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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藥成碧海難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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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藥成碧海難奔(一)

江玄的馬車入了蘇陽郡的伯寧縣,早有江家的小廝候在縣門,替他攬過趕車的鞭,驅趕起車馬來。江玄掀起車簾,進來與阿元同坐。

“府裏的人來了,他們駕車,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了。”

阿元點點頭,用小指挑起一角的窗紗朝外望了望,見此縣街市繁華、人煙阜盛,實不亞於一郡之城。

“咱們這是經過街市了?”

“東廟、南市、北埠、西居,這是伯寧縣城百年前就定下的局制。咱們一路往西去。”

阿元見街市上諸多的賣花鋪子,種種的花卉草木,錦簇非凡,更是喜歡。

“你們這兒有好多的花草。”

“是。伯寧縣毗鄰神農谷所在的仙架山,近水得月,素來以販賣花卉草木和藥材著稱。”

阿元沈吟不語,江家占盡地、人、財之利,卻不能醫治主母的昏睡癥,可見南越的毒與藥,仍不能為外人所破。女帝陛下欲挾毒威逼,鉗制天下,並不算是天方夜譚。

阿元思及此處,又徑自搖搖頭,如今出了王寨,便權當進出了一次空門,前塵往事不去牽扯了,否則,這樣拼死拼活地出了來,又算什麽呢?

車馬轆轆,行了半個時辰,果然住了。江玄先下了車,為阿元掀著車簾,阿元聽得一把脆若生瓷的嗓音在車外喜道:“玄哥哥,你可算回來了,汝兒頗為你憂心呢。”

阿元躍下車來,正與那少女照面,少女微微一楞,盯著阿元看了兩眼,慌忙低下頭去,光潔的額頭上露著一個美人尖。

“玉汝,這是我請來的女醫,母親怎麽樣了?”

玉汝目光閃閃躲躲,看著阿元,扯出一點勉強的笑意:“這位女醫姑娘看著比汝兒還小,真能治好姨母麽?”

阿元與江玄一路上雖不多談此事,實則彼此都懸著一顆心。兩人本就睡臥不寧,風塵仆仆趕了來,這玉汝姑娘陡然間一句話,擊中二人所憂,兩人臉色俱是一變。

阿元立刻道:“帶我去看看你母親。”

江玄也不遲疑,即刻引路。

江家的住園被一道縈回水濠裹於其中。幾人過了一道曲橋,來到門前,一間灰石門樓,開朱紅漆門,門額上書“圓水園”。

阿元全副心思在江母身上,並未留意園中形制如何,只覺隨在江玄身後,覆廊曲折悠長,仿佛走不到盡頭似的,越走越急。折進拐角,視線走暗,深靜之t色壓得阿元氣悶,她聽見女子細碎的行步聲,猛地轉頭,這才看見那位玉汝姑娘與她隨行的丫鬟一直也跟在身後。

轉出覆廊,眼前忽然大亮,再沿著石子甬路走,便看見前面的正房大院——繹心堂,院中種著一排高及丈許的西府海棠,已過了花最盛的時節,枝上留著胭脂痕跡,樹下落紅不掃,一片嫵媚富雅。堂前立著兩位老先生,一瘦一胖,一高一矮,一位須發飄飄若白塵,頗有出世之氣的,雖老卻讓人覺得猜不透年歲;另一位兩鬢摻雜著星星白發,入世隨和,透著不覺老之將至的精氣神。後者面額寬闊,身形雖笨重些,行動卻十分靈活,朝江玄等人施禮道:“少當家,魏小姐。”

江玄道:“老總管辛苦了。”

那高而瘦的老者撫著長須朝江玄迎面走來道:“可算回來了?”

“煩鎖陽先生久候。”江玄呈上阿元給的觀音露的兩張方子,“這毒原名叫觀音露,這裏一張是毒藥方子,一張是解藥方子。”

鎖陽老人接過藥方細看,一邊問:“解藥帶來了?”

江玄掏出一個小小瓷瓶:“在此。”

阿元忙道:“觀音露一味主毒是觀音草,本是澄明的琥珀色,氣味恬淡;你們這毒酒水呈赭色,微有腥氣,這加的一味毒……”

鎖陽老人直言:“是北狄的密陀蛇毒。”

阿元這才擡眼細細打量著眼前的鎖陽老人,見他氣韻綿長,一雙鶴眼精明有神,心道,這神農谷主果然有幾分本事。

那鎖陽谷主也朝阿元細看,道:“這便是伯寧公請來的女醫?”

阿元微蹙眉心:“誰是伯寧公?”

老總管忙笑道:“咱們少當家襲了祖老爺的爵位。”

阿元恍然道:“哦,江仁祖的公爵沒降等,給了江玄?”

江玄忙朝阿元使眼色,阿元在南越國內,公卿帝皇,誰的名號不敢直言?但在無人知其底細的江家,直呼尊長之名自是不妥。

鎖陽老人將瓷瓶上的木塞拔了,又問:“這是解觀音露毒的?吃多少顆?”

“若是誤飲了觀音露,吃三顆。我這裏也有解蛇毒的藥。只是不知對不對癥。”

“我早備下北狄的七葉一枝花,專克密陀蛇毒,將其煎煮成湯藥,把這解藥也融在湯水裏,給大當家灌下去吧。”

江玄聞言,即刻取過解藥瓶,便要親自置辦。鎖陽老人搖搖頭,道:“此事,還是老朽與這位女醫姑娘來置辦,伯寧公稍等片刻。”

阿元聞言,朝江玄看去,江玄微微點頭。

老總管上前施禮道:“那請二位尊客隨我去後廚?”

阿元同鎖陽老人跟著老總管去了後廚。

江玄往母親的房中去,魏玉汝攜人隨在身後,一雙圓杏眼看住江玄往來舉動。江玄見母親仍是離去前的昏睡模樣,鼻息微溫,只是越發瘦了,心中頗有歉疚慚愧之意。

“玄哥哥,你切莫傷心。汝兒看鎖陽老谷主他成竹在胸的樣子。姨母她,很快便會醒來的。”

魏玉汝說著,朝丫鬟努努嘴,丫鬟忙倒了一杯溫茶捧過來,遞給魏小姐。

“玄哥哥,你一路辛苦,唇都幹得起皮了,快喝杯水潤潤嗓子。”

江玄並不擡頭,接過那茶水,揚頸喝了,說了聲“謝謝”。隨即自帳鉤中卸下了羅帷,仿佛怕打攪母親安歇似的。

魏玉汝一邊幫江玄整理著羅帳,一邊問道:“玄哥哥是從哪裏找來那女醫的?”

“哦,江幫底下人的消息。這位姑娘對於一些江湖罕見之毒,頗有一番研究。”

魏玉汝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附和道:“是呀,江湖上能人異士真不少。看這女醫姑娘,打扮也與我們平日見的官家小姐不同,”魏玉汝扶了扶自己雲鬢間一支金質花樹狀的步搖,閑閑說道,“她頭上只一根木頭簪子,身上的衣衫也未染色,很是……清簡瀟灑。”

江玄這一聽,轉而想到什麽,與魏玉汝囑咐道,“對了,玉汝,這位姑娘會在我們園子裏住下。你是女兒家,應當知道她會喜歡什麽,替我挑揀些女孩家用的東西送過去吧。”

魏玉汝半垂著臉,似有不解:“這位姑娘要住很久嗎?她若是治好了姨母的病,為什麽不給她些錢,送她家去?”

“她既救了母親,這園子隨她願意住多久,咱們須將她做貴賓好生招待。這件事,由你多費心。”

魏玉汝應了聲。

江玄又道:“對了,先給她指一個貼身丫鬟照顧吧,她連這園子的路都弄不清。你身邊跟著的這個丫鬟叫什麽?”

那是一個垂掛髻的丫鬟,發間綴著碧綠的絹花,看著倒很靈巧,輕施禮道:

“回少當家的話,奴婢叫做綠蕊。”

“即便由你一會兒隨著阿元服侍她吧。”

“阿元?”魏玉汝鼻子微微一皺,道,“這位姑娘姓元?”

江玄若有所思似的,微微垂著臉,端凝著目光:“不知她姓什麽,便只叫做阿元。”

七葉一枝花,加白馬骨全株,同鮮鴨跖草,兩碗水煎成一碗水,再擱入三顆觀音露的解藥。鎖陽老人煎藥有如烹茶,不急不緩,循序而進,氣定神閑,連帶藥爐中的苦水都滾沸出清氣來。

鎖陽老人在藥煙前看那兩張方子:“這觀音露中的觀音草,恕我孤陋寡聞,未曾見過。”

阿元從身上掏出一方帕子,翻開來,裏面是兩張方子裏所載的藥草:“這株是觀音草,味甘,氣清甜,有熱毒,山裏的野兔子誤食了會昏睡好些天;用作觀音露,一般灑在人鼻臉上,可至昏迷,不到一日就醒轉的。”

“那這解藥方子裏的‘醒草’呢?”

阿元拿起另一株曬幹了的羽葉植物:“這株,微苦,性寒,清熱解毒的,若是正常人服食了,好些天夜裏都沒法睡。”

阿元見鎖陽老人滿眼放光,便將那方帕子往他身上一掖:“都是山野裏的草藥,送給您老人家把玩吧。”

鎖陽老人十分珍惜地送到懷裏,感嘆了一句:“唉,老朽有生之年,真想去姑娘的家鄉,飽覽這些珍稀草木啊!”

阿元一楞,這鎖陽老人分明知道她來自南越,隨即笑笑:“谷主不怕我們山裏人粗蠻嗎?”

鎖陽老人笑道:“草木嘛,有毒無毒,都是各自的脾性;人也一樣,溫柔的固然可喜,粗蠻野氣的相處起來,也不失為一個趣人兒。”

阿元道了一聲“好!”轉而又收斂了神色說道,“谷主想回我的家鄉,可惜我是一個漂泊之人,無來處無去處,這些草藥不過是路上偶然得之。”

鎖陽老人聞言,也不過一笑,說道:“姑娘是個有機遇的人,到了想落定的地方,自然會落定的。像那蒲公英的籽種,隨風四處,也終有落土生根的一日。”

阿元眼中褐色眸光恍惚而動,道:“若是沒有呢?若是那籽種死在風中呢?”

鎖陽老人皺眉,心中暗道,此話不祥,這少女未脫天真,竟說出這等話來,又覆瞧她形容,見她面無血色,呼吸甚微,似有不足之癥。

“姑娘,咱們有緣,讓老朽為你把把脈,看看有無調理之需。”

阿元搖頭拒絕,只說:“藥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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