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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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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春日多雨, 霧隱山的霧氣又濃厚了幾分,只有正午時才能見到幾縷太陽光,重燭吸收完了那五毒酒的毒性藥氣, 頂開酒罐的蓋封, 從罐子裏鉆出來。

漆黑的小蛇身上還淌著水淋淋的酒液,讓它一身鱗片更加烏黑光亮, 在斜射入窗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它落地抖去身上的水珠, 蛇身豎立起來, 化作了一個身量修長的少年郎。

院子裏靜悄悄的, 只有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從院裏葡萄藤上傳來, 重燭已經習慣了每次從酒罐中出來,都會率先看到一張等待他的笑顏,今日卻不見, 心中頓時有些不舒坦起來。

他眉頭蹙起幾分,抿緊唇角,一屁股坐到窗前的木椅上,心裏悶悶不樂地想道,哼,我倒要看看你什麽時候才能想起來,我今日出關了。

他坐在那裏等了許久,等得太陽都又要隱沒進雲霧裏了,依然不見暮霜的身影。

這下他終於坐不住了,伸手往那窗臺上一撐,利落地從屋子裏翻出來,大步往堂屋裏走, 喊道:“暮霜,我出來了, 你也不來看我一眼麽?”

院內院外都靜悄悄的,麻雀被他的動靜驚飛,連一絲鳥叫聲都沒了,更沒有從前聽慣了的女孩子清亮的嗓音回應。

重燭心頭緊張起來,腳步飛快,少年的身形幾乎化作殘影,將院子裏裏外外找了個遍,高束的馬尾發在空中飛揚,“暮霜,暮霜!”

屋裏叮鈴哐啷一陣亂響,被他跑動間撞翻了好多東西,重燭一開始還會謹慎地去接住撞倒的東西,將它們擺回原位,後來,他越來越慌,便也顧不上它們了。

暮霜不在,他找遍了這座小院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找到她。

他身形化作一蓬黑霧,又將整個霧隱山都逡巡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直到這時,他才肯接受心中那不好的猜測,她真的走了,趁著他療傷的時候拋下他了。

黑霧從天而落,砸回院子裏,重燭神情陰沈地從黑霧裏走出來,狠狠一腳踹在堂屋的廊柱,整個屋子都在他的憤怒中顫了三顫,房梁上的積塵簌簌地往下掉。

為什麽?!雖然最開始是他威脅她留在這裏為他釀五毒酒,但他以為這麽久以來,他們的關系已經改善了很多,她怎麽能一邊對著他笑得那樣真誠,轉頭就棄他而去?

難道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

重燭坐在門檻上,望著天邊隱沒的日光,委屈,憤怒,不安,種種情緒交織在心頭,幾乎要將他的心臟脹破,他恍惚聽到了一聲瓷器碎裂的微響,心頭泛起細密的刺痛來。

這痛讓他止不住顫抖,蜷縮在門廊下,額上滲出冷汗。

為什麽要丟下他?她怎麽敢就這麽逃走?她逃不掉的,就算逃出霧隱山,就算踏遍九州四海,掘地三尺他也會重新找到她的!

重燭捂住心口,滿腦子都是找到她後,要造一個鐵籠子,如何鎖住她的四肢將她關起來,讓她再也跑不了。

直到一陣撲棱棱的翅膀扇動聲從耳畔擦過,一只麻雀嘴裏叼著一張布帛從屋子裏飛出來,丟在他腳邊,隨後飛落到旁邊的欄桿上,歪著腦袋來回看他。

重燭眼下恨屋及烏,暮霜在時,他還會給這些聒噪的小東西一點好臉色,現在她不在了,他怎麽看它們都覺不順眼,兇狠地齜出毒牙將它嚇跑。

過了一會兒,他才註意到那片布上有字跡,重燭撿起布片,展開來看,上面留著幾行娟秀的小字,是暮霜寫的。

她說,他的傷還需要一味很重要的草藥,這藥霧隱山中沒有,只有東蘅山才有生長,她出去找了,很快就能回來,叫他若是醒了,就在家裏等著她。

重燭眨了眨眼,心頭繚繞的委屈和憤怒,滿腦子的鐵籠鐵鎖都一下煙消雲散了,心口裏的刺痛也瞬間緩和了下去。

她沒有棄他不顧,她是為他尋藥去了。

重燭撫摸著布上的字跡,“東蘅山?”這在哪裏?看名字是在東邊,看著就很遠,她一個人怎麽敢去那麽遠的地方?

他既然知道了她在哪裏,又怎麽可能老實在家裏等著,重燭將布片塞進懷裏,當即動身出了霧隱山,一路打聽著往那東蘅山找去。

東蘅山是一個靈氣充裕的地界,自然人氣也旺,山上有修仙門派坐鎮,山下有城池環繞,日出時炊煙裊裊,日落後燈火煌煌,和冷清的霧隱山截然不同。

重燭找到暮霜的時候,她已經成了那東蘅派新入門的一個小弟子,穿著東蘅派青綠色的宗門服飾,懷裏抱著一籃新采摘下來的草藥,從藥圃園中走出來,對等候的男子揚起笑臉,說道:“師兄,讓你久等了。”

她的臉龐在春日的陽光下,光滑白皙得像是上等的羊脂白玉,烏發如緞,唇紅齒白,清澈明亮的眼瞳,盈著太陽的光輝,整個人漂亮得過分。

暮霜從小時,便被她的毒修師父當做藥人試藥,身上毒素沈積,遍身都是毒斑,就連她親生的爺奶都不想認她,重燭一開始便是被她身上散發的毒素所吸引過去,才會被她捉住。

他吸走了暮霜身上的毒素後,她身上的毒斑漸漸消散,展露出底下被遮掩的真容。

重燭日日對著她,並不覺得有何不同,但從那一個被她喚作師兄的男子流露的表情來看,暮霜現在的這副容顏,很令他心旌搖曳,那雙眼珠子都恨不得落她身上。

重燭纏繞在濃密的枝葉間,一口咬住一片葉子,磨了磨瘙癢的毒牙,聽那師兄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暮霜卻還乖乖地眨著眼,一臉專註地盯著他,聽他說話。

他一想到她那雙眼睛裏,現在裝著另一個男人的身影,心口就又酸酸澀澀地刺痛起來。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沖出去咬那色胚一口時,便聽暮霜催促道:“師兄,這藥采下來,藥性就開始流失了,你不快點拿回去給長老,長老一會兒怪罪下來可就不好了。”

那師兄猛地拍了一下額頭,歉意道:“都怪我,一和師妹說起話來,便忘了時辰,我先將草藥送回去,一會兒回來,師兄帶你去山下鎮子上吃好吃的。”

暮霜餘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簌簌搖動的樹冠,連忙擺手,“不用了,我還有些別的事務要做,恐怕沒時間出去。”

“新入門的弟子雜七雜八的事務是要多一些,不過你能分得這麽多事務,說明師父器重你,師妹要是忙不過,我也可以為你分擔一些。”

暮霜委婉推拒:“師兄是長老親傳弟子,事務只會更多更重要,我怎敢用這點小事勞煩師兄。”

那師兄立即不讚成道:“霜師妹的事,怎麽能算是小事?今日本可以派別的弟子來取草藥,我卻還親自跑這一趟,就為了能和師妹多說幾句話,師妹你明白……”

暮霜低頭看一眼藥草籃,驚道:“師兄,你再不快些送回去,這藥花便要枯萎了。”

師兄悚然一驚,也低頭看了委頓的藥花,才吞下未盡的話語,急匆匆地離去。

暮霜松了口氣,轉身往藥圃外的樹林中走來,在外緣的幾棵樹下張望,小聲喊道:“重燭,是你嗎?”

樹冠上沒有回應,她就一棵一棵樹找,找了好幾棵都沒能找到小黑蛇的影子,才揉了揉仰酸的脖子,嘀咕道:“難道是我看錯了?”

她轉身欲走,一道黑影從一片濃密的樹冠上倏地竄下來,落地化作俊秀的少年郎,哼道:“才找了三棵樹,就不找了?”

暮霜聞聲回頭,高興地朝他跑過去,“真的是你,那我剛剛叫你,你為什麽不應?”

重燭腦子裏還是她和別的男子嬉笑聊天的畫面,不悅道:“難道你叫我,我就必須得應嗎?”

暮霜看出他心情不佳,眉眼間的笑意也落下去,沮喪道:“好吧,你看到我留下的話了嗎?我不是叫你在家裏等我嗎,你怎麽跑來這裏了?”

“我只是等著,還能等到你回去麽?”重燭冷笑了一聲,從懷裏掏出那片布帛,扔到她手上,“說什麽為我找草藥,你就是這麽同人‘師兄,師妹’地找的?”

暮霜抓住那張布帛,解釋道:“青燈藤是東蘅山的特產,所有的藥苗都被東蘅派獨占了,我只有加入宗門,才有機會接觸到藥苗,那位師兄是東蘅派長老的親傳弟子,負責新入門弟子的日常考校,我不能得罪了他,否則一月後的門內考核,要是落選,就不能被調派去青燈藤的藥圃。”

重燭想到她方才端著笑臉應付那師兄的模樣,心口又是一陣陣刺痛,抓住她的手腕道:“我不要那什麽青燈藤了,你現在就跟我走。”

“不行!”暮霜一把抱住旁邊的樹幹,“你的傷必須要青燈藤入酒,不然好不了的。”

重燭扯不動她,只好作罷,“青燈藤在什麽地方,我去偷幾株出來就是。”

“青燈藤的藥圃看管很嚴密的,由長老親自照看,你本來就帶著傷,不能再去強闖。”暮霜反手抓住他的袖子,軟聲細語地勸說,“那青燈藤現在還沒成熟,還需要三個多月才能采,重燭,你再耐心等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重燭與她一同留在了東蘅派中,平時只她一人時候,便化作人身陪在她身邊,幫她做些粗重的活,看她為了通過考核,被選調進青燈藤的藥圃裏,徹夜點燈地背記那些繁覆的藥理。

要是有人來了,他就變回原身,躲進地縫裏。

重燭把身上的氣息隱藏得很好,一直無人發現,就連那常常往這裏跑的師兄都沒能察覺。

這一日,那師兄又找了借口前來,重燭不得不變成小蛇躲起來,他透過藥圃的土縫,看著對方在暮霜身邊打轉,從袖子裏掏出一支纏金絲的棠花簪子來,向她獻殷勤。

“師妹,我今日下山巡視外門的藥廬,在街邊一眼看到這支簪子,就覺得它戴在你頭上一定很好看,我為你戴上試試?”

暮霜急忙往後退開幾步,連番推拒,“師兄,這簪子貴重,我不能收。”

那師兄跟著她的腳步踏上前,正色道:“也算不得多貴重,我說你能收便能收。”

暮霜擋開他想要撫來發髻上的手,為難道:“簪子這種私物,師兄應該送給自己心儀的姑娘才是。*”

那師兄正急於捅破這層窗戶紙,當即追問道:“我日日尋遍了借口,都想來此見一見師妹,師妹怎會不知,我心儀的姑娘,究竟是誰?”

重燭聽見這話,腦子裏轟隆一聲,將暮霜先前的叮囑都忘了幹凈,一溜煙從土縫裏竄出去,彈射而起,朝著那男的手腕一口咬去。

暮霜只見一道黑影閃過,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將它攬進懷裏,脫口而出道:“師兄,對不起,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在她懷裏掙紮的小蛇倏地安靜下來,呼吸裏都是她懷裏溫暖清淡的馨香,她的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促,震動著他冰涼的蛇軀,讓他的心也開始急促地跳動起來。

重燭渾然不知那師兄又說了什麽,也不知道他是何時離開的,他的耳邊都是她的心跳聲。

過了好一會兒,暮霜才將他從懷裏放出來,青綠色的裙擺從他鱗片上掃過,旋即飄遠。

重燭急忙變回人身,一把將她拉拽回來,情急之下,他的力氣有些大了,暮霜跌進他懷裏,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拉進,彼此那張通紅的臉,全都映入了對方眼中。

重燭的目光細細掃過她的眉眼,明明從她的反應中,已經窺見了答案,卻還是張口問道:“你有心上人了?那你的心上人,是誰啊?”

暮霜詫異地擡眼,抖動的睫毛下是她如春水一樣流動的眸光,惱怒道:“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不能算了,我就是想知道,在你心上的那人是誰。”重燭一手扣著她的腰,另一手擡起來,指尖輕輕落在她透出紅霞的臉頰,“阿霜,是誰啊?真的不能告訴我麽?”

暮霜被他撫得瞇起眼睛,眼角有濕潤的光芒閃動,不知是在抱怨他,還是在回答他的問題,輕聲道:“重燭……”

重燭的心便在這兩個字中越發激烈地跳動起來,陽光在他眼中暈出了朦朧的影,他的目光往下,落在她吐出他名字的唇上。

耳畔有裂玉之聲,叮叮當當,宛如一曲驚心動魄的弦樂,在他身體裏奏響。

重燭心中的刺痛又起,在那顆心臟心花怒放地躍動時,又有鉆心刺骨的疼痛在不斷撕裂著它。

陽光開始斑駁,周圍的一切景象都開始崩毀,重燭強忍著心中的痛,緊緊抱住懷裏的人,在她輕輕垂下纖長的眼睫時,低頭俯下身去。

再等一等,不要醒過來,不要醒!

夢境徹底崩裂,重燭驀地驚醒,擡手按住劇痛的心口,翻身吐出一口鮮血。

一場睡夢,胸腔裏的魔心又崩裂了數道,細密的裂痕像是蛛網裹在他心上,好痛啊,重新長出血肉的心臟,確實好痛。

紊亂的魔氣在身體裏橫沖直撞,燭龍影最後的話語就像詛咒一樣在他耳邊回蕩,“執迷不悟,你會後悔的!”

後悔嗎?

重燭頹然地躺回去,擡手撫摸自己不斷溢出血來的嘴唇,無聲地笑起來。

若是找不回曾經的那些委屈,憤怒,不安,嫉妒和歡愉,他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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