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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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第 66 章
李文高和梅雪征已經相繼先走了。
謝清崖還在原地站著, 他低著頭，臉上的神色在漆黑的夜色中，難以辨識。
沒過一會, 一個路過的老漢挑著擔子走過來, 擦肩而過時，在看清他的模樣之後，驚訝停步，詢問道：“謝大人？”
“這麽晚了，您怎麽還沒回去啊？”
謝清崖聽到聲音, 方才回過神。
斂了心中那猶如驚濤駭浪般的思緒, 謝清崖神色如故地看著老漢哦一聲, 故作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這就走了。”
他說著, 還低垂眼眸，撣了撣衣服。
老漢是個熱心腸的，聽他這麽說, 點了點頭, 繼續講：“誒, 大人快些回去吧, 不是說大人的夫人, 今日也來了嗎？大晚上的, 咱們玉田現在鬧災鬧得厲害，又死了那麽多人, 可別讓夫人回頭一個人在衙門，害怕了。”
謝清崖聽他這麽一說，倒是也跟著皺起了眉。
雖然徐端宜並不是一個人。
但謝清崖被他說的, 心裏還是有些不大放心，他皺著眉, 開口又說了句：“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倒是也不敢繼續在外面亂晃了。
反正今晚，不管他走到哪，恐怕都是要被驅趕回去的。
而且他只想著，單獨和徐端宜相處時尷尬。
卻也沒想想。
徐端宜一個人在那，會不會無聊、尷尬，會不會覺得他不回去，是不是故意在躲著她。
她這人，就算真這樣想，也不會表現出來。
保不準還會擺出一副端莊大度，不給人添麻煩的模樣。
這樣想著，謝清崖倒是也沒心思，繼續在外面逗留下去了。
他跟老漢打了招呼，便立刻往縣衙的方向，大步走去。
路過一處地方的時候，見一位老婆婆帶著孫子，在街邊烤紅薯，謝清崖忽然停下了腳步。
沒點蠟燭。
但火盆裏的火星，也足夠用來照明了。
謝清崖認識這對祖孫。
不過率先吸引謝清崖的，還是那一股子撲鼻而來的烤紅薯的香氣。
他倒不是餓了。
剛才吃了個徐端宜給的肉餅，去幹活的地方，又就著茶水啃了兩個包子，都是容易填飽肚子、甚至稱得上積食的東西，他這會都還覺得抵在喉嚨口，有些撐得慌呢。
不過——
他記得徐端宜以前，還挺喜歡吃烤紅薯的？
那會他們一起去街上。
徐端宜一直盯著一處賣烤紅薯的地方，卻也不肯說，就是三步一回頭看著。
想吃。
又怕給人添麻煩。
所以閉口不言。
直到他察覺後，買來遞給她。
即便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但謝清崖至今都還記得，徐端宜當時那雙明亮，以及充斥著驚喜的眼睛。
就是不知道，她現在還喜不喜歡這些東西？
謝清崖在原地躑躅一息，最後還是走到了那老婆婆的面前。
老婆婆年紀大了，眼睛也已經沒那麽好使了，尤其是晚上，更是不大容易看清東西，冷不丁瞧見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影子籠罩在自己身上，她也只是瞇著眼睛仰著頭，打量著：“誰啊？”
她旁邊的小孩，倒是識得謝清崖。
“謝大人！”
小男孩興高采烈地看著謝清崖喊道。
謝清崖笑著蹲下來，摸了摸小孩的頭。
那老婆婆聽孫子說完之後，也跟著激動喊道：“是謝大人啊？”
老婆婆雖然眼睛不好，耳朵卻不聾。
心裏也明清。
她知道城裏來了幾位京城來的大人，何況謝清崖當初還救過他們。
當初謝清崖進城的第一日，洪災還未退，老婆婆和小孫子住在河岸邊。
他們的房子早就被洪水沖塌了。
祖孫倆當時依偎著躲在一個木桶裏，就在河裏飄著，卻也是哭天不應叫地不靈。
那時的玉田。
其餘人都分身乏術，自己保命都難，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管別人家的事。
還是謝清崖和令吉瞧見之後，忙沖進河裏，把祖孫倆給救了上來。
可以說——
當時要是沒有謝清崖，這對祖孫恐怕早就兇多吉少了，哪裏還能在這烤紅薯？
因此雖然城中來了這麽多大人，但這對祖孫，最感激的還是謝清崖。
老人一直想好好感激下謝清崖。
只不過她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謝清崖也忙，她平時也沒什麽機會特地去見謝清崖，與人道謝。
也怕自己貿然過去，打擾人做事。
雖然不知道，謝大人這會為何會來？
但老婆婆還是很高興。
“謝大人怎麽來了？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我們去做的。”老人沖著謝清崖笑問道。
謝清崖看了看眼前的祖孫倆，又看了看火盆裏香味十足的烤紅薯，他沒有立刻跟老人買烤紅薯，而是先問老人：“這些，你們留著自己吃，還是賣的？”
翠婆婆笑著說道：“我們哪裏吃得了這麽多啊？”
“是拿來賣的，就是今日賣得不好，到這個點了還沒賣掉。”
“再過會，要是還賣不掉，就只能自己吃了。”老人語氣無奈。
但她身邊的小孩，卻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那盆烤紅薯，顯然很想吃。
老人沒瞧見。
剛想跟謝清崖說，讓他拿幾個去吃。
謝清崖就先開口了：“你留下兩個，其餘給我包起來吧。”
謝清崖說著，遞過去一錠銀子。
那老人一看那白花花的東西，起初沒反應過來，問了句“什麽”，等身邊小孫兒說了句“銀子”，她立刻變了臉色，連忙擺手道：“這可使不得啊，我們怎麽能要大人的錢？”
“大人想吃，盡管拿就是，錢，我們是萬萬不敢收的。”
老人家心實。
只覺得自己和孫兒的命，都是謝清崖給的，自然想方設法，想報答人。
即便這些烤紅薯，是他們唯一維持生活的活計了，但在救命之情面前，哪有什麽可比性？
她是說什麽，都不肯收謝清崖的錢。
謝清崖卻是堅持把錢，放到了老人布滿了滄桑痕跡的手心裏，態度堅決與人說道：“沒什麽使不得的，婆婆要是不收，回頭就會有人跟其他人去舉報我了，到時候我吃不了兜著走，保不準連官都沒得做了。”
他故意說得很嚴重。
老人啊了一聲，臉色都跟著變了。
她沒想到這事，竟然這麽嚴重。
“這、這麽嚴重？”她看著謝清崖問，見謝清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老人一時間，倒是也不敢再推拒了，免得回頭真給人惹了麻煩。
要是這樣的好官，因為她出了事。
那老人覺得，自己就是一頭撞死，也不夠賠的。
“但這也太多了。”
她平日一個紅薯才幾個銅板，這謝大人給這麽多，她便是想找也找不開。
“婆婆收著就是，之後我要是想吃了，便讓人來跟你說。”謝清崖給人解難。
他知道財不露白。
也不想讓老人去問別人找錢去。
現在這樣的環境，不說別人有沒有錢，就說老人和小孩祖孫兩人，拿著個銀子反而不便。
因此謝清崖還特地叮囑了句：“錢記得收好，別讓人發現。”
老人一把年紀，自然知曉這些事情。
聽聞這話，她忙點了點頭，嘴裏也連連說著“是”。
謝清崖給了錢，整個人也變得輕松了。
他知道老人是感激他，想報答他，但現在城中物資短缺，老人又能有多少東西？
除了平日城中給的東西之外，剩下的吃的，都是他們自己平時一點點積攢下來的口糧。
或是餓得時候，給自己添點夥食。
或是拿來賣。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這準許老百姓賣東西，是之前，謝清崖跟梅雪征說的。
梅雪征來的第一日，他就讓梅雪征頒布了一個要條。
謝清崖在玉田縣待得時間最長，知道這裏有很多人家只有老人和小孩，這樣的人家，便是想幫忙也有心無力，自然也拿不到額外的補貼。
因此謝清崖特地準他們售賣東西。
這些東西，當地的人，自然不會買。
也沒錢買。
但像他們這樣的京官，偶爾餓了，想打個牙祭，倒是可以買一些來嘗嘗。
這位翠婆婆，做的便是售賣紅薯的生意。
之前謝清崖知道後，也讓令吉來買過一些，給老人家添一點補給，好供她和孫兒日後的開銷生活。
洪災之後，能保命就已經不錯了。
很多人家，幾十年來的積攢，都喪失在那場洪災之中了。
而他們這些人，能給他們重新建設家園，做一些災禍後的日常補給，卻沒法真的顧及所有人家的以後。
以後的生活，最終還是得靠他們自己。
如今能賺一些，是一些。
反正謝清崖是不能容忍自己目下所及處，那些京官白吃白拿的。
就跟從前他帶兵一樣。
紅薯太多，不好拿。
翠婆婆讓孫兒，去裏面拿個小盆過來。
小孩脆生生答應一聲，就立刻起身，往身後臨時居住的地方跑去。
老人則拿著個鉗子，邊撥紅薯，邊跟謝清崖說道：“大人以後想吃了，便喊人來傳個話，老婆子喊瓜娃給您送過去。”
謝清崖說好。
正好小孫兒端著個小盆過來了。
小孩人小，力氣也小。
抱著個小盆，走得歪七扭八的。
謝清崖看見之後，連忙伸手接過後，放到老人面前。
看著老人一個個給他拿紅薯，還試圖把所有的烤紅薯都給他。
謝清崖先前瞧見了小孩亮晶晶的眼神，便阻止道：“剩下兩個，你們自己吃吧。”
“這怎麽行？”
老人卻是一口回絕了，她義正言辭：“大人給了這麽多錢，我怎麽還能剩下？那我也太不要臉了！”
老人家要臉，也是打心裏感激謝清崖。
收錢，已經十分為難她了，哪裏還幹得出這樣缺斤短兩的事？
但謝清崖態度堅決。
“我這夠了，拿去也是浪費。”他說完，又掃了眼瓜娃，“瓜娃還在長身體，給他吃吧。”
老人一聽這話，神情忽然猶豫起來。
她往身邊看。
小孩也沒想到，正呆呆看著謝清崖。
“多謝大人。”老人最終還是沒拒絕，只是說完，拉著自己的孫兒給謝清崖磕頭，一個勁地跟謝清崖道謝。
嘴裏還說著什麽再造之恩的話。
“沒什麽再造之恩，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謝清崖沒覺得自己有那麽偉大，但也知道老人不會聽。
他扶著祖孫倆起來。
然後抱著裝著紅薯的盆，也站了起來。
走之前，他還特地叮囑了老人一句：“要是以後有人拿了紅薯，不給婆婆錢，婆婆記得跟我來說，我替你做主。”
老婆婆連他的錢都收了。
自然不可能不收別人的，她當即點頭說是。
謝清崖沒再說別的，只在走前，又看了眼那個小孩，與他叮囑了一句：“好好聽婆婆的話，有什麽事，就來縣衙找我，別人問你，你就說是我讓你去找的。”
小孩雖然還年幼，卻十分機靈聰慧。
他仰頭，露著個缺了門牙的牙齒，沖謝清崖笑著說好。
謝清崖拿著紅薯，又跟老人說了聲告辭，就先離開了這邊。
……
回到縣衙。
謝清崖先碰見了師爺王伏新。
“大人才回來？”王師爺看著他，先驚訝出聲，掃見他手裏那只盆，又目露驚訝，“怎麽這麽多烤紅薯？翠婆婆那的？”
謝清崖嗯一聲，沒多解釋。
只把手裏的盆遞給他，跟著一句：“你看著分下。”
自己則在其中挑了個最大的拿著。
“走了。”
他說完便先行往裏走去。
王師爺無端接了活，還十分茫然。
等人離開之後，這才回過神，掃了眼沈甸甸的木盆，他只好喊來人，讓他們去分送下。
幾位大人那邊，自然是不能落下的。
還有謝大人的貼身護衛和夫人的貼身婢女那。
至於夫人那……
想到剛才大人手裏那個紅薯，王師爺便沒讓人送，小別勝新婚，他是怕有人過去，影響了他們夫妻休息。
剩下的，則留下，讓人分著給了。
謝清崖沒管身後事，他一路往三堂去。
梅雪征和李文高的屋子都已經點起了燈，院門也已經關上了，可見都已經回來了。
謝清崖目不斜視，一路未停，直到走到自己的院子。
相比其他院子。
他這處，倒是熱鬧得很。
謝清崖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面傳來的鬧騰聲音了。
謝清崖皺著眉進去。
才進去，就見令吉在院子裏，正和時雨在一起切磋武藝。
兩人這會正打得熱火朝天，絲毫未曾註意到謝清崖已經回來了。
謝清崖進來看到他們這樣，皺了皺眉，沒說話。
他先往他們身後的屋內看去。
窗子開著，卻看不見屋內的人，也不知道徐端宜在做什麽，不過這裏這麽吵，她肯定不可能是睡了。
謝清崖故意先咳了一聲，提醒他們。
時雨正對著門口，她先看見謝清崖，一邊收回手中的刀，一邊腳尖點地，退後幾步。
令吉看她這樣，奇怪住手道：“不打了？”
說完，他見時雨朝他身後擡了下下巴，令吉似有所察，回頭看去，果然瞧見王爺回來了。
“王爺！”
令吉笑著收刀跑過去。
又見王爺手裏拿著個香噴噴的烤紅薯，當即眼睛一亮。
他從小跟王爺一起長大。
平日跟王爺相處時，沒規沒矩慣了，還以為這是王爺買來給他的呢。
平時他也沒少吃，王爺帶來的東西。
正好他也打餓了。
他邊說，邊笑嘻嘻朝人伸手：“王爺怎麽知道我餓了？”
“正好，我最喜歡翠婆婆的烤紅薯了。”
手還沒碰到紅薯，就眼睜睜看著它，自他面前毫不猶豫地移開了。
令吉疑惑眨眼：“王爺？”
不明白王爺這是做什麽。
“碰哪呢？”
“說給你了嗎？就伸手？”謝清崖瞪著他，後槽牙也癢得厲害，說完，想到剛才看見的畫面，又壓著嗓子訓斥一句，“讓你來保護人，你做什麽呢？”
“我看你是還不夠累，都還有心思跟人比試，明日給我去堤壩搬石頭去。”
令吉很委屈。
但剛才的比試，的確是他的意思，沒想到正好被王爺撞上。
真倒黴。
委屈唧唧的令吉，不敢說話，只能埋著頭，跟條被主人訓斥的大狗似的，拖長著嗓音哦了一聲。
謝清崖看他這樣，皺著眉，還想訓斥一番。
前面忽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王爺回來了？”
時雨已經收起長刀，走回到徐端宜的身邊了。
這會正充當個不大好惹的門神，不大高興地看著他。
謝清崖擡頭看去，便見徐端宜已換了一身更為輕便的衣裳，一臉洗漱過後的清爽模樣。
此時，她手裏捧著本書，正站在門口望著他。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身後燭火籠罩在她的身上。
她的臉，就如她耳珠上的那對白玉耳珠一樣，溫柔透人。
令人見之，便心旌神搖。
謝清崖看得目光微閃，心肝也不自覺一顫。
下意識便想移開視線。
又覺自己這樣，實在做賊心虛，反倒惹人奇怪，於是強行按捺。
可他臉上，剛才教訓令吉時的威嚴，早已不覆存在了。
他看著徐端宜嗯了一聲。
腳步卻像是粘在地上似的，沒法繼續往前走去。
但回來都回來了。
總不能一直在外面站著。
那更加惹人奇怪。
謝清崖壓抑著心裏的驚濤駭浪，最後還是擡腳朝人走去。
令吉跟在他身後，依舊是被訓斥後的低迷模樣，瞧著好生可憐。
徐端宜自是瞧見了。
於是等謝清崖過來的時候，她便柔聲替人說了一句：“比試是我同意的，我也想看，王爺就不要責怪令吉了。”
她說話是慣有的溫柔，如春風流水。
謝清崖一聽，自是本能為自己找借口：“我沒責怪他。”
可令吉一聽這話，卻有些不服了。
他可是才被訓斥完呢！
他還有點小孩子氣，尤其是對自己人。
自知道王爺喜歡王妃後，他自然是打心裏拿王妃，當自己的另一個主子看待了。
此時他被一個主子訓斥，又被另一個主子維護。
自是難免要可憐巴巴，向自己的女主人，訴苦一番的。
“王妃，王爺剛才說，罰我明日去堤壩搬石頭！”他完全沒理會他的男主子，毫不猶豫地跟自己的女主子告起狀。
謝清崖身形一僵。
他扭頭朝身後看去，顯然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敢當眾拆他的臺！
吃裏扒外的東西！
令吉被他看得心肝一懼，忙走到時雨身邊，沖著徐端宜喊道：“王妃您看啊，王爺現在還用眼神威脅我呢！”
謝清崖只覺得自己的後槽牙，更癢了。
他開始反思。
他當初為什麽會把這個東西帶過來？
但現在再後悔，再反思也沒用了。
謝清崖能感覺到前面傳來的，屬於某人的視線。
心裏把令吉罵得要死，謝清崖面上卻還是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他冷哼：“讓你去堤壩搬石頭，委屈你了？力氣這麽多，正好去那使！”
說完，他又臉不熱心不跳的，回過頭跟徐端宜，一本正經地說道：“別聽他瞎說。”
“這小子力氣多，我讓他去，是想讓他去給玉田的老百姓，多做點貢獻。”
徐端宜哪裏會看不出？
但看著這樣鮮活的謝清崖，徐端宜還是彎著月牙似的眼睛，笑著跟謝清崖說了聲好，沒再說別的。
於是原本還想告狀的令吉，便明白了。
他的女主人再維護他，也還是更聽男主人的話。
令吉委屈。
令吉不想待了。
他準備走了。
走之前，他倒是把時雨也給拉上了。
時雨不耐，邊甩胳膊，邊說：“你幹嘛？”
令吉一副明白人的模樣，說時雨：“王爺和王妃要休息了，難不成你還想待在這啊？”
時雨皺眉。
她沒說話，回頭看了眼身後的主子，還是準備聽主子的吩咐。
徐端宜這會卻也不覆先前的冷靜了。
令吉和時雨離開的話，這裏就只剩下她跟謝清崖了。
雖然本該如此。
但她的心裏，難免還是有些緊張。
……只是她掩飾得好，沒讓人瞧出。
先往身邊看了一眼。
見謝清崖也撇著臉，沒說話，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徐端宜便轉過頭跟時雨說道：“去吧。”
“好好休息。”
雖然不情願，但時雨一向很聽徐端宜的話。
當下便也沒再說什麽。
“是。”
只不過走前，她又冷冷看了一眼謝清崖的方向，一副對人十分不滿且不放心的樣子。
而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令吉拉走了。
院門被關上。
站在門外的兩人，一個拿著紅薯，一個握著書，卻都還沒進去。
似乎彼此都覺得這樣不好，於是兩人又同一時間說道：“王爺，我們進去吧。”
“進去吧。”
異口同聲的聲音，同時響起。
徐端宜和謝清崖不由自主地都朝對方看去，但四目相對，兩人又本能地先撇開了臉。
“咳——”
謝清崖先說話。
“進去吧。”他說完便率先擡腳進去了。
徐端宜見他進去，又悄悄舒了口氣，這才擡腳跟著人進屋去。
大門沒關。
謝清崖進屋後，把手中的紅薯放到桌上。
一路疾跑回來，就是怕紅薯冷了，沒那麽好吃，這會站在桌旁，卻又故作無所謂的樣子，跟進屋的徐端宜說道：“剛才別人塞給我的，我吃飽了，你吃吧。”
徐端宜早就看到他拿回來的紅薯了，只是沒想到，這是給她的。
她也有許多年沒吃過了。
正想說好，就聽謝清崖又猶疑著問：“你要是不喜歡的話……”
“喜歡的。”
徐端宜未等人說完，就先看著他開了口。
回答得太快，又太果斷。
以至於謝清崖的反應都慢了半拍，過了好一會，他才啊了一聲，又哦一聲，回道：“那你吃吧，吃不完就放著。”
他知道徐端宜胃口小。
謝清崖說完，便去一旁的洗臉架，洗手。
徐端宜則走過去，放下手裏的書，坐在桌旁吃紅薯。
紅薯已經沒有剛從炭盆裏取出來時，那麽滾燙了。
但依舊很香。
翠婆婆烤得很好。
能看到表皮外面，金黃的汁水凝固在上面。
她一邊慢慢吃著紅薯，一邊看著謝清崖的身影，思考著晚上睡覺的問題。
於是等謝清崖洗完手，轉過身的時候，恰好就看到徐端宜正看著他。
他今晚的大腦，大概是真的木了。
這會看著徐端宜，竟是下意識詢問。
“看什麽？”
話出口時，眼見徐端宜臉頰一熱，不好意思撇開臉，謝清崖又想回到剛才，狠狠甩自己一巴掌。
讓你開口！
不過話既然都已經說出口了，再去後悔也沒用了。
謝清崖正尋思著說些什麽找補，就見原先捧著紅薯撇開臉的徐端宜，忽然像是鼓起勇氣一般，重新轉過頭，看著他說道：“王爺，我們晚上……怎麽睡？”
謝清崖聽到這話，沈默了。
這也是他思考的問題，不過他先前來時，就已經想好了，這會回答起來，倒也不算艱難。
“我待會去隔壁取幾條被子，回頭你睡床，我睡地上。”
徐端宜卻不肯。
她放下手裏的烤紅薯，蹙著柳眉，與人說：“王爺白天已經夠辛苦了，怎麽能睡地上？何況洪災才過，地上還涼著，就算墊再多的被子，怕是也難受。”
謝清崖想說沒事。
他以前打仗的時候，露天席地都睡過。
冬日艱難的時候，在沙地上，隨便挖個坑，進去躺下，再隨便把沙子一蓋，還挺暖和。
不過看著徐端宜望著他時，憂愁的眉眼，謝清崖最後還是沒開口。
“那你有什麽想法？”他問徐端宜。
心裏已經開始思考起，隔壁還有哪間屋子，能睡人的。
其實分開睡也沒什麽，三堂這邊沒什麽人。
喬炳元他們都在二堂。
梅雪征那沒什麽事。
就算被人發現，他也不會說什麽。
頂多就是個李文高麻煩一些。
但他避著人一些，別被人發現了就是。
他以為徐端宜，肯定也跟他一個打算。
萬萬沒想到，謝清崖竟聽人說：“若是王爺不介意的話，晚上，我們……便一起睡吧。”
“什麽？”
謝清崖這下是真的楞住了。
他眨了眨眼，卻依舊近乎呆滯地看著徐端宜，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
徐端宜被他這樣看著，也有些難為情。
能說出剛才的話，對她而言，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何況如今這樣被謝清崖看著。
她微垂眼簾，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都已經開始發燙了。
卻還是鼓足勇氣，繼續與人說道：“我先前聽令吉說，隔壁的屋子都已經被占滿了，便讓他先拿了床被子過來，床也足夠大，夠我們一起睡的……”
她也不是沒想過自己睡地上，但料想謝清崖也不可能同意。
但徐端宜也知道。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自己這個回答，足夠令人震驚。
謝清崖雖然不至於瞠目結束，但此刻看著她的目光，顯然肯定也是不敢相信的。
本意是為了他們能一起方便。
但被謝清崖這樣看著，即便徐端宜沒擡頭，也莫名覺得有些臉熱起來。
因此未等謝清崖開口，她便又緊跟著說了一句：“若是王爺覺得不好，那便由我來睡地上，原本就是我來打擾了王爺清凈。”
她說著朝謝清崖看去。
但也只是一眼，便又垂落了。
“我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王爺睡地上，我睡床上，享福的。”
謝清崖擰著眉。
隔壁屋子什麽時候占滿了？他怎麽不知道？
仔細一想，也就知道，定是令吉那小子在胡說八道！
為著什麽，他也清楚。
嘴裏咕噥一句：“這混賬。”
徐端宜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忽然聽到一道聲音，卻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麽，她自是擡頭問道：“王爺說什麽？”
謝清崖自然不可能讓她知道。
他忙輕咳一聲，說：“沒什麽。”
又見徐端宜看著他，似乎還在等他的決斷。
謝清崖又沈默了少頃，最後還是在徐端宜的註視下，回道：“那就一起睡吧。”
他表面看著跟個沒事人一樣，心跳卻快得好似馬上就要跳出來了。
避免被人發現。
謝清崖回答完，便又立刻說道：“我先去洗漱。”然後他立刻抓起帕子，就去屏風後頭，拿換洗的衣服了。
走進屏風後面。
謝清崖情不自禁地看了眼那張架子床，那邊果然已經放好兩條被子、兩個枕頭了。
這會兩只枕頭靠在一起。
就跟臨風閣的那張喜床一樣。
想到今夜，他與徐端宜就要頭挨著頭，躺在一處，謝清崖只覺得心臟滾燙，心跳也快得震耳欲聾。
就連臉也立刻燒了起來。
“你吃完就先睡吧。”說完，未等徐端宜回答，也沒看她，謝清崖便先拿著衣服去外面洗澡去了，生怕晚上一步，他這個心跳聲就再也藏不住了。
徐端宜看著他跟一陣風離開。
嘴裏那一聲還未吐出的“好”，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了，這才遲疑著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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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高和梅雪征已經相繼先走了。
謝清崖還在原地站著, 他低著頭，臉上的神色在漆黑的夜色中，難以辨識。
沒過一會, 一個路過的老漢挑著擔子走過來, 擦肩而過時，在看清他的模樣之後，驚訝停步，詢問道：“謝大人？”
“這麽晚了，您怎麽還沒回去啊？”
謝清崖聽到聲音, 方才回過神。
斂了心中那猶如驚濤駭浪般的思緒, 謝清崖神色如故地看著老漢哦一聲, 故作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這就走了。”
他說著, 還低垂眼眸，撣了撣衣服。
老漢是個熱心腸的，聽他這麽說, 點了點頭, 繼續講：“誒, 大人快些回去吧, 不是說大人的夫人, 今日也來了嗎？大晚上的, 咱們玉田現在鬧災鬧得厲害，又死了那麽多人, 可別讓夫人回頭一個人在衙門，害怕了。”
謝清崖聽他這麽一說，倒是也跟著皺起了眉。
雖然徐端宜並不是一個人。
但謝清崖被他說的, 心裏還是有些不大放心，他皺著眉, 開口又說了句：“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倒是也不敢繼續在外面亂晃了。
反正今晚，不管他走到哪，恐怕都是要被驅趕回去的。
而且他只想著，單獨和徐端宜相處時尷尬。
卻也沒想想。
徐端宜一個人在那，會不會無聊、尷尬，會不會覺得他不回去，是不是故意在躲著她。
她這人，就算真這樣想，也不會表現出來。
保不準還會擺出一副端莊大度，不給人添麻煩的模樣。
這樣想著，謝清崖倒是也沒心思，繼續在外面逗留下去了。
他跟老漢打了招呼，便立刻往縣衙的方向，大步走去。
路過一處地方的時候，見一位老婆婆帶著孫子，在街邊烤紅薯，謝清崖忽然停下了腳步。
沒點蠟燭。
但火盆裏的火星，也足夠用來照明了。
謝清崖認識這對祖孫。
不過率先吸引謝清崖的，還是那一股子撲鼻而來的烤紅薯的香氣。
他倒不是餓了。
剛才吃了個徐端宜給的肉餅，去幹活的地方，又就著茶水啃了兩個包子，都是容易填飽肚子、甚至稱得上積食的東西，他這會都還覺得抵在喉嚨口，有些撐得慌呢。
不過——
他記得徐端宜以前，還挺喜歡吃烤紅薯的？
那會他們一起去街上。
徐端宜一直盯著一處賣烤紅薯的地方，卻也不肯說，就是三步一回頭看著。
想吃。
又怕給人添麻煩。
所以閉口不言。
直到他察覺後，買來遞給她。
即便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但謝清崖至今都還記得，徐端宜當時那雙明亮，以及充斥著驚喜的眼睛。
就是不知道，她現在還喜不喜歡這些東西？
謝清崖在原地躑躅一息，最後還是走到了那老婆婆的面前。
老婆婆年紀大了，眼睛也已經沒那麽好使了，尤其是晚上，更是不大容易看清東西，冷不丁瞧見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影子籠罩在自己身上，她也只是瞇著眼睛仰著頭，打量著：“誰啊？”
她旁邊的小孩，倒是識得謝清崖。
“謝大人！”
小男孩興高采烈地看著謝清崖喊道。
謝清崖笑著蹲下來，摸了摸小孩的頭。
那老婆婆聽孫子說完之後，也跟著激動喊道：“是謝大人啊？”
老婆婆雖然眼睛不好，耳朵卻不聾。
心裏也明清。
她知道城裏來了幾位京城來的大人，何況謝清崖當初還救過他們。
當初謝清崖進城的第一日，洪災還未退，老婆婆和小孫子住在河岸邊。
他們的房子早就被洪水沖塌了。
祖孫倆當時依偎著躲在一個木桶裏，就在河裏飄著，卻也是哭天不應叫地不靈。
那時的玉田。
其餘人都分身乏術，自己保命都難，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管別人家的事。
還是謝清崖和令吉瞧見之後，忙沖進河裏，把祖孫倆給救了上來。
可以說——
當時要是沒有謝清崖，這對祖孫恐怕早就兇多吉少了，哪裏還能在這烤紅薯？
因此雖然城中來了這麽多大人，但這對祖孫，最感激的還是謝清崖。
老人一直想好好感激下謝清崖。
只不過她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謝清崖也忙，她平時也沒什麽機會特地去見謝清崖，與人道謝。
也怕自己貿然過去，打擾人做事。
雖然不知道，謝大人這會為何會來？
但老婆婆還是很高興。
“謝大人怎麽來了？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我們去做的。”老人沖著謝清崖笑問道。
謝清崖看了看眼前的祖孫倆，又看了看火盆裏香味十足的烤紅薯，他沒有立刻跟老人買烤紅薯，而是先問老人：“這些，你們留著自己吃，還是賣的？”
翠婆婆笑著說道：“我們哪裏吃得了這麽多啊？”
“是拿來賣的，就是今日賣得不好，到這個點了還沒賣掉。”
“再過會，要是還賣不掉，就只能自己吃了。”老人語氣無奈。
但她身邊的小孩，卻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那盆烤紅薯，顯然很想吃。
老人沒瞧見。
剛想跟謝清崖說，讓他拿幾個去吃。
謝清崖就先開口了：“你留下兩個，其餘給我包起來吧。”
謝清崖說著，遞過去一錠銀子。
那老人一看那白花花的東西，起初沒反應過來，問了句“什麽”，等身邊小孫兒說了句“銀子”，她立刻變了臉色，連忙擺手道：“這可使不得啊，我們怎麽能要大人的錢？”
“大人想吃，盡管拿就是，錢，我們是萬萬不敢收的。”
老人家心實。
只覺得自己和孫兒的命，都是謝清崖給的，自然想方設法，想報答人。
即便這些烤紅薯，是他們唯一維持生活的活計了，但在救命之情面前，哪有什麽可比性？
她是說什麽，都不肯收謝清崖的錢。
謝清崖卻是堅持把錢，放到了老人布滿了滄桑痕跡的手心裏，態度堅決與人說道：“沒什麽使不得的，婆婆要是不收，回頭就會有人跟其他人去舉報我了，到時候我吃不了兜著走，保不準連官都沒得做了。”
他故意說得很嚴重。
老人啊了一聲，臉色都跟著變了。
她沒想到這事，竟然這麽嚴重。
“這、這麽嚴重？”她看著謝清崖問，見謝清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老人一時間，倒是也不敢再推拒了，免得回頭真給人惹了麻煩。
要是這樣的好官，因為她出了事。
那老人覺得，自己就是一頭撞死，也不夠賠的。
“但這也太多了。”
她平日一個紅薯才幾個銅板，這謝大人給這麽多，她便是想找也找不開。
“婆婆收著就是，之後我要是想吃了，便讓人來跟你說。”謝清崖給人解難。
他知道財不露白。
也不想讓老人去問別人找錢去。
現在這樣的環境，不說別人有沒有錢，就說老人和小孩祖孫兩人，拿著個銀子反而不便。
因此謝清崖還特地叮囑了句：“錢記得收好，別讓人發現。”
老人一把年紀，自然知曉這些事情。
聽聞這話，她忙點了點頭，嘴裏也連連說著“是”。
謝清崖給了錢，整個人也變得輕松了。
他知道老人是感激他，想報答他，但現在城中物資短缺，老人又能有多少東西？
除了平日城中給的東西之外，剩下的吃的，都是他們自己平時一點點積攢下來的口糧。
或是餓得時候，給自己添點夥食。
或是拿來賣。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這準許老百姓賣東西，是之前，謝清崖跟梅雪征說的。
梅雪征來的第一日，他就讓梅雪征頒布了一個要條。
謝清崖在玉田縣待得時間最長，知道這裏有很多人家只有老人和小孩，這樣的人家，便是想幫忙也有心無力，自然也拿不到額外的補貼。
因此謝清崖特地準他們售賣東西。
這些東西，當地的人，自然不會買。
也沒錢買。
但像他們這樣的京官，偶爾餓了，想打個牙祭，倒是可以買一些來嘗嘗。
這位翠婆婆，做的便是售賣紅薯的生意。
之前謝清崖知道後，也讓令吉來買過一些，給老人家添一點補給，好供她和孫兒日後的開銷生活。
洪災之後，能保命就已經不錯了。
很多人家，幾十年來的積攢，都喪失在那場洪災之中了。
而他們這些人，能給他們重新建設家園，做一些災禍後的日常補給，卻沒法真的顧及所有人家的以後。
以後的生活，最終還是得靠他們自己。
如今能賺一些，是一些。
反正謝清崖是不能容忍自己目下所及處，那些京官白吃白拿的。
就跟從前他帶兵一樣。
紅薯太多，不好拿。
翠婆婆讓孫兒，去裏面拿個小盆過來。
小孩脆生生答應一聲，就立刻起身，往身後臨時居住的地方跑去。
老人則拿著個鉗子，邊撥紅薯，邊跟謝清崖說道：“大人以後想吃了，便喊人來傳個話，老婆子喊瓜娃給您送過去。”
謝清崖說好。
正好小孫兒端著個小盆過來了。
小孩人小，力氣也小。
抱著個小盆，走得歪七扭八的。
謝清崖看見之後，連忙伸手接過後，放到老人面前。
看著老人一個個給他拿紅薯，還試圖把所有的烤紅薯都給他。
謝清崖先前瞧見了小孩亮晶晶的眼神，便阻止道：“剩下兩個，你們自己吃吧。”
“這怎麽行？”
老人卻是一口回絕了，她義正言辭：“大人給了這麽多錢，我怎麽還能剩下？那我也太不要臉了！”
老人家要臉，也是打心裏感激謝清崖。
收錢，已經十分為難她了，哪裏還幹得出這樣缺斤短兩的事？
但謝清崖態度堅決。
“我這夠了，拿去也是浪費。”他說完，又掃了眼瓜娃，“瓜娃還在長身體，給他吃吧。”
老人一聽這話，神情忽然猶豫起來。
她往身邊看。
小孩也沒想到，正呆呆看著謝清崖。
“多謝大人。”老人最終還是沒拒絕，只是說完，拉著自己的孫兒給謝清崖磕頭，一個勁地跟謝清崖道謝。
嘴裏還說著什麽再造之恩的話。
“沒什麽再造之恩，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謝清崖沒覺得自己有那麽偉大，但也知道老人不會聽。
他扶著祖孫倆起來。
然後抱著裝著紅薯的盆，也站了起來。
走之前，他還特地叮囑了老人一句：“要是以後有人拿了紅薯，不給婆婆錢，婆婆記得跟我來說，我替你做主。”
老婆婆連他的錢都收了。
自然不可能不收別人的，她當即點頭說是。
謝清崖沒再說別的，只在走前，又看了眼那個小孩，與他叮囑了一句：“好好聽婆婆的話，有什麽事，就來縣衙找我，別人問你，你就說是我讓你去找的。”
小孩雖然還年幼，卻十分機靈聰慧。
他仰頭，露著個缺了門牙的牙齒，沖謝清崖笑著說好。
謝清崖拿著紅薯，又跟老人說了聲告辭，就先離開了這邊。
……
回到縣衙。
謝清崖先碰見了師爺王伏新。
“大人才回來？”王師爺看著他，先驚訝出聲，掃見他手裏那只盆，又目露驚訝，“怎麽這麽多烤紅薯？翠婆婆那的？”
謝清崖嗯一聲，沒多解釋。
只把手裏的盆遞給他，跟著一句：“你看著分下。”
自己則在其中挑了個最大的拿著。
“走了。”
他說完便先行往裏走去。
王師爺無端接了活，還十分茫然。
等人離開之後，這才回過神，掃了眼沈甸甸的木盆，他只好喊來人，讓他們去分送下。
幾位大人那邊，自然是不能落下的。
還有謝大人的貼身護衛和夫人的貼身婢女那。
至於夫人那……
想到剛才大人手裏那個紅薯，王師爺便沒讓人送，小別勝新婚，他是怕有人過去，影響了他們夫妻休息。
剩下的，則留下，讓人分著給了。
謝清崖沒管身後事，他一路往三堂去。
梅雪征和李文高的屋子都已經點起了燈，院門也已經關上了，可見都已經回來了。
謝清崖目不斜視，一路未停，直到走到自己的院子。
相比其他院子。
他這處，倒是熱鬧得很。
謝清崖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面傳來的鬧騰聲音了。
謝清崖皺著眉進去。
才進去，就見令吉在院子裏，正和時雨在一起切磋武藝。
兩人這會正打得熱火朝天，絲毫未曾註意到謝清崖已經回來了。
謝清崖進來看到他們這樣，皺了皺眉，沒說話。
他先往他們身後的屋內看去。
窗子開著，卻看不見屋內的人，也不知道徐端宜在做什麽，不過這裏這麽吵，她肯定不可能是睡了。
謝清崖故意先咳了一聲，提醒他們。
時雨正對著門口，她先看見謝清崖，一邊收回手中的刀，一邊腳尖點地，退後幾步。
令吉看她這樣，奇怪住手道：“不打了？”
說完，他見時雨朝他身後擡了下下巴，令吉似有所察，回頭看去，果然瞧見王爺回來了。
“王爺！”
令吉笑著收刀跑過去。
又見王爺手裏拿著個香噴噴的烤紅薯，當即眼睛一亮。
他從小跟王爺一起長大。
平日跟王爺相處時，沒規沒矩慣了，還以為這是王爺買來給他的呢。
平時他也沒少吃，王爺帶來的東西。
正好他也打餓了。
他邊說，邊笑嘻嘻朝人伸手：“王爺怎麽知道我餓了？”
“正好，我最喜歡翠婆婆的烤紅薯了。”
手還沒碰到紅薯，就眼睜睜看著它，自他面前毫不猶豫地移開了。
令吉疑惑眨眼：“王爺？”
不明白王爺這是做什麽。
“碰哪呢？”
“說給你了嗎？就伸手？”謝清崖瞪著他，後槽牙也癢得厲害，說完，想到剛才看見的畫面，又壓著嗓子訓斥一句，“讓你來保護人，你做什麽呢？”
“我看你是還不夠累，都還有心思跟人比試，明日給我去堤壩搬石頭去。”
令吉很委屈。
但剛才的比試，的確是他的意思，沒想到正好被王爺撞上。
真倒黴。
委屈唧唧的令吉，不敢說話，只能埋著頭，跟條被主人訓斥的大狗似的，拖長著嗓音哦了一聲。
謝清崖看他這樣，皺著眉，還想訓斥一番。
前面忽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王爺回來了？”
時雨已經收起長刀，走回到徐端宜的身邊了。
這會正充當個不大好惹的門神，不大高興地看著他。
謝清崖擡頭看去，便見徐端宜已換了一身更為輕便的衣裳，一臉洗漱過後的清爽模樣。
此時，她手裏捧著本書，正站在門口望著他。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身後燭火籠罩在她的身上。
她的臉，就如她耳珠上的那對白玉耳珠一樣，溫柔透人。
令人見之，便心旌神搖。
謝清崖看得目光微閃，心肝也不自覺一顫。
下意識便想移開視線。
又覺自己這樣，實在做賊心虛，反倒惹人奇怪，於是強行按捺。
可他臉上，剛才教訓令吉時的威嚴，早已不覆存在了。
他看著徐端宜嗯了一聲。
腳步卻像是粘在地上似的，沒法繼續往前走去。
但回來都回來了。
總不能一直在外面站著。
那更加惹人奇怪。
謝清崖壓抑著心裏的驚濤駭浪，最後還是擡腳朝人走去。
令吉跟在他身後，依舊是被訓斥後的低迷模樣，瞧著好生可憐。
徐端宜自是瞧見了。
於是等謝清崖過來的時候，她便柔聲替人說了一句：“比試是我同意的，我也想看，王爺就不要責怪令吉了。”
她說話是慣有的溫柔，如春風流水。
謝清崖一聽，自是本能為自己找借口：“我沒責怪他。”
可令吉一聽這話，卻有些不服了。
他可是才被訓斥完呢！
他還有點小孩子氣，尤其是對自己人。
自知道王爺喜歡王妃後，他自然是打心裏拿王妃，當自己的另一個主子看待了。
此時他被一個主子訓斥，又被另一個主子維護。
自是難免要可憐巴巴，向自己的女主人，訴苦一番的。
“王妃，王爺剛才說，罰我明日去堤壩搬石頭！”他完全沒理會他的男主子，毫不猶豫地跟自己的女主子告起狀。
謝清崖身形一僵。
他扭頭朝身後看去，顯然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敢當眾拆他的臺！
吃裏扒外的東西！
令吉被他看得心肝一懼，忙走到時雨身邊，沖著徐端宜喊道：“王妃您看啊，王爺現在還用眼神威脅我呢！”
謝清崖只覺得自己的後槽牙，更癢了。
他開始反思。
他當初為什麽會把這個東西帶過來？
但現在再後悔，再反思也沒用了。
謝清崖能感覺到前面傳來的，屬於某人的視線。
心裏把令吉罵得要死，謝清崖面上卻還是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他冷哼：“讓你去堤壩搬石頭，委屈你了？力氣這麽多，正好去那使！”
說完，他又臉不熱心不跳的，回過頭跟徐端宜，一本正經地說道：“別聽他瞎說。”
“這小子力氣多，我讓他去，是想讓他去給玉田的老百姓，多做點貢獻。”
徐端宜哪裏會看不出？
但看著這樣鮮活的謝清崖，徐端宜還是彎著月牙似的眼睛，笑著跟謝清崖說了聲好，沒再說別的。
於是原本還想告狀的令吉，便明白了。
他的女主人再維護他，也還是更聽男主人的話。
令吉委屈。
令吉不想待了。
他準備走了。
走之前，他倒是把時雨也給拉上了。
時雨不耐，邊甩胳膊，邊說：“你幹嘛？”
令吉一副明白人的模樣，說時雨：“王爺和王妃要休息了，難不成你還想待在這啊？”
時雨皺眉。
她沒說話，回頭看了眼身後的主子，還是準備聽主子的吩咐。
徐端宜這會卻也不覆先前的冷靜了。
令吉和時雨離開的話，這裏就只剩下她跟謝清崖了。
雖然本該如此。
但她的心裏，難免還是有些緊張。
……只是她掩飾得好，沒讓人瞧出。
先往身邊看了一眼。
見謝清崖也撇著臉，沒說話，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徐端宜便轉過頭跟時雨說道：“去吧。”
“好好休息。”
雖然不情願，但時雨一向很聽徐端宜的話。
當下便也沒再說什麽。
“是。”
只不過走前，她又冷冷看了一眼謝清崖的方向，一副對人十分不滿且不放心的樣子。
而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令吉拉走了。
院門被關上。
站在門外的兩人，一個拿著紅薯，一個握著書，卻都還沒進去。
似乎彼此都覺得這樣不好，於是兩人又同一時間說道：“王爺，我們進去吧。”
“進去吧。”
異口同聲的聲音，同時響起。
徐端宜和謝清崖不由自主地都朝對方看去，但四目相對，兩人又本能地先撇開了臉。
“咳——”
謝清崖先說話。
“進去吧。”他說完便率先擡腳進去了。
徐端宜見他進去，又悄悄舒了口氣，這才擡腳跟著人進屋去。
大門沒關。
謝清崖進屋後，把手中的紅薯放到桌上。
一路疾跑回來，就是怕紅薯冷了，沒那麽好吃，這會站在桌旁，卻又故作無所謂的樣子，跟進屋的徐端宜說道：“剛才別人塞給我的，我吃飽了，你吃吧。”
徐端宜早就看到他拿回來的紅薯了，只是沒想到，這是給她的。
她也有許多年沒吃過了。
正想說好，就聽謝清崖又猶疑著問：“你要是不喜歡的話……”
“喜歡的。”
徐端宜未等人說完，就先看著他開了口。
回答得太快，又太果斷。
以至於謝清崖的反應都慢了半拍，過了好一會，他才啊了一聲，又哦一聲，回道：“那你吃吧，吃不完就放著。”
他知道徐端宜胃口小。
謝清崖說完，便去一旁的洗臉架，洗手。
徐端宜則走過去，放下手裏的書，坐在桌旁吃紅薯。
紅薯已經沒有剛從炭盆裏取出來時，那麽滾燙了。
但依舊很香。
翠婆婆烤得很好。
能看到表皮外面，金黃的汁水凝固在上面。
她一邊慢慢吃著紅薯，一邊看著謝清崖的身影，思考著晚上睡覺的問題。
於是等謝清崖洗完手，轉過身的時候，恰好就看到徐端宜正看著他。
他今晚的大腦，大概是真的木了。
這會看著徐端宜，竟是下意識詢問。
“看什麽？”
話出口時，眼見徐端宜臉頰一熱，不好意思撇開臉，謝清崖又想回到剛才，狠狠甩自己一巴掌。
讓你開口！
不過話既然都已經說出口了，再去後悔也沒用了。
謝清崖正尋思著說些什麽找補，就見原先捧著紅薯撇開臉的徐端宜，忽然像是鼓起勇氣一般，重新轉過頭，看著他說道：“王爺，我們晚上……怎麽睡？”
謝清崖聽到這話，沈默了。
這也是他思考的問題，不過他先前來時，就已經想好了，這會回答起來，倒也不算艱難。
“我待會去隔壁取幾條被子，回頭你睡床，我睡地上。”
徐端宜卻不肯。
她放下手裏的烤紅薯，蹙著柳眉，與人說：“王爺白天已經夠辛苦了，怎麽能睡地上？何況洪災才過，地上還涼著，就算墊再多的被子，怕是也難受。”
謝清崖想說沒事。
他以前打仗的時候，露天席地都睡過。
冬日艱難的時候，在沙地上，隨便挖個坑，進去躺下，再隨便把沙子一蓋，還挺暖和。
不過看著徐端宜望著他時，憂愁的眉眼，謝清崖最後還是沒開口。
“那你有什麽想法？”他問徐端宜。
心裏已經開始思考起，隔壁還有哪間屋子，能睡人的。
其實分開睡也沒什麽，三堂這邊沒什麽人。
喬炳元他們都在二堂。
梅雪征那沒什麽事。
就算被人發現，他也不會說什麽。
頂多就是個李文高麻煩一些。
但他避著人一些，別被人發現了就是。
他以為徐端宜，肯定也跟他一個打算。
萬萬沒想到，謝清崖竟聽人說：“若是王爺不介意的話，晚上，我們……便一起睡吧。”
“什麽？”
謝清崖這下是真的楞住了。
他眨了眨眼，卻依舊近乎呆滯地看著徐端宜，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
徐端宜被他這樣看著，也有些難為情。
能說出剛才的話，對她而言，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何況如今這樣被謝清崖看著。
她微垂眼簾，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都已經開始發燙了。
卻還是鼓足勇氣，繼續與人說道：“我先前聽令吉說，隔壁的屋子都已經被占滿了，便讓他先拿了床被子過來，床也足夠大，夠我們一起睡的……”
她也不是沒想過自己睡地上，但料想謝清崖也不可能同意。
但徐端宜也知道。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自己這個回答，足夠令人震驚。
謝清崖雖然不至於瞠目結束，但此刻看著她的目光，顯然肯定也是不敢相信的。
本意是為了他們能一起方便。
但被謝清崖這樣看著，即便徐端宜沒擡頭，也莫名覺得有些臉熱起來。
因此未等謝清崖開口，她便又緊跟著說了一句：“若是王爺覺得不好，那便由我來睡地上，原本就是我來打擾了王爺清凈。”
她說著朝謝清崖看去。
但也只是一眼，便又垂落了。
“我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王爺睡地上，我睡床上，享福的。”
謝清崖擰著眉。
隔壁屋子什麽時候占滿了？他怎麽不知道？
仔細一想，也就知道，定是令吉那小子在胡說八道！
為著什麽，他也清楚。
嘴裏咕噥一句：“這混賬。”
徐端宜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忽然聽到一道聲音，卻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麽，她自是擡頭問道：“王爺說什麽？”
謝清崖自然不可能讓她知道。
他忙輕咳一聲，說：“沒什麽。”
又見徐端宜看著他，似乎還在等他的決斷。
謝清崖又沈默了少頃，最後還是在徐端宜的註視下，回道：“那就一起睡吧。”
他表面看著跟個沒事人一樣，心跳卻快得好似馬上就要跳出來了。
避免被人發現。
謝清崖回答完，便又立刻說道：“我先去洗漱。”然後他立刻抓起帕子，就去屏風後頭，拿換洗的衣服了。
走進屏風後面。
謝清崖情不自禁地看了眼那張架子床，那邊果然已經放好兩條被子、兩個枕頭了。
這會兩只枕頭靠在一起。
就跟臨風閣的那張喜床一樣。
想到今夜，他與徐端宜就要頭挨著頭，躺在一處，謝清崖只覺得心臟滾燙，心跳也快得震耳欲聾。
就連臉也立刻燒了起來。
“你吃完就先睡吧。”說完，未等徐端宜回答，也沒看她，謝清崖便先拿著衣服去外面洗澡去了，生怕晚上一步，他這個心跳聲就再也藏不住了。
徐端宜看著他跟一陣風離開。
嘴裏那一聲還未吐出的“好”，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了，這才遲疑著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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