是不是?”

江玄心念忐忑,又不忍細問,只得應道:“是,是。”

阿元哭了半晌,江玄便也抱著她,由著她。

好半天,阿元止了哭聲,想從江玄懷裏出來,誰知江玄仍抱著她不放。

阿元忽起了羞赧之意,輕道:“我好了,你放開我吧。”

江玄輕輕一笑,他眼中喜悅的波光,將眼底的那枚淚痣襯得像碎金:“這一曲《鳳求凰》,我可求到了?”

阿元側臉看著那笑意,心頭突然閃過一陣寒意,慢慢推開他:“我聽不懂什麽求不求的。”

江玄喜未過半,又轉憂色:“你不能總這樣,好一會兒,歹一會兒。阿元,對我說一句實話。”

阿元面上的淚痕幹了,少女的稚嫩與無措褪去了,一種與母親楚望相似的冷酷渡上了她的眉梢眼角。

“實話是,我還是要走。”

江玄揣度她神色:“你是說,我們彼此有情,你也還是要走?”

阿元輕輕道:“是呀,咱們彼此有情。可我不做人家一群姬妾中的一個。”

阿元說著,撥開了江玄的手。

江玄忙道:“我怎麽會令你做姬妾?我也沒想過要娶別的人。”

阿元並不相信,只說:“我也沒那麽天真。江幫少主,難道會娶一個毫無身份的采藥女做正妻?其實,其實你母親,私下找我說過了。只不過我那時候以為,是她老人家一廂情願在說胡話。”

江玄大為驚駭,若是母親出面,她們談話的內容,可想而知了。

阿元繼續道:“女帝早同我說過,我的婚姻必須是一場最劃算的交易,若能牽扯到當下的朝堂勢力自然最好,否則,只好嫁給越扶疆了。我想,你的婚姻,也不外如是。”

江玄一雙眸子篤定:“可你沒有嫁給越扶疆,不是麽?我們不是傀儡,至少你和我,都是不願做傀儡的人。”

阿元擡眸望著他:“你是說,你要同你的母親和家族反抗,只為娶我?”

“我母親會諒解的。”

“可我不是一般平民女子。”阿元眼中琥珀煙盛,情緒難辨,“我的身份,會為江幫帶來災難。”

江玄似笑非笑望著她,也學了她難以捉摸的那一套:“你說自己是阿元,嫁給我便是江元,是我的妻子,再不是其他人;若你說自己是楚一凰呢,掀出了你的身份,咱們便去南越占個山頭,我瞧著南越山清水秀,很適合去過神仙眷侶的日子。”

阿元氣道:“我不是和t你說笑。”

江玄也道:“我沒有說笑。”

“你拿江幫這麽多人賭麽?”

“你也賭過,你忘記了?你用一頓鞭子,輸掉了你的南越國。”

阿元駭然失色:“這不一樣!我離開南越是因為……因為……”阿元沒法說下去。

江玄握了阿元的手,輕道:“輕江山愛美人的,自古有之。我不怕為了你失掉這江幫少主之位。真有那一天,咱們便逃到別的地方去,隱姓埋名,照樣能過日子。”

“可其他人呢,你母親呢?府裏的人都會被當成逆黨捉起來的。”

“阿元,你想得太多了。離楚望南越稱帝已過去了多少年,又有多少人因附逆被捉呢?當今的懷安帝,也早睜一眼閉一眼權作看不見。如今你又離開了南越。我命秘幫多方打聽,都說這王寨與元公主無恙,我想,你的青姐有可能已經替了你的位置,成為了女帝座下的新任公主。”

“青姐?我也猜測過,母親是不會讓這位置空出來的。”

“因此你還有什麽顧慮呢?”

阿元見江玄目光灼灼,慌忙掙脫了他的手,面上後知後覺地漫上嬌羞之色,故意沈冷了聲音,神情卻是十足十情竇初開的少女:“我該顧慮的事情可多呢。奶娘、巫醫婆婆早同我說了,你們……尤其是好看的男子,說起謊話來一套套的。再說了,你今天這個王家妹妹,明天那個魏家妹妹的,我還以為你……反正……反正……我得再想想……”

江玄氣結語塞,伸手便欲拉過阿元再說話,誰知阿元一個身形便避開,眉頭擰得緊緊的:“別拉拉扯扯,我說了想想,不許鬧我。我要回園子了,不許跟來!”

阿元義正言辭地對江玄下了令,一陣風煙似的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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