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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兵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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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兵主(二)

江玄如何也料不到,有朝一日,他們二人,不是以“江幫少當家與少夫人”的名頭,而是憑“煙修羅夫婦”的威名,行走江湖。

阿元t猶記得江玄之言:自延部由司馬營力執掌商貿之後,江幫地位一落千丈,這延部的兵主,對江幫之人,絕不會有好感。只恨他已經認出了江幫的鳴鏑,說不準這也是司馬營力告訴他的。倘若讓拓跋決知道江玄與江幫的關系,那他們可是脫身不易。

阿元想至此,佯裝一派天真,笑道:“這說來可話長。江大當家娘家姓王,在南楚也是詩禮人家。我的祖父是半敗落的王家人,一直眼饞江幫家大業大。鎮西將軍之子江煥病逝後,他便將我爹爹過繼給江家,充作鎮西將軍的半子,因此連我也改做了江姓,從書香清流的小姐變作了走南闖北的商賈之女。諸位也瞧見了,我脾性不善,還會些刁鉆功夫,嫁不了什麽高門貴婿,爹爹思索再三,只得揀個脾氣好的入舍郎君給我,所以呀,我同江客便都姓了‘江’。”

梅影瞪大了眼睛:“這麽說,他江大公子,還是個上門女婿?連姓都改了?”

阿元嘻嘻笑:“祖宗姓有什麽緊要的?照我祖父的話說,‘過慣了富貴閑散的日子,誰還管自己祖宗姓什麽?’”

江玄隱著笑,再沒說話。

雪影是清楚江玄底細的人,眼見這“小佳人”扯起謊來假話連篇,卻是一派無垢無邪的天真模樣,心中暗暗叫聲佩服。

拓跋決微微抿唇,自是在思量這番言談的真與假。

阿元打量他神色,逐字逐句道:“兵主定是不喜咱們江家人。但瞧著我送了你一只觀音瓶的份上,還是不要為難我們好不好?”

阿元半是撒嬌地說著話,心底轉了不少心思。

拓跋決輕輕笑了一聲,應道:“我們北狄人也不是那麽野蠻的。本主瞧著與你們投緣,烏倫珠、阿木爾,你們去幫掌櫃的,親自弄一桌酒菜來,我與兩位新朋友歡飲一場!”

方才針尖對麥芒的兩個姑娘,對著拓跋決說了幾句主仆間的玩笑,便往後廚去了。

這屋內燃了拓拔族特制的炭火,暖意熏熏,阿元側坐在一邊的椅上,一雙手仍是涼的,這一日經的事太多,青姐、王宗、還有這個拓跋決,簡直叫人焦頭爛額。看這兵主的架勢,今夜怕是要歇在若耶溪舍了。這人像是吃軟不吃硬的,她須得控制些言語分寸,絕不能惹怒了他。

阿元正想著,恍然間覺得手底一溫,原來是雪掌櫃把那雪狐送到她懷裏:“這小東西暖,給你溫一溫手。也就是你,旁人這小東西可不肯親近。”

平日只覺這雪掌櫃是個冰美人,今日許是阿元救了她的緣故,那冰霜面孔也微微帶了些溫柔影子。

梅掌櫃身子尚不利索,在廚房指點著烏倫珠同阿木爾,很快將酒菜置辦齊整,端上桌來。

拓跋決見阿元面前幾個素菜,擰著眉道:“怎麽回事,還弄些不上臺面的菜往煙女俠面前擺?”

“兵主呀,這您有所不知,”梅影忙出來打圓場,“這……煙……煙姑娘,她吃素。”

阿元心下好笑,自己無緣無故倒成什麽“煙女俠”、“煙姑娘”了,但見那兵主似乎很認可這稱呼,她只好悶頭夾菜。

拓跋決瞧她吃著一碟子嫩色菜,一筷子又一筷子,不由問:“這菜葉子有什麽好吃的?你是沒吃過我們北狄的肉,喏,嘗一塊,這駝掌好吃著呢!”

阿元眼也沒擡,只說:“不吃!”

江玄微微一笑,夾了一塊駝掌,說道:“我替內子嘗一塊,謝兵主好意。”

拓跋決頓覺吃肉無味,又示意侍女添酒,見八侍女仍罩著面紗,隨口道:“掀了它吧。”

阿木爾聞言,第一個掀下面紗,其餘的人還你看我,我看你,沒輕易動手。

阿木爾立刻伸手來掀烏倫珠的面紗,嫌道:“你們還矜持什麽!兵主叫咱姐妹戴面紗,原是不叫別人白白窺伺了他的小美人。如今有個大美人在面前了,我們戴著這玩意兒,可早沒用了!”

烏倫珠卻不肯叫阿木爾掀,強嘴道:“我偏不。我是美是醜,都不叫人看。”

烏倫珠如此一說,阿木爾反而使一個雲手,折到烏倫珠面頰邊,將那面紗解下來:“嘿,偏叫你給別人看。你可是我們八個中最值得看的一個了!”

阿元看戲看得好笑,見那八個侍女都是北狄人中輪廓鮮麗的美人,配一身北狄風情的裝束,最合適不過,其中又以烏倫珠同阿木爾最為出挑,烏倫珠精致俏麗,阿木爾秾艷多情。

“好了,烏倫珠同阿木爾侍宴,你們都下去吧。”

“是。”

諸侍女施了禮便退下了,只留了烏倫珠同阿木爾倒酒,阿元掩住了杯子,拒絕道:“我不舒服,不飲。”

“哦?那江客先生呢?”

江玄笑道:“薄飲一杯。”

拓跋決道:“這可不行,你得飲雙倍。”他的眼裏閃過一絲殘忍的冷意,“倒酒!”

江玄言笑晏晏間,吞了兩杯。

拓跋決讚道:“好酒量,再來兩杯。”

烏倫珠忙給江玄又斟滿。

江玄又飲了。

拓跋決仍說:“好酒量……”

“別再來了!”阿元起身按住烏倫珠的酒壺。

“煙女俠倒是很心疼自家人。”

“若是弄得他一身酒氣,我可睡不好覺。”

阿元此話說來平常,拓跋決聽在耳裏卻很不是滋味,他按耐下那一分不適,轉而笑起:“對了,我素日聽聞你們江幫的大當家,是個女中英豪,倒不知她近況如何?”

阿元見他有此一問,心下冷笑,面上卻是風輕雲淡:“大當家?聽說前陣子病了,不知道怎麽樣。我爹爹一年也見不上她幾面,更別提我了。”

“她病了,你們也沒去探望一二?”

“輪不上我,爹爹倒是去了,不過大當家也沒見我們這些旁系親。那江家只讓江王氏的兩個長兄去了園子裏。”

拓跋決若有所思,恍了一會兒神,又問:“你這一身帶毒的功夫,是誰教的?”

“江湖宵小罷了。我爹爹行商,走南闖北的,先前是怕我吃虧,便叫人教我武功自保。後來嘛,自然把師傅都嚇跑了,便也沒人教我了。”

“我也認得一點毒,你這觀音露,可不好解。”

阿元暗暗與江玄對視一眼,道:“也是普通江湖手段,碰上內行人,總能解的。”

拓跋決一邊飲酒,一邊點頭:“我倒是真想拜女俠為師。”

阿元道:“可不敢,我打不過你。”

拓跋決笑:“那我也教你一點功夫,咱們互相切磋。”

阿元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耐煩的神氣,隨意扯謊道:“我成親之後便不多用功夫了,江客不喜歡,以後我是要相夫教子的人,怎麽可以再使那些江湖末流的手段呢?”

阿元與江玄對上目光,見他嘴角沈默,眼中卻似要抖擻出笑的花枝來。

拓跋決搖頭道:“你們南楚人真是無趣,什麽相夫教子,都是你們那些老夫子的屁話。我拓跋決的女人,愛騎馬便騎馬,愛射箭便射箭,那草原上的花嘛,有風有雨才開得盛烈,挪到小房間裏暖爐熏著,豈不是憋氣死了。”

阿元心道,這拓跋決,這句話還有點意思,她的笑意裏微微有點真意:

“是啊,做你們草原上的姑娘也挺爽氣的。從前我也不喜歡相夫教子的生活,不過嫁給江客以後,我倒覺得那樣的日子也不錯……”阿元說到這,忽緘口不說了。

是啊,作為江玄的妻子,相夫教子,像尋常人家一般,只是她沒有機會了。“地一水”——這南越流傳下的至寒之毒糾纏了她十七年,巫醫婆婆早告訴過她,若想在她身上延續香火,幾乎沒有可能。南越女帝當年生她的時候,落了病根,後來也再沒有孩子,她們是南楚四世同越文懿皇後唯一存世的血脈,她們是被世人唾棄的楚越混血。“地一水”,亦是一道神水,讓上一輩的家國冤孽她身上徹底了結,或許不是壞事。

拓跋決仍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麽。

江玄看著阿元,那些悲哀而悠遠的陰影,落在她的睫毛之上,落在她薄薄的腮骨上,滄桑的老靈魂攝住了她的心神,將他妻子明亮的青春掠奪去了。

江玄握著阿元的手,無聲地將阿元淪陷的心魂喚了回來。

“煙女俠?”

阿元微微一怔神,稍待整理了神情,才淺笑著看向拓跋決:“嗯?”

拓跋決似乎也覺察到她笑容裏那百轉千回的意緒,片刻後方道:“你累了?”

阿元點點頭,並不掩飾自己的疲憊。

拓跋決也不再強求,放他夫妻二人離席。

阿木爾見拓跋決一路看著阿元的背影,不由笑道:“喲,兵主真是看上人家的小娘子了?”

烏倫珠朝她做噓聲的動作,輕輕道:“我看,這回倒有些動真格的。你看他那樣子,怪得很。”

拓跋決回過神來,輕咳幾聲,說:“你們兩個大妞,又擠著說什麽話呢?”

烏倫珠笑:“我說兵t主,你真要同那什麽江客搶老婆麽?”

阿木爾替拓跋決斟酒,一揚臉:“搶便搶了。一家女,百家求,咱們怕什麽。那江客還是個上門女婿,又比不得我們兵主,能在北楚號令群雄的!”

這美人美酒,於拓跋決最是受用,他豪飲一杯,笑道:“你方才不是嫌我沒有人家英俊麽?怎麽,這一會兒,別人又比不上我了?”

阿木爾忙扭起空杯,斟滿美酒送到拓跋決嘴邊:“我呀,那是跟兵主打趣玩呢。自然是我們兵主最英武、最出眾、最討女孩兒的歡心了!”

烏倫珠朝阿木爾皺皺鼻子:“這會兒這麽諂媚,惡心壞我了!”

阿木爾一手往背後一抄,解下腰上的細帶,往空中極漂亮地一揮,那鑲寶嵌珠的腰帶霎時間變作了一根呼呼作響的軟鞭。

“你嘴上厲害,我看看你功夫有沒有那麽俊!”

烏倫珠正要卸鞭對戰,忽聽拓跋決又咳了一聲,道:“陪我乖乖飲一會兒。”

烏倫珠見兵主無心看兩人耍一耍花腔,即刻偃旗息鼓,與阿木爾默契地各坐一邊,給拓跋決倒酒。

拓跋決飲了一杯,又問:“你們照實說,我同那江客,誰的相貌跟好些?”

阿木爾皺眉嬌嗔道:“哎喲兵主,我都說了是您,您這還不信?咱們草原上的姑娘,平白無故扯謊做什麽!”

拓跋決卻不信,又問烏倫珠:“烏倫珠,你呢?”

烏倫珠仔仔細細打量著拓跋決,說道:“回想起來,那江客同兵主也有相似之處,各有各的俊法。兵主嘛,雄健英武一些,輪廓更深,眼鋒更厲,尤其是這鼻子,高高聳起,像咱們的玉昆侖一樣氣勢非凡;而那江客,更斯文纖秀些。”

阿木爾聽了似也有同感,點點頭道:“是嘛,我就嫌那小子沒什麽大氣概,南楚人都有些扭扭捏捏的女氣。”

烏倫珠抿唇思索著,說道:“咱們姐妹自然喜歡兵主這樣的,可難保那煙女俠……”烏倫珠猶豫地看了拓跋決一眼,“不知兵主見沒見他們夫妻對視的神情,兩人的眼睛都是柔中帶笑的,我想,這女俠保不定就喜歡這小子溫柔沈默,不說話也帶著一點假笑影子的樣兒。”

阿木爾沒好氣道:“怨不得說這小子是上門女婿呢,伺候自家女人和護寶似的。”

拓跋決似笑非笑,半飲半停,忽的將酒杯一放,朗聲道:“我倒是沒搶過什麽別人家的女人。這回搶一搶,圖個樂,也挺有趣的。況且,這女人還和江幫有點牽扯,那就更好了!”

他一席話說完,好似大事已定、勝券在握一般,眼中燃著彤彤的光,神采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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