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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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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暮霜就這麽穿著一身日常的便服, 跟在重燭身後,去參加了魔族的大朝會。

魔主大殿和天界的淩霄寶殿全然不同,天界的淩霄殿琉璃造就, 寶玉妝成, 羊脂玉色的立柱上雕刻的皆是天界的祥雲瑞獸,一踏入殿中便可見金光萬道, 瑞氣千條, 有一種光照萬物的輝煌盛景。

暮霜雖只去過一次淩霄寶殿, 但到現在都還記得沐浴在聖光之中仿佛靈魂升華的感覺。

魔主大殿則要沈郁許多, 許是因為構建大殿的梁宇石柱皆是暗沈的深色, 梁上所繪也多為青面獠牙的鬼魅兇獸,金漆勾勒而成的眼睛,在滿殿上百盞的青銅樹形燈的照耀下反著光, 就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踏入大殿的每一個人。

暮霜這樣一個仙族人,卻貼身跟在魔主身邊,走在比魔族長老都還要更前的位置。

她不僅要承受梁柱那些鬼魅兇獸的目光窺視,還要承受來自大殿兩側無數魔族人的目光審視。

暮霜被迫從那無數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穿過,往大殿上方的魔主尊位上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山火海上,身上的雞皮疙瘩就沒消停過。

身處於群魔環伺當中,她知道不能將自己心底的怯意表現出來,就算是外強中幹,也要硬著頭皮強撐住,在這種場合下,露出怯意, 反而會招來更多不懷好意的打量。

暮霜盡力忽視落來身上的道道目光,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跟著重燭的步伐往前,讓自己邁出的每一步都盡量顯得鎮定自若。

比起二人獨處時,她現在的樣子要大方許多,重燭餘光一直註意著她的反應,寬大的袖袍垂落下來,擋住了他們緊挨在一起的手。

要不是指腹摸到她手腕上豎立的汗毛和急促跳動的脈搏,他差點也被她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給唬住了。

重燭原以為得分些心神去安撫一只“驚弓之鳥”,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即便她是假裝的也無所謂。

暮霜在滿殿火辣辣的註視下,只專心地跟緊重燭的步伐,直到隨著他踏上了殿上的三重臺階,走到了上首的魔主尊位前。

重燭放開她的手腕,坐到魔座之上,擡眸示意她站去旁邊,別擋著他了。

好在護心鱗連在他們之間的枷鎖,還餘留了一丈左右的距離,不必時時刻刻緊貼在一起。

暮霜看懂了他的眼神,往旁邊讓過身去,身體先於意識,很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身邊。

霎那間,整個大殿中,連呼吸聲都停了,暮霜只覺落在身上的視線一下沸騰起來,簡直要將她的渾身上下都灼個對穿。

重燭也轉過頭來,金色的眼眸中飛快閃過一抹訝異,暮霜和他對視一眼,又轉頭看向下方,才發現就連那跟隨重燭入殿的魔族長老,都停步在了下首三階的臺階上。

除了她之外,滿殿沒有第三個人越過這三步臺階。

下階的魔族長老們全都瞪圓了眼睛看著她,仿佛她做了什麽驚世駭俗的大事。

暮霜也立時反應過來自己行為的不妥,頭皮一陣陣發麻,深切懊悔自己這過於習慣成自然的身體反應,立即想要站起來,又被重燭從後抓著腰按回去,他傾身貼來耳畔,低聲道:“別動,坐都坐了,你要是再起來,想好要怎麽解釋麽?”

怎麽解釋?她就坐了一下,總不至於真的要殺了她吧?

下一刻,重燭便回答了她心頭的疑問,神情認真,一點也沒開玩笑道:“你最好保持住你方才那副理所當然,就該坐在我身邊的表情,要是被人瞧出端倪,以大不敬的名義將你拖出去砍了,我可不會救你。”

暮霜:“……”就算屁股底下是針氈,她也得老老實實地坐著了。

魔族長老們一直暗暗觀望著重燭的反應,見他竟不反對,互相看了看,嘴上雖不敢置喙,但心底多少有點一言難盡。

都直接把人牽上魔主之位了,這不就等於昭告所有人她的身份和地位麽?還說什麽不是重要的人,這難道是在考驗他們?看來他們以後都得參照魔後之禮來對待這個仙族人才行。

魔族的朝拜儀式很快開始,魔域的各方大魔都齊聚到了這方大殿之上,向新君宣誓自己的忠誠。

暮霜坐在重燭身邊,眼睜睜看著一個魔族化作狼形,斬下自己半尾,帶著淋漓的鮮血放入托盤之中,跪俯到臺階下,將托盤高舉過頭頂,奉送到重燭手邊,宣誓臣服於君。

血腥氣撲來面上,暮霜只得屏住呼吸,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重燭伸手挑了一下那半截尾巴,指尖沾了一點尾上的血,在手邊的玄玉印鑒上點了一下,印鑒之上盤纏的龍紋雕刻立時活了過來,化作一道長影,張口吞了那條斷尾,隨後從印鑒中浮出一道魔紋,打在階下跪俯的魔族身上。

魔族長老在一邊高聲宣道:“北幽山雪狼族,少垣,賜封領主印,繼續執掌北幽山脈。”

那位雪狼族少垣接下領主印,三拜九叩之後,才退下去。

暮霜沒想到魔族的賜封儀式這麽血腥,幾乎每一個上前領封的魔族,都得要當場斬下身體的一部分,先向君主奉上自己的忠誠。

一開始她還會被殘忍血腥的一幕驚到,後來見得多了,便也麻木了,暮霜轉眸去瞥重燭,發現他也神情懨懨,對殿下魔族奉上的血淋淋的忠誠並不怎麽感興趣。

重燭確實不喜歡這種場合,奈何重驍已死,前任魔主賜下的領主印,也隨著他的隕落而消失,魔界疆域遼闊,魔族人又好勇鬥狠,若不分封新的領主,易生動亂。

否則,重燭還真不想參加這個君主朝拜儀式,比起這個,他更想早點解決心臟裏時刻威脅著他的那滴眼淚。

重燭感覺到身邊一眨不眨盯著他的視線,側頭看了她一眼,用幹凈的手帕擦幹染血的指尖,丟到地上,問道:“看我做什麽?”

暮霜移開視線,一看到階下的血色,又立即移回去,隱忍道:“你比較好看。”

重燭無聲地笑了一下,轉回頭去重新看向階下的魔族,挑眉示意,說道:“終於來了一個有趣的。”

這是他歸位之後,暮霜第一次見他露出這般興致勃勃的表情,當即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到托盤上放著的一截染滿血色的角,那角沒有分叉,和重燭的龍角大不一樣,呈彎弧狀,看上去像是牛角。

暮霜還沒看明白這截牛角怎麽就有趣了,便見重燭忽而擡手揮出一道魔氣,直接將那牛角掀飛出去,揚聲道:“我看著,就這麽好糊弄麽?”

牛角摔落到地上,魔氣散開,現出了真貌,溢出一股汙濁之氣。

旁邊的魔族長老大驚,“這是什麽東西?”

原本跪在地上的牛魔站起身來,身形高大魁梧,儼然就像是一座人山,他重重地一腳踏在地上,整個大殿似乎都晃了三晃,昂首道:“是老子以前修蹄子時,刮下的蹄甲,反正都是老子身上的東西,用來奉給主君,再合適不過。”

蹄甲?

眾人都是拿自己身上最珍貴之物來表忠心,他卻拿自己的腳指甲來上貢,這根本就是對主君的藐視與侮辱。

魔族長老當即大聲喝道:“放肆!你怎敢拿這等汙穢之物上奉魔主?”

那牛魔冷笑一聲,渾圓的牛眼睛毫無禮數地直瞪向重燭,姿態輕慢道:“就連重驍都不敢打老子牛角的主意,何況一個在人間打滾幾百年,險些死在人間的黃口小兒,能得你牛爺爺我的一塊蹄甲,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

他擡起雙臂,在殿中挑釁地轉身,繼續道:“當真以為老子稀罕你的領主印?沒有領主印爺爺照樣一呼百應,我看誰敢占領我的牛魔山去?”

他渾厚的聲音在大殿之上隆隆地滾動,四壁都有回響,殿中竟有小一半的魔族都響應了他,剩下的魔族則默默垂著頭,顯然並不敢與之爭鋒。

那牛魔滿意地環視眾人一圈,又將視線落回主座上,目光在重燭和暮霜身上來回移動,嘿然笑道:“小蟲兒,你旁邊這只鳥還不錯,可以回去給老牛我叨虱子,你若像你爹一樣識時務,將她讓給我,爺爺我也不想和你大動幹戈,能允你在這魔主之位上多坐一會兒。”

“叨虱子?”暮霜沒想到這火還能燒到自己身上,這麽大的一頭牛,牛虱子該得多大,她光是想想就覺得噎得慌,忙道,“我不吃蟲子很多年了。”

牛魔哈哈地笑起來,“這可由不得你。”

說著,伸出蒲扇大掌,便要去抓她。

暮霜跳起來想逃,被重燭圈住腰抓回去,另一手擡起,豎立兩指,輕飄飄地抵住了牛魔罩來的大掌,冷聲道:“這也由不得你。”

那牛魔動作一頓,“看來我們的新魔主,敬酒不吃,要吃罰酒。”

重燭態度比他更加囂張狂妄,哼笑道:“我爹不敢要你的牛角,那我今日就偏要斬下你一雙角來看看。”

他的父親到了後期,魔心衰弱,魔力大不如前,確實已鎮壓不住魔域之中的一些野心家。

重燭流落凡間五百年,突然回來弒父上位,卻沒有依照傳統,吞噬掉上一任魔主的力量,這使得魔界中的一些人生出了一些狂妄之心,懷疑新任的魔界君主到底有沒有足夠的力量淩駕於所有人之上。

這樣的人不在少數,重燭不喜麻煩,今日便打算挑這一個最硬的刺頭解決,以此殺雞儆猴。

那牛魔大喝一聲,“好!”渾身魔力暴漲,與重燭魔氣對撞到一起的瞬間,掃蕩開的力量就沖斷了殿內的數根大柱。

殿內魔族四散而逃,這種高位者的爭鬥,容不下他人插手,但暮霜是個和重燭綁定在一起的倒黴小鳥,被卷入兩方的戰鬥中,就算想逃也逃不開。

在她還沒回過神來時,重燭就和那牛魔走了數百招,魔氣在她的耳邊嘶鳴。

重燭拖拽著這麽一個負累,雖不至於落入下風,卻也放不開手腳,魔心又在見縫插針地嘶吼,殺了她,若無法親手殺了她,便將她拋出去,讓那牛魔的蹄子踩死她。

只要稍稍動一動手,將她從懷裏推出去就行。

這真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

重燭右手握著斬蒼劍,和牛魔的狼牙棒相擊,因為心中的這個想法,揮劍的手遲疑了一瞬,被那牛魔之力擊退數步。

“就這點本事,還想砍爺爺的角!”牛魔嘲笑道,踏著地動山搖的步子,沖上前來,雙手高舉狼牙棒,又一次砸下來。

——就是現在,將她推出去!

暮霜渾然不覺重燭的心念,她只感覺到了疼痛,箍在腰間的手臂又一次收緊,像是要將她的腰勒斷,勒得她連氣都喘不過來。

她也發現了自己的存在是個負累,嘭的一聲化作原形,鉆進重燭的袖口裏。

懷裏陡然一空,驚得重燭立即低頭,心中的聲音剎那間灰飛煙滅,只剩下一股緊扼住他全部神經的懼意,直到看見雀影閃進他的袖口之內,那種突兀生出的懼意才倏地消散幹凈。

重燭反手捏住袖口,閃身從牛魔龐大的身影下瞬移開,右手舉起斬蒼,一柄大劍在半空成型,朝著牛魔悍然斬下。

暮霜躲在重燭的袖子裏,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到外面驚天動地的打鬥聲響,出乎預料的是,這個聲響持續的時間並不久,很快就結束了。

動靜停歇後,重燭的袖口敞開,透進光來,暮霜從他袖子裏鉆出去,放眼一望,魔宮半塌,周圍皆是一片廢墟。

牛魔的身軀躺在地上,鮮血如同小河一樣從他身下淌出來,他的胸腔還有起伏,不過看上去應該活不久了。

地上隨意地扔著兩根連著頭骨被剜下來的牛角。

暮霜回頭看見曲腿坐在地上,嘴角淌血的重燭,立即化作人身撲到他身邊,緊張道:“重燭,你被他打傷了?”

重燭目光沈沈地看著她的眼睛,“我不是被他所傷,而是被你。”

暮霜一怔,立即搖頭,“不,我怎麽可能傷你?”

重燭抓起她的手按在心口,“你的眼淚在我心臟裏,無時無刻不在傷我。”

只要取出她的眼淚,他便不會再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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