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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深雪盡處險惡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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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深雪盡處險惡生(三)

王宗自一株樹後緩緩出來,背手而立,身上鍍著一道日光,他的笑是平和的,面容因連日宿食山間,顯得有幾分憔悴,可眉目之間那一道矜驕的貴氣,孤決地橫著,如一柄玉匕,清剛堅毅。

“抱歉,再次攪擾各位看湖賞雪的雅興。”

阿元見他每每作惡,都是一副富貴閑雅的派頭,心頭更是來氣,自腰間摸出一顆磨石便狠狠朝他面上擲去。王宗手腕一折,百骨漆扇一片灑金全開,磨石“鏗”地一聲撞在扇間。阿元起勢欲飛,被江玄一把按住,江玄啟聲問:“不知兄臺延留至此,有何賜教?”

王宗將漆扇輕巧一收,道:“江兄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所求為何。”

阿元高舉那睡火蓮,氣道:“你一肚子陰謀詭計的,我非不讓你如願,我這就吞了……”

“孟章!”王宗一聲冷喝,孟章自他身後走出,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再熟悉不過的青玉寶劍,而此刻,這鋒利的劍尖,正指向它的主人——楚青鸞。

阿元大驚失色:“你……你竟……竟然……”

王宗嘴角擒笑,卻無絲毫愉悅之意,那一點點笑意,不過是馭人治下的慣性,權術傾軋的遺痕。

“青鸞姑娘是你的舊識,便以她的命,換你手中這睡火蓮可好?”

拓跋決雖不認得王宗和青鸞,也聽過梅影添油加醋的故事,大笑道:“喲,真有意思,聽說這青姑娘救過你的命呀?”

王宗仍是笑:“是。恩將仇報,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王宗雲淡風輕之間,將世人所重的恩怨倫理、江湖道義全都置之不顧,眾人鄙夷之餘,心頭又詭異地生出一絲畏然的敬意。

江玄心頭大亂,知阿元絕不肯舍棄青鸞,忙安撫阿元道:“這王宗未必……”

王宗堪堪道:“沒什麽未必的,我已叫孟章封住她周身的大穴,不若先砍下一只手臂來,全做拋磚引玉?”

阿元駭得面如薄玉,略一震動便可盡數碎裂開來,忙道:“別!別!”

江玄一把按住她手中搖搖欲墜的睡火蓮:“不可沖動!”

阿元急道:“這睡火蓮還可以再采,青姐的手臂沒了,可接不上了。”

江玄暗暗咬牙道:“什麽再采,你方才這樣的暗器力道,你以為自己還能到得了湖心嗎?”

阿元再不與江玄爭辯,朝王宗喊道:“我做主。這睡火蓮給你,換青姐回來。”

青鸞一直都是眼含焦急,銀牙暗咬,苦於穴道被制,無法出聲行動。孟章的劍尖就抵在眼前,她忽的揚頸吐出一大口鮮血來,王宗見此,一貫自若的神色也大現異樣。

顯見青鸞是怒急交加,用最損耗的法子在破身上的穴道,此刻身上大穴雖未全解,總算可以開腔,她聲音淒厲,嚷道:“別換我!盡管讓他殺了我!”

孟章的劍往青鸞脖頸上一劃,往昔的青劍頃刻沾上主人的艷血,青鸞毫無畏色,嗓音反而鎮定住:“我t死不足惜。你想想自己的身份!想想你……的母親!”

孟章見青鸞仍要強自說話,眼中殺意更盛,微微將劍尖一擡,虛指向她的臂膀,卻覺身邊的王宗不動聲色將百骨漆扇往下一壓,制住了劍的去勢。

“求求你!元……元……”青鸞只喊那一字的尊號,“若此藥因我而失,我再沒面目活著。我就是為了找你回……回家去,才出來的。”

阿元聽見“回家”二字,一行清淚已順著面頰緩緩流下,勉強笑道:“若是要回,須得咱們兩人都好好的。王宗,青姐與你無冤無仇,我將這睡火蓮給你,你必定放了她是不是?”

王宗見阿元真肯交出睡火蓮,心中微有幾分詫異,按耐下了,道:“是。”

拓跋決忙叫道:“別發傻!他這樣的手段心機,怎麽可能言而有信?”

阿元只一雙淺瞳看牢王宗,王宗似乎覺這眼光很是熟悉,又全然想不起哪裏見過,他拋開這雜緒,一字一句道:“我開口應承的話,必定做到。”

“好。”阿元就手將那睡火蓮往身前一拋,同一瞬又伸出兩臂,攔住江玄。

王宗似乎與她有了靈犀似的,飛身上前,欲將那纏結了種種恩怨的奇花攬入懷中。誰知竟有一個身影快過他,簡直像空中落了一筆龍飛蛇舞的草字,飛身、奪蓮、回旋、落地,一氣呵成。

拓跋決拈花而笑,王宗急急後退。孟章飛身持劍攔在王宗身前,鄂泰留管遼獨守漁網陣,自己沖護在了王宗身側,順手劫持住青鸞,見她仍要撕扯嗓子叫嚷,又重封住她啞穴。

阿元仍用手縛住江玄,厲聲以問:“你還敢劫持青姐?”

王宗並不理會她,一雙精目攝住拓跋決:“閣下是……”

拓跋決面生十分得色:“延部兵主,拓跋決。”

王宗暗自握拳,將骨節磨得發白:“原來是兵主,小民失禮。這睡火蓮,煩請……”

拓跋決挑眉而笑:“這什麽青姑娘,我可不關心她的死活。”

阿元慌忙道:“兵主,青姐不能死,求你將睡火蓮給他!”

江玄深知楚青鸞是關節所在,一手便要運勁力推開阿元。

“鄂泰,看牢這江大公子,你這擡劍殺人的功夫,總快過他救人的功夫吧!”

江玄松開勁力,只得同王宗一般,將目光投向拓跋決。

王宗合扇道:“兵主恕罪,這花,不論是文奪,還是武奪,小民都不得不奪。還請兵主慷慨贈藥。”

“是。我功夫不如你身邊這位好手。但睡火蓮之精華,全在蕊心,我想就手毀去,卻是輕而易舉。”拓跋決好似無聊地把玩著手中的奇異之花,“這可是我們狄部的聖花。”拓跋決挑眉覷了一眼阿元,撇撇嘴道,“給這病秧子就算了。給你,我可覺著浪費。”

王宗心思暗轉,看來這兵主倒與這江二公子交情不錯,如今局面,是不是該佯裝暫退,待這兵主卸了戒心,再趁機掠奪?抑或是借著青鸞姑娘,再逼江二公子把拓跋決手上的睡火蓮交出來?

拓跋決見王宗肅嚴不語,打個呵欠道:“他們說你是舊北楚人?說說看,你從哪兒知道這睡火蓮的?你為誰來奪這聖花的?”

王宗眼眸微斂,眼中暗影細細:“我祖輩所在部族,乃是今日的‘昊天部’。”

“哦,北楚王城裏的。”

王宗又道:“我先祖曾在玉昆侖山修行。”

拓跋決笑了笑:“玉昆侖的神廟?聽說當年只有北楚的王族後裔和天子老臣,才能入廟修行。看來,是這修行之人嘴不嚴,這等聖花秘事竟也漏給了後人。”

王宗沈冷未語。

拓跋決再笑:“幸好你們北楚的人嘴不嚴,手腳也軟,否則我們狄人又怎麽能借著火燒神廟,讓你們透露睡火蓮之所在呢。”

王宗不卑不亢,眼眸擡起,神氣已定,字句沈沈說道:“兵主,人事幾代沈浮,不必再提。但這雪山聖物,不獨為一人一族而生。我聽聞北狄尚武,我們便以武力高低定勝負,勝者得睡火蓮,如何?”

阿元先前對王宗恨得牙根癢癢,此刻,心情陡轉如風,看向王宗的眼神中都多了一分憐惜之意,看來他所說的,未必都是謊,她揚聲道:“兵主,你把睡火蓮給他吧。”

拓跋決咧嘴一笑:“你怕我打不過他?”

“我怕你贏了,青姐便沒命了。到時候,王宗和他手下的人,也不會放過我們。兵主身份尊貴,何必要以身涉險呢?”

拓跋決仍是虛虛一笑,不說好,也不說壞,看住王宗道:“你還沒問答本兵主的話。你為誰來的?”

王宗沈默片刻,道:“家中尊長。”

拓跋決眉心一皺,忽開口問阿元二人:“唉,你們見過江玄的吧?”

阿元奇怪,這時節,兵主怎麽忽提起這話。

江玄沈目斂眉:“見過。”

兵主自顧自點點頭,又問:“他長得什麽樣?”

仍是江玄答話:“他樣貌普通……”

兵主折了眉心:“本主沒問你。”

阿元疑竇重重,全按耐下,斷續道:“也不太普通。怎麽說呢……”

“和這個王宗像嗎?”

“啊?”阿元目光掠過江玄,忙急急道,“不像吧。”

“那和本主呢?”

阿元無奈地看了看拓跋決:“自然不像。”

拓跋決聽罷,隨手一擡,將那睡火蓮拋在雪地裏,孟章慌忙揀起,王宗忽的仰面朝空中一聲長嘯,嘯聲過後,一只黑鷹忽自半空急急掠下,撲出利如錐的鷹爪,朝王宗抓去,眾人心中一陣驚呼,卻見那黑鷹抓取了王宗手中的睡火蓮,便直直升空,轉瞬便沒了蹤影。

拓跋決點頭讚許:“你們北楚人南遷後,這訓鷹工夫倒是沒落下。”

王宗見那鷹鳥遠去了,便朝鄂泰使一個眼神:“放了青鸞姑娘,咱們下山去。”

“可是……”

王宗撣撣身上的塵雪,回身朝眾人道:“如今這睡火蓮已不在我手,各位也不必緊追不放,大家就此別過吧。”

江玄心頭一陣冷笑,眼中殺意已現,阿元握住了他的手,江玄忽的失色,朝阿元看去。

阿元微微搖了搖頭。

王宗的眼色即是命令,鄂泰放了青鸞,孟章將青劍擱在一旁的雪地裏,王宗低眼望著青鸞,他的睫毛是男子中少見的濃密,圍得那眼睛如一汪看不清的深水:“青鸞姑娘,承你一路護送之情,才取得救命之藥。這一路,終究是我欠了你,想你不會原諒,故,這穴道便不替你解了,留與你的舊相識傷腦筋吧。”

青鸞仍是初見時那雙冷泉似的眼,泓泓一灣水,照得王宗自己也難掩此刻的歉疚狼狽,他不再多說,將百骨漆扇背在身後,轉身離開。梅影忍不住破口大罵,雪影亦是義憤填膺,嬌斥聲伴著王宗一行人踏雪簌簌而去的腳步聲,攪得天地間重又飄起雪來。

阿元已支撐不住,半個身子伏在江玄身上。江玄忙從她的身上掏出太一丹的藥瓶,裏面只剩了十顆不到的丹藥,他不忍細數,餵了一顆給阿元。

拓跋決又是驚怪又是擔憂:“她的病……發了?”

江玄撐住阿元半個身子便要運功,阿元忙阻他:“不打緊,又剛吃了藥。”

江玄輕輕道:“只輸一點內力,替你稍暖一暖身子。”

他說著撥住阿元的身子,背過拓跋決去,只留一段聲音:“青鸞姑娘和雪、梅兩位前輩,煩兵主先照顧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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