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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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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前人

檀悠散人來京一事, 聖人早有所知,而得知長安城裏大半王公貴族子弟被困山廟後,也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於是不再阻攔, 席承淮憑借散人遞來的腰牌來去自如。

有了上回的經驗,這一次二人輕車熟路地便混入了地宮之中。

下入甬道口,席承淮點開火鐮, 走在前頭, 元汀禾跟在後面斷後。

“感覺瘴氣不似上回那般暗自湧動。”元汀禾道,“這次清凈不少。”

席承淮:“自然。原本封印著那麽多的邪物都跑出去了,把妖氣也都一並帶走。”

很快便走到了甬道的盡頭,那扇門並未完全閉緊, 而是留有一條縫隙。

席承淮絲毫沒有停頓, 看了眼元汀禾, 見她做好準備, 便直接推開那扇門。

吱呀一聲, 二人擡眸一看, 門後的景象與那日他們所見可謂是大相徑庭。

原本空無一物的地宮此時變成一間寢房。

入目先是一面金絲楠花樹六扇屏風,每條屏風上都繪有一柳樹,且棵棵不同,從右至左,畫出了一棵柳樹不同時節的模樣來。

畫功稱不上鬼斧神工, 但線條簡單,卻勾勒出如此栩栩如生的樣貌。

席承淮取出一符,擲出, 符紙並無反應。

“走吧。”

二人行至屏風後, 正見一架三彩櫃擺在側處,最裏頭放有一花梨木四方塌, 再往旁邊兒去,便是巾架,以花鳥屏風相隔。

走近一瞧,還放置著一把月牙凳。

顯然,這是女子的寢室,且看裝橫格調,還是個未出閣的少女。

“不出意外,這是那東西的手筆。”席承淮留意著四周,“當心點兒,指不定就藏在某一處。”

元汀禾正要應聲,卻聽那巾架後頭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動靜。

二人屏息以待,謹慎盯著,雙雙做好準備。然而,自那後頭,走出來的竟是一個年輕的郎君。

那郎君著的是緋紅圓領窄袖袍衫,飾金冠,腰上佩了只竹青色的香囊,以金絲繡有柳枝。

元汀禾心中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只是不確定,於是側首看了看席承淮。

二人對視一眼,元汀禾從席承淮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面前的人,正是那位五皇子。

“好吧,被發現了。”

郎君笑了一笑,從陰影裏徹底走出來。

壁上掛的琉璃燈昏黃,塌前亦是點了燭火,火光晃悠,映照出他的模樣來。

這是一張病弱卻俊美的臉,線條柔和,偏有一雙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淩厲而迫人。

然而,其臉色卻非佳,饒是有昏黃的光線融合,卻也能看得出此人身子骨極差,終年疾病纏身。

五皇子手中執一折扇,手腕一動,一展,便見那扇面上繪著與後頭那六扇屏風上相似的柳枝。

“晚輩無意叨擾。不知前輩今日蘇醒,是所謂何事?”席承淮斟酌著,上前一步客客氣氣地問道。

元汀禾則時刻觀察著周圍有無異動,然而過去了這麽久,卻是連一絲邪氣也無,包括面前非人非鬼的五皇子。

“兩位不必這麽緊張,吾只是想同你們玩個游戲罷了。”

五皇子笑呵呵地,語氣輕松,旋身理了理衣袍,坐在榻上,“睡在這地底下太久,好不容易能呼吸些新鮮氣兒,有些忍不住想要活動活動筋骨,嚇著你們,真是抱歉了。”

見此,席承淮也收回那副謹慎的模樣,笑著回道,“前輩無需道歉,只是晚輩不知,前輩所言是何游戲?”

五皇子慢悠悠地晃著扇子,“不急,待會兒便曉得了。”

席承淮便笑道,“晚輩明白了。不過,晚輩還有一事相問,不知前輩可方便告知一二?”

五皇子閉目假寐,“說來聽聽罷。”

席承淮道,“前輩隔百年再次見世,何會尋來晚輩,又幸而得前輩賞識,玩前輩口中所指的‘游戲’呢?”

五皇子睜開眼睛,笑了起來,“這個問題簡單。吾生性不喜相結外人,惟願同熟悉之人交往。你身上流的是代代相傳的皇家血脈,便也不必多提。”

他打量起元汀禾,略略挑起眉,“不過,這個小娘子就有意思了。”

見此,席承淮不動神色地挪了一步,遮住五皇子的視線。

然而,下一秒,元汀禾又自己從他身後往前一步,重新暴露在那帶著審視的視線下。

席承淮只微微一頓,但也沒再去擋。

五皇子的目光流連在兩人身上,眼底晦澀不明,最後道,“好了,不耽擱你們的時間。”

他起了身,理了理衣袍,越過二人,踩靴走至進來時見到的花樹六扇屏風前。

這邊,五皇子擦肩而過時,兩個人也沒閑著,各自趁機探察,一個舉起羅盤晃,一個拿著符紙探。

然而,結果都一樣。

五皇子並非妖邪,也非惡鬼。

到底是為什麽?

這時,五皇子已經走至屏風前,擡手輕輕一碰,那原本停駐在屏風面上的柳枝忽然動了動。

起初元汀禾還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然而下一刻,那柳枝便再次游動起來,如水中游魚,輕快靈動,尾巴帶起更多的墨水,重新勾勒出一副嶄新的畫面來。

六扇屏風,每一扇上都是一副山水畫,代表著孟春、仲春、暮春,然後是季夏、桂月、臘月。

一共六副。

“良辰美景共賞,然彈指太息,浮雲幾何①。”

五皇子望著那幾幅畫,忽然嘆了出聲,隨即搖搖頭,轉過身來,重新看向他們。

“小郎君,小娘子。這世間美好的東西那麽多,卻總有遺憾。唯不曾擁有過,心才不會覺得空落落。”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說出來,倒是叫兩個人一時有些怔楞,但很快,元汀禾便回過神來。

她思酌,五皇子很可能便是當年群妖降世知情之人,且與此事相聯密切。而如今,他破開封印重現於世,卻始終不願離開此地,恢覆功力後又將這地宮扮作女娘寢室的樣子。

很顯然,這位五皇子亦是難逃情之一字,那麽這段看似沒個前文後果的話語也有了些解釋。

想了想,她斟酌著回答,“美好的東西有那麽多,能帶來的歡愉亦是不可計數,若始終惦記得失,未免太過顧慮。人生苦短,今朝是今朝,明日算明日,何必糾結太多?不如先享受當下。”

聞言,五皇子搖著頭笑了起來,說,“你這個小娘子,當真是有意思得緊。”

“只是,倘若那份美好本該是自由的,卻因自己的一念之私,將其囚於萬劫不覆的境地裏,那又該如何說道?”

他神色驀然變得陰狠,含有無盡恨意,手中銀光乍現,直撲向元汀禾他們。

兩人自始至終做足準備,警惕高懸不落,甫一見此,當即作出回擊。

然而,那一道銀光卻非是朝他們二人而來,而是朝著身後那一四方塌上。

轟的一聲,銀光包裹著一整個木塌,接著白光四射,再然後,便是一個憑空出現在那上頭的一個漆盒。

乍一看,平平無奇,然而再細看,卻能明顯瞧見外表上那經由歲月留下的痕跡。

“打開看看。”

五皇子的情緒恢覆了平靜,仿佛方才那個渾身暴戾的人不是他一般。

元汀禾他們沒動,五皇子就自己走上前來,哈哈笑了兩聲,“怎麽,你們不是好奇嗎,好奇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答案就在那個匣子裏頭,打開就能看見了。”

“不願去?先前那般勇往直前,這會兒放到面前來了,反倒是怕了?哈哈哈哈,果然,果然,你們這些人根本就不是....”

五皇子本滔滔不絕地邊說邊往前走著,然後忽然停下。

席承淮一手執符,另一只手持彎刀,直刺入五皇子的腰腹上。

五皇子滯了滯身形,沒有看席承淮,目光由那個漆盒上頭漸漸往下移。

席承淮默念法訣,視線盯在那彎刀之上——只是,往日遇邪會變得鋒利無比的彎刀沒有絲毫反應。

五皇子隨意地拍了拍衣袍,上頭落下一朵棉絮。

方才那一滯,不過是為了拍下這東西罷了。

棉絮隨著動作而飄浮在半空中,長靴擡起,五皇子安然無恙地走了過去。

而那柄彎刀,則是就這麽穿了過去,碰到的不過是一團空氣。

站在對面,原本揚手,預備釋放天機綾捆住五皇子的元汀禾愕然擡眸。

眼前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緊接著,一道極輕的嘆息落下。

五皇子彎腰,想要拾起那漆盒,卻在觸及的一霎那被什麽燙到了一般,嘶了一聲,撚了撚指尖,重新直起身,轉過來。

“吾拿不得此物,還是你們來打開吧。”

他神色如常,帶有幾分無奈,好似沒瞧見方才的一切那般。

然而這一回,元汀禾與席承淮不打算再同他演戲了。

元汀禾看著五皇子,肅容而語氣冰冷道,“閣下到底是如何神通,在下實在好奇得緊。”

五皇子垂眸擺弄著折扇,聽罷眸光一定,隨即看向她。

“你覺得呢。”

席承淮接過話,與此同時往旁挪了一步,“晚輩不曉,不知前輩可否告知。”

五皇子似乎有些疲憊,重新坐到塌上去,隔開那個漆盒。

“其實吾也不知。當年雙眼一閉就睡了過去,如今再睜開眼就成了這副模樣。”

席承淮正要開口,元汀禾卻先一步說,“閣下說要我們把這漆盒打開,所有真相都在裏頭,可在下實在膽小,不如閣下幫個忙,把這東西打開如何?”

五皇子如實道,“吾打不開,如你所見,吾甚至碰也碰不得。”

元汀禾雙眸微瞇,“為何閣下碰不得?”

五皇子不語,只是方才那副輕松的神情退了下去,重新換上方才那副狠厲的模樣。

然後陰著聲音道,“為何碰不得?因為這是百年前的東西,吾現今人不人鬼不鬼,何以觸得到!”

他語氣愈發激昂,甚至站起身來,“你們方才不是試探過了嗎?符咒無用,法器也無用,這世間於吾而言就如空氣那般,毫無意義!如今一副假惺惺的質問態勢,何其虛偽!”

元汀禾毫不示弱,“既然閣下相隔百年後再次現世,卻並無意外之色,想必早便知曉自己會再次覆生,哪裏會是一無所知,閣下說我們虛偽,閣下又何嘗不是謊話連篇!”

“哈哈....虛偽....”五皇子忽然笑了兩聲,笑著笑著氣息便弱了下來,不再盛氣淩人,跌坐在塌上。

“這個世間裏最虛偽的人已經死了,被另一個虛偽的人給殺死了。”

五皇子拿起折扇,擋在唇前咳了兩聲,末了,看向席承淮,說道,“小子,你是皇家人,身子裏流淌著皇家人的血。”

“可曾知,百年前那個坐上龍椅的人何其虛偽?”

“還有你,小丫頭。”五皇子看向元汀禾,“你是昭安的後人。”

元汀禾心神一滯,沒說話。

五皇子便自顧說了下去,“既然你們想知道,又不肯打開這匣子,那我就自己說。”

“昭安與當時並不受寵的順文相愛,卻被太子發現。太子其人心狠毒辣,害人不眨眼,一個不爽就把昭安給暗算害死了。昭安本不是那等柔弱無力之人,然而她為情之一字所困,心急之下便被太子拿捏住,死的淒慘。”

“順文發了瘋,到處尋覆活之法。遇到個老道,說是能助他,不過前提是他得拿下皇位。順文那會兒神智都不清楚,滿腦子殺意,就把其他幾個皇子全殺了。老皇帝也怕了這瘋子,趕緊退位,逃到城外去。”

“那老道也守信,真還就張羅起覆活一事。”

說著,五皇子的神色又一次變得陰沈,恨意毫不遮掩,“在那之前,昭安已死,魂魄離體,老道便說得先尋個容器,將昭安的魂魄留住。”

聽到這兒,元汀禾與席承淮已經皺起眉來。

果然,五皇子繼續便說,“容器有這麽多種,那老道竟偏就要選來活人....”

元汀禾猛一顫,活人,容器.....

她想起第一次下地宮時,五皇子曾給他們看過的那些幻象...

面無表情的梁王,瑟瑟發抖的女子....容器、活人...三才相生陣!

“猜到了?”五皇子赤紅著雙目,咬牙往下說,“是,那老道根本就是個騙子,來自於敵國,是個不折不扣的奸細。被發現以後,順文毫不猶豫地把他給殺了。”

“三才相生陣,亦是順文自己琢磨,研制出來的。”

說到這兒,五皇子便停了下來,他閉著眼努力平覆情緒,雙拳緊握,青筋凸起。

席承淮自知關鍵就在後頭,於是試探著問。

“那個容器,可是前輩相識之人?”

五皇子猛地睜眼,眼眶赤紅,血絲布及瞳孔。

眸中似有萬千過往一一掠過,飛速而沈重,到最後,只剩下恨意。

他沒有否認。

席承淮便繼續問,“那害死那個女子的,便是那老道,還有....梁王。老道已死,前輩莫非是想要報仇?那.....”

五皇子死死地攥著手,說,“順文並未將她殺死。作為容器,只因她為不可多得的,可容納多個魂魄之軀。只是,就算非是致命,可也將壽命大大削減。”

“不過,這些東西順文並不知曉。”

元汀禾察出不對,便大著膽子說,“閣下的意思是,當日我們所見的那一幕中,那個被梁王逼到角落的女子,並非是....”

五皇子嗤笑一聲,“那女子當然不是她。”

“真正的她....在那之前便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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