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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58 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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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58 現實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一  屍體被發現兩天前】

早晨六點四十分,空無一人的電梯間。李烈仔凝視著下行鍵,紅色與他內心的黑色糅合,變得渾濁。應該說是直覺嗎——他產生了一個令人恐懼的想法。

惡魔的聲音就是畫家的聲音!惡魔就是畫家!

畫家想要和他融合,就是為了實現他一直以來沒能實現的目標——自殺。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千琪會被牽扯進來,為什麽畫家分明沒有優勢卻敢叫囂著“要殺了他”,以及…為什麽現在他變得越來越不安,而畫家表現得越來越從容。從一開始就是畫家演的戲!

“糟了......”他喃喃自語。

他錯了,他不應該害怕自己會殺了畫家,而應該擔心畫家會殺了他!不知道融合之後,畫家會對他做出什麽事來。為了避免與畫家見面,他應該避開橋洞,可混亂的思緒讓他的動作變得緩慢,出門的時間晚了,再繞路已經來不及。

這不是演練,警報聲是真實的。

“我能聽見你內心的聲音。”

他猛地環顧四周,覺得畫家就隱藏在黑暗之中。好在,現在身體的主導權還在他這裏。電梯門緩緩打開,暖亮黃色的光投在他慘白的臉上,他的擔憂暫時隨之消失。

冬日的鳥鳴聲顯得格外清脆,李烈仔一步步踏仔幹枯的落葉上,很快走到了橋洞。遠處正好能看見對面洞口前的小路,藍色的招牌上,“車行”兩個字十分引人註目,他以前從來沒有註意過這一畫面。

走進橋洞,離開陽光,忽然感到一陣寒冷,李烈仔雙手插兜,後悔沒有多穿一件衣服。匆匆忙忙出門,他上身只穿了三件,灰色保暖內衣、黑色加絨衛衣和褐色長外套,下身則是單薄的黑色牛仔褲。除了他和畫家兩個人,橋洞裏還有一位騎電動車的年輕女子,清晨的冷風將她飄逸的長發不斷吹起,她停下來的目的似乎是為了調整頭盔。電動車頭裝著花哨粉嫩的飾品,車尾掛著小熊玩偶,幾乎一看就知道是她本人的車。

電動車離開之後,橋洞裏只剩下他與畫家兩個人。李烈仔已經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想象。插在口袋裏的手變得冰涼,他故作從容地快步向前走去,掏出手機,裝作匆忙的模樣,對畫家說了一句“早上好”,畫家微微動了動脖子,點了點頭,說了一聲“早”。

“和楊素心聊得怎麽樣?”畫家直接拋出提問。

李烈仔腳步微微放緩,身子仍然面向著前方:“嗯…今天打算再跟她好好聊一聊…”

餘光中,畫家歪了歪頭,看不清表情。“你趕時間?”

“對,我們主任剛剛給我發信息,叫我趕緊過去。”這是李烈仔想好的說辭。

“嗯…是嗎…”畫家不緊不慢地站起身,“那你去吧。”

“…好…回頭…回頭見。”李烈仔說完,加快步伐向前走,走出橋洞。

在道路盡頭拐彎,他進入橋洞的視野盲區之後才松了一口氣,無力地靠在墻邊,微微喘氣。

“等等!”

有人從身後喊住他,他立即睜大眼睛,沒有立馬回頭,而是呆立在原地:“什、什麽?”

“中午下班,來橋洞和我見面吧。”是畫家的聲音。

“你…”李烈仔轉過身,“已經能走出來這麽遠了?”

畫家笑了笑。“當然,我不是說了嗎?我們已經開t始融合了。”

“但是…中午…”李烈仔一時語塞。

“你找到了我的東西,對吧?我的畫。”畫家側頭問道,眼神十分清澈,“我就想跟你聊聊那個行李箱的事情而已,不會耽誤太久的。”

李烈仔微微低下頭,“那…我想先問你一件事。”

“什麽?”

“我們融合…之後…主導身體的是誰?”

“這個啊…一時半會跟你解釋不清楚,我中午跟你說吧。”畫家聳聳肩,“你放心,肯定是我們兩個一起啊——”說到這,畫家擡起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壓低聲音道:“畢竟,千琪不是叫我們兩個好好相處嗎?”

李烈仔咽了咽口水,後退了一步:“知道了,我中午會過來的。”

畫家露出滿意的表情,但仍然站在原地,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李烈仔撇了一眼畫家,心想,既然現在還沒有融合,證明他內心的聲音並不會完完整整地傳到畫家耳朵裏,就畫家的反應來看,對方似乎也並沒有攻擊性。既然是同一個,相互之間總會有感應吧?可他現在並沒有產生任何異樣的感受,他的直覺會不會出現偏差呢?思考了一會兒,李烈仔轉身離去。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畫家的身影已經消失,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李烈仔,幫忙泡一杯咖啡吧。”陳衛敏將桌面上的馬克杯向前推了推,擡起眼。

“好的,主任。”他點點頭,將早餐放在桌面上,“就用科室的速溶咖啡可以嗎?”

陳衛敏砸了砸嘴,嘆了一口氣:“不,用我櫃子裏的咖啡粉,左邊第二個櫃子打開。”

“好的,”李烈仔走到儲物櫃旁,“下載好的十二篇文獻,已經發到您的OA了。”

“知道了。”緊接著,她冷不丁問了一句:“你有兄弟姐妹嗎?”

“兄弟姐妹?我?”李烈仔頓了頓,“…我有一個妹妹。”

“有妹妹啊,”陳衛敏的語氣不知為何有些失望,“差幾歲?”

“差…六歲。”

“哦,六歲。”陳衛敏含糊地應答了一聲。

察覺到對方還有話要說,李烈仔故意放緩動作,果不其然,幾秒鐘後,陳衛敏再次開口:

“你家境怎麽樣?”

“家境?”李烈仔面露懷疑地轉過頭,他並沒有要回答這個問題的意思。

“就問問看嘛,”陳衛敏假笑著,“只是覺得現在的孩子過得真好啊…父母大多數都是有錢人…”陳衛敏咬了咬嘴唇,“沒有什麽經濟壓力吧?”

聽著陳衛敏的話,李烈仔覺得不對勁。但他並不清楚其中的緣由。陳衛敏又問了幾個問題,關於李烈仔的童年、父母職業、戀愛情況等等。李烈仔均用簡短地語句回答。

“什麽嘛,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嘛,”陳衛敏搖了搖頭,“那我還真的得佩服你的勇氣才行了。不過人呢,光有一身勇氣是沒用的。”

“…主任…您到底什麽意思…”

“泡完咖啡你就可以去了,”陳衛敏揉了揉太陽穴,“今早不用跟我上門診了,你回來照常查房那些,等我回來匯報。”

“去……”李烈仔反應了過來,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回答道:“好的。”

將咖啡放在桌面上,李烈仔徑直走出辦公室的門。打印機、鼠標、鍵盤的聲音猶如往常一樣響起,他卻感到有些陌生。

早上八點整,李烈仔來到了綜合樓行政辦公區。到的時間有些早,周一早晨,科教部正在開例會。他等候了大約半個小時,才見到鄭丹丹返回的身影。李烈仔坐在椅子上,看著鄭丹丹忙碌地一會兒打印資料,一會兒操作鼠標,不知為何,鄭丹丹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在與他談話之前要做完這些工作,意味著這場對話持續的時間會很長。

他無所事事地盯著鄭丹丹的側臉,在不安中等待。像是註意到他在盯著看,鄭丹丹開了口:“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嗎?”

“啊,嗯,”李烈仔點點頭,“想好了。”

“真的?想清楚了嗎?後果能承擔嗎?”

“想清楚了。”

“這可不是小數目啊,”鄭丹丹仍然目視前方,“那你能告訴老師嗎?到底是為了什麽,寧願賠那麽多錢也要放棄?”

“賠…賠錢?”李烈仔一臉茫然。

鄭丹丹聽聞,一臉無語地轉過頭,叉起手,用漠然的目光看著他,嘴角微微下撇:“你不知道?”

“我......”

“這就是你想清楚的結果?你把醫院當做什麽了?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別忘了你的身份啊李烈仔!你是規培生!什麽叫規培生?你的腦子到底去想什麽了?”

“什麽…意思…”

“我真是服了你了。”鄭丹丹猛地起身,將李烈仔嚇了一跳,“你可是和我們醫院簽了合同了,你不會忘記了吧?”

李烈仔的表情定住了,擡起頭,看著鄭丹丹打開儲物櫃翻找文件盒的背影,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現實問題。“…對…簽了合同…”

“徐澤沒跟你提?!”

“…沒、沒有...”

“簽名的時候反反覆覆叮囑你們看清楚條款,你們都沒有看?都沒記住?壓根忘了這回事?”鄭丹丹越說越氣,將文件盒用力甩在桌面上。

李烈仔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一群人坐在講義廳中,簽完名後,手中的合同便被收走。當時他和徐澤光顧著閑聊,合同上的內容兩人都沒有仔細看。

看不看對簽合同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不管怎麽樣,他們都需要規培,因此在場的人幾乎沒有認真閱讀條款的人。

“那你就好好看一看吧!”鄭丹丹抱怨著坐回座位,“我就說呢,怎麽這麽理直氣壯地來跟我說要離開醫院,你真以為自己是皇帝是吧,你想幹嘛就幹嘛?做什麽事情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李烈仔聽完,心虛地伸出手,翻閱起面前的文件。文字湧入他的眼中,他咬著嘴唇,試圖快速理清他將面臨的狀況。

“看清楚這條沒有?規培結束之後,至少還要給我們醫院提供五年以上的服務,否則要向醫院繳納違約金,一年五萬,你規培結束就走,五年,就是二十五萬。”

“二十五萬……”他的表情完全僵硬。

“能拿得出來嗎?二十五萬?”鄭丹丹搖了搖頭,“就算加上你的各種獎學金補貼金,你也沒有二十五萬的存款吧?要父母出這筆錢,你不覺得愧疚嗎?父母辛辛苦苦把你培養成醫生,現在你說放棄就放棄。是,你學了醫,去醫藥企業或者私立醫院工作也沒問題,可現在要先付這麽一大筆違約金啊,你覺得值得嗎?付出和收獲成正比嗎?規培規則都是行業共識,以後你去應聘,別人問你為什麽沒有在醫院工作的經歷?你要怎麽回答?你只會給別人留下半途而廢的印象,”她表情極度困惑,“到底為什麽要放棄?上次你說會死,是心理出了問題?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可以停培一年,好好把心理問題解決一下再回來也是沒問題的。”

“我不明白,我只是不想當醫生了,”李烈仔用手指按著太陽穴,“為什麽每個人都要阻撓我…”

“這不是阻撓,醫院出錢培養了你,你不為醫院工作,當然要把學費還回來呀。”鄭丹丹的語氣緩和下來,“當然這個五萬確實有點虛高…但是沒辦法…都是白紙黑字…你們簽了名的。醫院的主要目的還是想把你們盡量留下來…”

“留下來…”李烈仔雙眼無神,違約金的事情他或多或少能理解,讓他真正失望的是,在母親楊素心眼裏,他也只是一名必須為她創造價值的附屬品,而不是獨立存在的兒子。

“這個數額的話…不知道還有沒有商量的餘地…”鄭丹丹似乎放棄了說服李烈仔的想法,“真的要談這個違約金的事情的話,要和副院長去談。”

李烈仔沈默不語,所有的光瞬間在他眼前消失。

顯然,他拿不出這筆錢。就算他想走,他也走不掉。這是沒有出口的迷宮。

鄭丹丹用有些擔憂的語氣勸解道,“現在知道嚴重性了吧,烈仔?再好好考慮一下吧,好不好?這件事老師跟誰都沒說,彭主任也還不知道,你好好想一想,老師完全可以當做這件事沒發生過。”

“你沒有告訴,也有其他人已經說了,”李烈仔擡起頭,看向前方工位的兩名老師,“我們主任應該已經知道了。”

陳衛敏早晨對他說的話全都帶有諷刺意味。

“陳主任啊?陳主任已經知道了?!”鄭丹丹提高音量,拍了拍桌前的擋板,“餵,你們誰跟陳衛敏說了李烈仔不想當醫生的事啊!根本就還沒定論說什麽說!”

與鄭丹丹相隔一個座位的女老師心虛地回過頭來,“抱歉…不小心就說了…烈仔不走了嗎?”

“嘖,”鄭丹丹搖了t搖頭,“肯定不能走啊!你說了,到時候他又會被針對了。”

“抱歉抱歉。”

“哎呀,”鄭丹丹無可奈何地移開視線,看向李烈仔,“烈仔,不走了吧?”

李烈仔眼神空洞,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在對方眼裏已成默認的姿態。

“那就好,”鄭丹丹松了一口氣,“陳主任那邊,你跟她好好解釋解釋,應該沒事的。”

“解釋……”

李烈仔點點頭,起身離開。走出綜合樓,他擡頭望向天空。

解釋,又要他去解釋。他到底要解釋什麽?已經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了。沒有人會聽他的解釋。再怎麽解釋都是徒勞。

——他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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