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54 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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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54 夢想
“今晚你就要和楊素心坦白？”
畫家聞言皺起鼻子，眉頭緊鎖。
“不行嗎？”李烈仔擡起手撓撓脖子，“我下午都已經和科教的老師說了，雖然換科的請求沒被批準，但是沒關系，我可以堅持，等規培結束後，我就自由了。”
他嘆了一口氣，雖然預想過鄭丹丹的反應，但還是備受打擊。到頭來還是被利用了。
與畫家打交道期間，李烈仔仍然面對著一成不變的忙碌生活，一個不漏，一絲不茍地對待各種工作、檢查和陳衛敏交代的任務。同時還要擠出額外的時間參與段薇薇主持的科研討論。
付一娜跟著方圓自成一派，到頭來，他仍然是科室裏地位最低的那個人，甚至連後勤馬哥都可以隨意使喚他。
下班前在洗手間的鏡子裏看看自己的臉，外觀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不過李烈仔清楚，他的內心正在恢覆原狀，安心感讓他能夠振作精神應對各種各樣的挑戰，這兩天他都沒有挨罵。
“你好像覺得很容易？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她是不會讓你放棄當醫生的。”
“我會好好跟她說的，”李烈仔垂下頭，“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堅持。”
畫家仍然保持一副苦惱的表情，他遲疑片刻，然後說：“好吧，但是你要小心，弄不好的話……”
畫家欲言又止。
“弄不好的話？”李烈仔問道。
“沒、沒什麽。”畫家搖搖頭，看向身邊的畫板，打開夾子，從厚厚一疊畫紙中抽出一張，遞給他。
橘貓、樓梯和陽臺。
“這是……”
“這是你畫的第一幅畫，被撕掉之後，二十二歲時又重新畫的。咪咪，你還記得嗎？”
他盯著上面的橘貓，緩緩點頭。不知不覺中關於這只貓的記憶從遙遠的地方再次回來了。“記得。我很喜歡…這只貓。”
畫家點點頭。“咪咪剛到家的時候，全家都很討厭它，爺爺找人把它抓起來關在紙箱，騎摩托車帶到野山上放生。”
李烈仔手上不自覺用力。“第二天聽說之後，我哭著找了過去，一個人在深山裏找貓，從山坡上滑下去了，摔了一身傷。”
畫家微微一笑。“爺爺聽說之後，很是心痛，態度軟了下來。”
“咪咪自己跑回來之後，爺爺便同意把它留在家裏。”李烈仔接著說。
“你成功了，所以村裏的大孩子給你起了一個綽號——”
“守護貓的戰士，”李烈仔輕聲說道，撫摸著左下角的署名，“貓戰士。真懷念啊。”
“嗯……”畫家避開李烈仔的眼睛，“後來你就把這個名字留了下來…”
李烈仔稍稍放松下來，他撇了一眼畫家，對方的表情則仍然緊繃。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在擔心我情緒失控，是嗎？”
“我清楚的，只要和楊素心說話，你就沒法冷靜。”
李烈仔心裏一緊，正如畫家所說的那樣，只要一點點火苗都可以燃爆他心中的怒火。“的確。但是現在…我必須跟她說清楚，我不可能永遠順著她的心意生活。遲早有一天我都要面對的。”
畫家的表情逐漸放松。
“你把自己封閉在這裏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對楊素心的恐懼吧？”李烈仔問道。
畫家微微點頭。
“你不是也說過了嗎？這樣下去我遲早會崩塌的，”李烈仔低頭一笑。“早點說吧，早點解決，祝我好運。”
畫家微微側過臉。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李烈仔問道。
畫家最終搖了搖頭，話裏帶有一絲不明意味的興奮：“沒有，你去吧，祝你好運。”
晚餐過後，李烈仔對楊素心說：“跟我聊聊吧。”真正面對楊素心時的恐懼超乎意料，光是說出這句話就讓他醞釀了半個小時。
話說出口就不能停下來了。
“那我洗碗吧！”千琪快速應答道，收拾完桌面，李烈仔和楊素心面對面坐著。
楊素心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一手拿著手機，一手用紙巾擦著嘴。“聊吧，”她答道，後面跟的話有些意外，“如果要聊媽媽朋友的事情的話，那件事已經不用你幫忙了。”
“不用了？”
楊素心把紙巾交給千琪，回過頭，看著李烈仔笑瞇瞇地說了聲“嗯”。
千琪站在水槽前，水龍頭的流水聲隨即響起。
“朋友說要去專科醫院，”楊素心說著，努了努嘴，“看來你們醫院還是不夠有名啊，以後你要做到頂尖級別，帶動一下你們醫院的知名度才行。”楊素心露出期盼的笑容。
李烈仔的嘴唇動了動，看著楊素心，半天沒能開口。
所有話都好像堵在嗓子眼之中，不上不下，讓人喘不過氣。
“不過你去問了嗎？”楊素心的身體微微前傾，“以後正式入職了，工資還會漲麽？總不能一直像現在一樣拿著那點薪水生活吧？”
“我不想當醫生了。”李烈仔終於發出了聲音。
“什麽？”楊素心眨了眨眼睛，表情沒有一絲波動，“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想當醫生了…”
李烈仔和廚房轉過身來的千琪對視了一眼，對方立即轉過身去，手上的動作卻明顯緩慢下來。
“你在說什麽胡話呢？”楊素心發自內心地笑了幾聲，並沒有想象中的嚴肅。“那你不當醫生還想幹嘛，去打工去？當服務員？搞笑。”
“我......”
李烈仔剛開口，楊素心的表情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她的目光有力又極具壓迫感。
聲音極其冷靜。
“不要說這些不現實的事情。”
“你先聽我說說吧，我……”
“是不是上班累了？”楊素心皺起眉頭，“媽媽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現在不能著急，當醫生不容易的我跟你說，要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現在的苦和累都是為了以後的幸福做準備。你要學會忍耐。”
李烈仔因為想說的話沒能說出口而感到焦躁不安。“還要怎麽忍耐？這根本就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工作就是工作！大家都是這樣忍著做著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活過來的，”楊素心的眼角擠出褶子，“你有什麽不能忍耐的？工作上面的事情，本來就是讓人煩的討人厭的，你這麽現在都還不懂呢？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在醫生這份工作裏感受不到任何樂趣，”李烈仔的語速極快，生怕楊素心打斷他的話，“毫無成就感，毫無意義，我真的不想繼續下去了。”
“我真是弄不懂你，我和你爸辛辛苦苦養你長大，供你讀書，讀了那麽多年書你怎麽還是這麽糊塗啊！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你要什麽樂趣？要什麽意義？工作、賺錢、生活，這就是人生，每個人都是這麽過來的，我也是，你爸也是，千琪也是。”
“這是你的人生，這不是我的人生。”李烈仔低聲說道。
“你說什麽？”楊素心將手機重重蓋在桌面上，“你現在到底想做什麽？是不是被你的朋友洗腦了？我的仔啊，你不做醫生你還能做什麽啊？你自己想想看，讀了這麽多年書不當醫生你不是浪費嘛！”
“我不是現在就要放棄，我會完成規培，拿到規培證，之後的事情……”
“你這樣說簡直是想讓你爸死t不瞑目！”楊素心突然吐出這句話，李烈仔一下子噤了聲。
“你這麽快就忘了嗎？”楊素心的聲音帶有說教的意味，“你爸是怎麽跟你說？他多希望能看見你穿上白大褂的樣子啊，他如果現在在天上看到你這個樣子都要傷心死了。看到他的兒子這麽快就忘了他，這麽快就要造反，他多痛心啊！”
“夠了，”李烈仔的聲音微微顫抖，“還要拿他綁架我到什麽時候？”
“啊？”
“從我十六歲爸爸做那場大手術開始，你就一直用“爸爸快死了”這個理由來道德綁架我，讓我放棄畫畫，進入醫科大學，選擇醫學專業，二十六歲，整整十年啊，十年了他才死，這樣還不夠嗎？現在還要拿一個死人來威脅我一輩子嗎？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當醫生！都是你逼的！”李烈仔的雙眼因為激動的情緒而變得通紅。
楊素心不可置信的表情擺在他面前，更加刺激他的淚腺。
面前的這個女人，面前這個名為“母親”的女人，為什麽就從來聽不見他的聲音呢？從來看不見他真正喜歡的東西呢？為什麽要活在以爸爸為中心的世界裏呢？
“我們怎麽逼你了！你是有多自私！不知道換位思考嗎！多少個醫生救過你老爸的命啊！你就不懂感恩，不知道用同樣的方式回饋一下社會嗎？”
“感恩…感恩…”李烈仔哭著哭著笑了，“爸爸生病是他的命嗎？不是！是他在外面亂搞感染上乙肝，既不控制吸煙也不控制喝酒，整天熬夜賭博，不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吃各種重口味食物導致的！他如果從一開始就好好治療，根本就不會發展到後來那種情況！感恩…我確實應該感恩醫生，救活他的命，他就應該活得再長一點！他就是要經受長時間治療的痛苦，因為他要為自己犧牲健康追求享樂而贖罪！要說感恩，也應該是老爸去感恩，而不是我！”
話剛說完，李烈仔的臉瞬間傳來痛感，他側過臉，眼淚不斷沿著鼻梁下滑。
“媽！你幹嘛打人啊！”千琪跑了出來，將再次擡起手的楊素心一把推開。
“你對自己的爸爸說這種話，你會下地獄的，”楊素心惡狠狠地說道，“怎麽會養出你這種冷血的兒子，那是你老爸！他讓你當醫生，就是不想讓你走他這條老路，想確保你下半生幸福，你怎麽就不懂呢！快三十歲的人還在這裏無理取鬧！”
“幸福，”李烈仔的眼淚不停滴落在大腿上，自嘲似的扯出微笑，“所以，我幸福嗎？”
“有吃有喝有穿，單位那麽近，家人都在身邊，你還有什麽不幸福的！”楊素心大喊道。
“幸福嗎…”李烈仔淡淡地說道，“從我放棄畫畫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體會過幸福了。”
“畫畫…畫畫…你怎麽現在還惦記著這種沒用的愛好！”楊素心再次向前，又被千琪拉住，“畫畫能幹嘛！能當飯吃嗎！我問你！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想通了……”
“我是你兒子啊，媽…為什麽你就不懂呢？”李烈仔低著頭站起身，身體忍不住顫抖，“這些年我停止畫畫，不就是為了讓你滿意嗎？不就是為了讓老爸心情好一點嗎？強制自己遺忘著夢想生活了那麽久，我已經快要崩潰了啊，媽，為什麽你就看不出來呢？”
“別再做白日夢了！我告訴你！你要是真的要放棄當醫生，你就滾出這個家！我不認你這個兒子了！到時候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愛畫畫你就去畫！我看你怎麽活！”
“媽！別這樣，哥也有自己的夢想啊，媽媽為什麽不能支持呢？”千琪也哭了，緊緊拉著楊素心的手。
“夢想，哼，說得好聽！”楊素心甩開千琪的手，“我不懂！什麽實現夢想，都是不想學習、不想工作、不想好好過自己人生的借口。三十歲的人了，一無所有，媽媽朋友一個個都有兒媳婦了，我還在天天各種誇你工作賣力，你覺得我沒有夢想嗎！那好，我現在說我的夢想就是早點抱孫子！那你給我實現夢想啊，你倒是給我實現啊！”
“媽、”千琪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楊素心。
“你生我，就是把我當作你實現夢想的工具嗎？”李烈仔低聲說道。
“什麽？”楊素心的五官皺在一起。
“不要把你的欲望美化成夢想。爸讓我當醫生是為了安慰他自己，你讓我當醫生，是為了保全你的面子。”說完，李烈仔快步走進房間，大力關上門。
門外幾乎同時傳來了楊素心大力的拍門聲和嘶吼聲：“不當醫生你就早點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聲音消失後，李烈仔跌坐在門後，埋頭痛哭。
好像被困在沈船之中過了一夜，漫長的時間讓黑暗布滿整間房。
不，其實才過了幾個小時。
聽見微弱的敲門聲，李烈仔擡起頭，雙眼因為腫脹而難以睜開。
“哥，聽得見嗎？”門外傳來千琪的聲音和紙袋放在地面的摩擦聲，“我爸帶媽出去了，要吃點什麽東西嗎？我去便利店買了點飯團，如果你要吃的話…就放在外面。”
李烈仔將頭輕輕靠在墻上，在漆黑中傾聽著千琪的聲音。
“我爸爸會幫忙跟媽媽說說的，”聲音頓了頓，再次傳來，“別擔心，我和爸都會支持哥的。”
李烈仔將自己的腿抱得更緊。
“哥沒有回我的信息…有點擔心…還好嗎？”
聽到這，李烈仔直起身子，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手機，按開屏幕，被一瞬間的刺眼白光晃得睜不開眼，勉強適應後，他看到了好幾條消息，分別來自徐澤、千琪和千永萬。當然，還有醫院的工作信息。
他一一閱讀上面的消息，再次將頭靠在墻壁上。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半。
他嘆了一口氣，等門外的聲音消失之後，再次陷入空寂之中。
光指引他將視線聚焦在墻面，淺灰色的字跡映入眼簾，他微微側過身，用手撫摸著鉛筆的痕跡。
【好痛苦】
看來，不知多少年前，他也曾像這樣因為痛苦而跌坐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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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一口氣，雖然預想過鄭丹丹的反應，但還是備受打擊。到頭來還是被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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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在洗手間的鏡子裏看看自己的臉，外觀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不過李烈仔清楚，他的內心正在恢覆原狀，安心感讓他能夠振作精神應對各種各樣的挑戰，這兩天他都沒有挨罵。
“你好像覺得很容易？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她是不會讓你放棄當醫生的。”
“我會好好跟她說的，”李烈仔垂下頭，“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堅持。”
畫家仍然保持一副苦惱的表情，他遲疑片刻，然後說：“好吧，但是你要小心，弄不好的話……”
畫家欲言又止。
“弄不好的話？”李烈仔問道。
“沒、沒什麽。”畫家搖搖頭，看向身邊的畫板，打開夾子，從厚厚一疊畫紙中抽出一張，遞給他。
橘貓、樓梯和陽臺。
“這是……”
“這是你畫的第一幅畫，被撕掉之後，二十二歲時又重新畫的。咪咪，你還記得嗎？”
他盯著上面的橘貓，緩緩點頭。不知不覺中關於這只貓的記憶從遙遠的地方再次回來了。“記得。我很喜歡…這只貓。”
畫家點點頭。“咪咪剛到家的時候，全家都很討厭它，爺爺找人把它抓起來關在紙箱，騎摩托車帶到野山上放生。”
李烈仔手上不自覺用力。“第二天聽說之後，我哭著找了過去，一個人在深山裏找貓，從山坡上滑下去了，摔了一身傷。”
畫家微微一笑。“爺爺聽說之後，很是心痛，態度軟了下來。”
“咪咪自己跑回來之後，爺爺便同意把它留在家裏。”李烈仔接著說。
“你成功了，所以村裏的大孩子給你起了一個綽號——”
“守護貓的戰士，”李烈仔輕聲說道，撫摸著左下角的署名，“貓戰士。真懷念啊。”
“嗯……”畫家避開李烈仔的眼睛，“後來你就把這個名字留了下來…”
李烈仔稍稍放松下來，他撇了一眼畫家，對方的表情則仍然緊繃。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在擔心我情緒失控，是嗎？”
“我清楚的，只要和楊素心說話，你就沒法冷靜。”
李烈仔心裏一緊，正如畫家所說的那樣，只要一點點火苗都可以燃爆他心中的怒火。“的確。但是現在…我必須跟她說清楚，我不可能永遠順著她的心意生活。遲早有一天我都要面對的。”
畫家的表情逐漸放松。
“你把自己封閉在這裏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對楊素心的恐懼吧？”李烈仔問道。
畫家微微點頭。
“你不是也說過了嗎？這樣下去我遲早會崩塌的，”李烈仔低頭一笑。“早點說吧，早點解決，祝我好運。”
畫家微微側過臉。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李烈仔問道。
畫家最終搖了搖頭，話裏帶有一絲不明意味的興奮：“沒有，你去吧，祝你好運。”
晚餐過後，李烈仔對楊素心說：“跟我聊聊吧。”真正面對楊素心時的恐懼超乎意料，光是說出這句話就讓他醞釀了半個小時。
話說出口就不能停下來了。
“那我洗碗吧！”千琪快速應答道，收拾完桌面，李烈仔和楊素心面對面坐著。
楊素心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一手拿著手機，一手用紙巾擦著嘴。“聊吧，”她答道，後面跟的話有些意外，“如果要聊媽媽朋友的事情的話，那件事已經不用你幫忙了。”
“不用了？”
楊素心把紙巾交給千琪，回過頭，看著李烈仔笑瞇瞇地說了聲“嗯”。
千琪站在水槽前，水龍頭的流水聲隨即響起。
“朋友說要去專科醫院，”楊素心說著，努了努嘴，“看來你們醫院還是不夠有名啊，以後你要做到頂尖級別，帶動一下你們醫院的知名度才行。”楊素心露出期盼的笑容。
李烈仔的嘴唇動了動，看著楊素心，半天沒能開口。
所有話都好像堵在嗓子眼之中，不上不下，讓人喘不過氣。
“不過你去問了嗎？”楊素心的身體微微前傾，“以後正式入職了，工資還會漲麽？總不能一直像現在一樣拿著那點薪水生活吧？”
“我不想當醫生了。”李烈仔終於發出了聲音。
“什麽？”楊素心眨了眨眼睛，表情沒有一絲波動，“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想當醫生了…”
李烈仔和廚房轉過身來的千琪對視了一眼，對方立即轉過身去，手上的動作卻明顯緩慢下來。
“你在說什麽胡話呢？”楊素心發自內心地笑了幾聲，並沒有想象中的嚴肅。“那你不當醫生還想幹嘛，去打工去？當服務員？搞笑。”
“我......”
李烈仔剛開口，楊素心的表情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她的目光有力又極具壓迫感。
聲音極其冷靜。
“不要說這些不現實的事情。”
“你先聽我說說吧，我……”
“是不是上班累了？”楊素心皺起眉頭，“媽媽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現在不能著急，當醫生不容易的我跟你說，要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現在的苦和累都是為了以後的幸福做準備。你要學會忍耐。”
李烈仔因為想說的話沒能說出口而感到焦躁不安。“還要怎麽忍耐？這根本就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工作就是工作！大家都是這樣忍著做著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活過來的，”楊素心的眼角擠出褶子，“你有什麽不能忍耐的？工作上面的事情，本來就是讓人煩的討人厭的，你這麽現在都還不懂呢？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在醫生這份工作裏感受不到任何樂趣，”李烈仔的語速極快，生怕楊素心打斷他的話，“毫無成就感，毫無意義，我真的不想繼續下去了。”
“我真是弄不懂你，我和你爸辛辛苦苦養你長大，供你讀書，讀了那麽多年書你怎麽還是這麽糊塗啊！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你要什麽樂趣？要什麽意義？工作、賺錢、生活，這就是人生，每個人都是這麽過來的，我也是，你爸也是，千琪也是。”
“這是你的人生，這不是我的人生。”李烈仔低聲說道。
“你說什麽？”楊素心將手機重重蓋在桌面上，“你現在到底想做什麽？是不是被你的朋友洗腦了？我的仔啊，你不做醫生你還能做什麽啊？你自己想想看，讀了這麽多年書不當醫生你不是浪費嘛！”
“我不是現在就要放棄，我會完成規培，拿到規培證，之後的事情……”
“你這樣說簡直是想讓你爸死t不瞑目！”楊素心突然吐出這句話，李烈仔一下子噤了聲。
“你這麽快就忘了嗎？”楊素心的聲音帶有說教的意味，“你爸是怎麽跟你說？他多希望能看見你穿上白大褂的樣子啊，他如果現在在天上看到你這個樣子都要傷心死了。看到他的兒子這麽快就忘了他，這麽快就要造反，他多痛心啊！”
“夠了，”李烈仔的聲音微微顫抖，“還要拿他綁架我到什麽時候？”
“啊？”
“從我十六歲爸爸做那場大手術開始，你就一直用“爸爸快死了”這個理由來道德綁架我，讓我放棄畫畫，進入醫科大學，選擇醫學專業，二十六歲，整整十年啊，十年了他才死，這樣還不夠嗎？現在還要拿一個死人來威脅我一輩子嗎？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當醫生！都是你逼的！”李烈仔的雙眼因為激動的情緒而變得通紅。
楊素心不可置信的表情擺在他面前，更加刺激他的淚腺。
面前的這個女人，面前這個名為“母親”的女人，為什麽就從來聽不見他的聲音呢？從來看不見他真正喜歡的東西呢？為什麽要活在以爸爸為中心的世界裏呢？
“我們怎麽逼你了！你是有多自私！不知道換位思考嗎！多少個醫生救過你老爸的命啊！你就不懂感恩，不知道用同樣的方式回饋一下社會嗎？”
“感恩…感恩…”李烈仔哭著哭著笑了，“爸爸生病是他的命嗎？不是！是他在外面亂搞感染上乙肝，既不控制吸煙也不控制喝酒，整天熬夜賭博，不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吃各種重口味食物導致的！他如果從一開始就好好治療，根本就不會發展到後來那種情況！感恩…我確實應該感恩醫生，救活他的命，他就應該活得再長一點！他就是要經受長時間治療的痛苦，因為他要為自己犧牲健康追求享樂而贖罪！要說感恩，也應該是老爸去感恩，而不是我！”
話剛說完，李烈仔的臉瞬間傳來痛感，他側過臉，眼淚不斷沿著鼻梁下滑。
“媽！你幹嘛打人啊！”千琪跑了出來，將再次擡起手的楊素心一把推開。
“你對自己的爸爸說這種話，你會下地獄的，”楊素心惡狠狠地說道，“怎麽會養出你這種冷血的兒子，那是你老爸！他讓你當醫生，就是不想讓你走他這條老路，想確保你下半生幸福，你怎麽就不懂呢！快三十歲的人還在這裏無理取鬧！”
“幸福，”李烈仔的眼淚不停滴落在大腿上，自嘲似的扯出微笑，“所以，我幸福嗎？”
“有吃有喝有穿，單位那麽近，家人都在身邊，你還有什麽不幸福的！”楊素心大喊道。
“幸福嗎…”李烈仔淡淡地說道，“從我放棄畫畫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體會過幸福了。”
“畫畫…畫畫…你怎麽現在還惦記著這種沒用的愛好！”楊素心再次向前，又被千琪拉住，“畫畫能幹嘛！能當飯吃嗎！我問你！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想通了……”
“我是你兒子啊，媽…為什麽你就不懂呢？”李烈仔低著頭站起身，身體忍不住顫抖，“這些年我停止畫畫，不就是為了讓你滿意嗎？不就是為了讓老爸心情好一點嗎？強制自己遺忘著夢想生活了那麽久，我已經快要崩潰了啊，媽，為什麽你就看不出來呢？”
“別再做白日夢了！我告訴你！你要是真的要放棄當醫生，你就滾出這個家！我不認你這個兒子了！到時候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愛畫畫你就去畫！我看你怎麽活！”
“媽！別這樣，哥也有自己的夢想啊，媽媽為什麽不能支持呢？”千琪也哭了，緊緊拉著楊素心的手。
“夢想，哼，說得好聽！”楊素心甩開千琪的手，“我不懂！什麽實現夢想，都是不想學習、不想工作、不想好好過自己人生的借口。三十歲的人了，一無所有，媽媽朋友一個個都有兒媳婦了，我還在天天各種誇你工作賣力，你覺得我沒有夢想嗎！那好，我現在說我的夢想就是早點抱孫子！那你給我實現夢想啊，你倒是給我實現啊！”
“媽、”千琪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楊素心。
“你生我，就是把我當作你實現夢想的工具嗎？”李烈仔低聲說道。
“什麽？”楊素心的五官皺在一起。
“不要把你的欲望美化成夢想。爸讓我當醫生是為了安慰他自己，你讓我當醫生，是為了保全你的面子。”說完，李烈仔快步走進房間，大力關上門。
門外幾乎同時傳來了楊素心大力的拍門聲和嘶吼聲：“不當醫生你就早點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聲音消失後，李烈仔跌坐在門後，埋頭痛哭。
好像被困在沈船之中過了一夜，漫長的時間讓黑暗布滿整間房。
不，其實才過了幾個小時。
聽見微弱的敲門聲，李烈仔擡起頭，雙眼因為腫脹而難以睜開。
“哥，聽得見嗎？”門外傳來千琪的聲音和紙袋放在地面的摩擦聲，“我爸帶媽出去了，要吃點什麽東西嗎？我去便利店買了點飯團，如果你要吃的話…就放在外面。”
李烈仔將頭輕輕靠在墻上，在漆黑中傾聽著千琪的聲音。
“我爸爸會幫忙跟媽媽說說的，”聲音頓了頓，再次傳來，“別擔心，我和爸都會支持哥的。”
李烈仔將自己的腿抱得更緊。
“哥沒有回我的信息…有點擔心…還好嗎？”
聽到這，李烈仔直起身子，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手機，按開屏幕，被一瞬間的刺眼白光晃得睜不開眼，勉強適應後，他看到了好幾條消息，分別來自徐澤、千琪和千永萬。當然，還有醫院的工作信息。
他一一閱讀上面的消息，再次將頭靠在墻壁上。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半。
他嘆了一口氣，等門外的聲音消失之後，再次陷入空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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